“都给我麻利点,过了今晚你们有的是好日子过!”嘶哑尖细的男声划过夜空,随即一群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便出现在宁王府门前,人手一支火把。

    这火光将这片黑夜照亮,如回光返照。

    府院里出奇的安静,空旷的四周竟连一个护卫都没有,不知是已有应对之法还是全然放弃挣扎。

    后院的一偏屋内,陆乔心穿着里衣坐在床头。因是冬夜,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褥,脸色在烛火的照映下仍显得苍白无比。

    一旁站着的婢女倒藏不住心急,紧皱着眉,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主子。

    “王妃,这、这可怎么办啊?”

    “小晴,府里的人都撤了吗?”陆乔心似冷得紧,捂口咳了起来,声音也虚得很。

    小晴忙上前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回王妃,人都撤了。如今府里只剩我们了。”

    陆乔心闻言才放宽心。

    今夜之变,乃是因她爹执意参与皇位之争才惹来的灭门之祸。她不愿牵扯他人,自家作的孽由她承受便可。

    院子外传来密麻的脚步声,还有翻箱倒柜的声响。透过那窗户纸都隐约看到外面随着脚步声而晃动的火红亮光。

    陆乔心明白,这一劫怕是逃不过了。

    “大人,这里没有。”

    “大人,这边的屋里也没有。”

    “仔细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这宁王府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声音离这屋越来越近,陆乔心的心跳得如外面的脚步声一般快。

    陆乔心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小晴的手就问:“王爷呢?王爷在不在?”

    她自被迫嫁到这宁王府来,从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安稳。她与宁王倒也算得上相敬如宾,这要人命的时刻,她竟也只能想到他。

    若是上官鸣在的话,或许他有办法救自己一命。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心里存的半点侥幸也瞬间破灭了。

    其实在不在又如何,眼下这情形,怕是新帝也容不下他。说不定他也在这府里,说不定他也自身难保。

    屋里屋外不是人便是火,早已无路可逃。

    陆乔心闭上双眼不愿做无谓挣扎之时,心里头想的是她终不再受人摆布。哪怕浓烟让她咳个不停,她也笑着。

    哪知小晴花了最后的力气将她的衣裳弄湿,移到了屋后的一个大水缸里。并告诉她,顺着屋后的那条河直走便有机会活下去。

    陆乔心失去意识前看到的就是整个宁王府被熊熊大火包围着。

    天一亮,新帝登基,改年号元吉。

    -

    五年后。

    元吉二十四年冬,风过将窗子吹得框框作响。

    这声响引得床榻上的人儿紧锁眉头,双手紧拽胸前的被褥,嘴里还不停呢喃着什么。

    梦里她仍身陷大火,烟雾缭绕使得她不停咳嗽。转眼间,是上官鸣坐在床头喂自己喝药。又一转眼,是上官鸣一刀了结她陪嫁丫鬟的场景。

    可那张脸实在模糊,模糊到已渐感周身冰凉。

    徐心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额上满是汗珠。

    她大喘几口气,方才缓过来。才发现外头冷风已经进屋,也难怪阵阵凉意。

    这样的梦每隔几日便要做上一回,这一来二去早已习惯。

    徐心起身欲关紧窗子,却发现外头天色早已渐亮。正巧她已毫无睡意,便独身坐于梳妆台前,一番打扮。

    只着一身素色淡花裙,还取了面纱往脸上戴,只为挡住左下巴处那两指宽的烧疤。

    尽管如此,那双水灵的桃花眼也足以令人过目难忘。

    鸡鸣声起,院子里的人匆匆起身,起来忙活了。

    自五年前被徐氏夫妇救下后,徐心便改名换姓在这徐府住下。

    一是为二老分担劳累,打理酒楼和药铺;二是孝敬膝下无子的二老以报救命之恩。

    这府中上下也早已把她当作了半个主人,见徐心用过早膳后外出,便一个个打着招呼。

    徐心今日是要往那药铺去,听闻这几日来看病的人多了不少,里边人怕是忙不过来。

    药铺在一条巷子的深处,名唤“妇堂”。临都城药铺众多,可只为女子瞧病,细心又便宜的只此一间。因而大多妇人都愿意来此看病。

    长街上细雪飘落,徐心踏上马车。外头一副热闹的景象,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下车时才发现自家的药铺外已排起长队,惊讶之余只好加快了脚步,到门口时发现护卫也早已在此守着。

    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的今儿个你们也来得格外早?”

    当年新帝颁下新政,下令女子可随意买卖。此令一颁,天下女子皆哀怨声起。

    徐心不满新帝的新政,又恰好碰上了一群上门求医的杂技女子。

    这世道女子生存极为不易,徐心心软,便留下她们将其培养成了自己的女护卫,也是这天下第一支女护卫。

    既是女子,便只穿着方便拳脚的紧身衣裳。三千青丝也高高束成马尾,好不潇洒威风,一眼便知男女。

    “回主人,祥云姑娘说这几日人多,特地吩咐我等要早些来。”其抱拳答道。

    徐心了然颔首,不再多言,便一脚踏入药铺。

    药铺常年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待久了只觉安心。

    正坐在中央为妇人看病的祥云瞧见她便笑着打起招呼来:“小师父你来啦!”

    “我倒成来迟的那个了。”徐心忍不住打趣道。

    紧接着祥云识趣地给徐心让了位置,自己到一边忙活去了。

    排队的多为女子,有男子作陪的多半掺杂着吵闹声。

    “你不就是生了个孩子,有啥病痛叫大夫到家里去就是了。非要自讨苦吃出来受冻,回头别影响了孩子。”

    “再说,那破相的娘们也敢出来给你们这些婆娘看病,真是不害臊。”

    被说的那位娘子脸上微怒,却也只敢小声嘀咕:“我又没让你来……”

    徐心轻声询问面前妇人的病症,又谨慎开了药方。

    抬头时便发现店铺外越来越多人冒雪前来,她便对一旁的祥云道:“祥云,叫人煮些姜茶来给诸位分一分。”

    那妇人还未走远,一听便连忙道:“徐大夫养的果真是个好孩子。”

    徐心听了只淡淡一笑,不做言语。

    不过半个时辰,队伍中竟嘈杂起来。

    徐心放下笔墨起身往外走,只见原本分给一娘子的姜茶竟被其丈夫给喝了。

    小厮只好再盛一碗给那娘子,却又被男子夺去,嘴里还振振有词:“这么冷的天老子还陪你出来,这姜茶自然是老子喝。”

    她眉心一皱,朝门口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重新盛了一碗亲自递给那位年轻的娘子,“这位娘子且拿着喝。”

    随即她转身去看那男子,穿着打扮倒不像贫苦人家。

    护卫只是左右拦着他,他脸色便难看起来。甚至还凶狠地瞪着她道:“连个护卫都是女人,还真以为自己能把我怎样?”

    徐心示意让护卫退开,随即便道:“这位郎君,小女这药铺只为女子看病,护卫自然也是女子。更何况女子未必就比男子差,若郎君是真心来陪你家娘子看病,烦请安静些。”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这姜茶,您要喝便喝了,何苦要与自家娘子抢呢,传出去可不丢了脸面?”

    那男子望着周围一圈人的脸色,又听了徐心这么些话,活生生一副吃瘪的模样。

    见其无言,她便转身回去。

    人还没坐下,一小厮就从外边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微变,立即道:“备好马车在外头等我。”

    随即起身对一旁的祥云道:“酒楼那边出事了,我得去看看,这里你先忙着。”

    “好,你且去。”祥云连忙应下。

    徐心手提裙摆越过门槛,一边询问着身旁的小厮:“究竟如何?怎会发生这样的事?爹娘如今不在,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小的也不清楚,是掌柜派人过来告诉您的。”

    药铺离自家马车还有一段距离,徐心在街边只能一边避让行人,一边思索着等会该如何应对。

    “嘶……”徐心往后踉跄几步,思绪拉回。

    竟不知何时撞到了人。

    抬眼,那人正轻扶她后腰,将她快后仰的身子推了回来。

    她忙着赶路,匆忙答谢后便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在马车里坐下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方才那男子莫名有些熟悉。

    可那人戴着黑纱帏帽,容貌不甚看清。

    这一路甚是焦急,就连吹进来的冷风将脸吹僵了也浑然不觉。

    到达井香酒楼时,马车还未停稳,徐心便着急下来了。

    门口早已聚满,来此瞧热闹的人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随后酒楼照她吩咐,将客人都请了出来,挂上了“今日休沐”的牌子。

    掌柜眼尖,见徐心来便快步靠了上来,“少东家您终于来了。”

    掌柜为徐心开了一条路来,放眼望去人群不约而同地看向空地里的白衣男子。这一瞧,竟有几分眼熟。

    他如今头披麻布,手举遗像,正朝井香酒楼的大门跪着。面前便是一个盖了白布的担架。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来告状诉苦兼勒索的。

    掌柜见徐心不说话,便在一旁道:“少东家,此人是前几日在酒楼里闹事的王屠夫,死的便是他娘子。那时他当众殴打他娘子,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被咱们的护卫拦下后,您还给他娘子医治了呢,如今却来诬陷人是我们害死的,这……”

    未等他往下说,徐心便往前一步,周遭也纷纷发现了她。

    “快看!徐少东家来了!”

    所有人看向她的同时,王屠夫也起身面向她。那张脸上长年累月积了许多疤,触目惊心。但徐心仍是无所畏惧地直视此人。

    “徐少东家,你应当给我死去的娘子一个交代。”王屠夫声音粗狂,颇有气势。

    “你娘子去了我亦感到十分惋惜。”徐心有些悲哀地望了一眼那白布,心里有些诧异却也默默叹气。

    紧接着又勾唇道:“可不知你说的交代,是金银,还是真相呢?”

    他似乎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会如此淡定,便强装镇定道:“自、自然是要真相!”

    “当真?那你应当去府衙报官才是,为何来我这儿?”徐心步步逼近,“那日人人都瞧见了,是你打的她,反而是我救了她。”

    “我是她丈夫,打了她又如何?”

    再听此言,徐心只觉恶心。她舒了口气才继续道:“这么说,你才是害她的那人。毕竟这大街小巷谁人不知王屠夫前不久还打死了个小妾。”

    女子任由买卖的下场便是满大街的男人都可有三五个小妾。

    徐心不过是想激一下对方,却不料对方肉眼可见的急了:“你少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害我娘子,定是你开的药有问题!”

    “不是你害的你急什么啊?”一旁有人插话。

    “这事悬啊,话说他女人娘家是个有背景的,平日里虽然动手,却也不至于真敢害她吧?莫非真是这少东家开的药有问题?”

    “那也未必,虽说这徐心是个女子,但听闻医术不错,还会经商呢!你没看见那妇堂人多着吗,害人作甚?”

    “我相信少东家的为人,绝不是她!”人群中出现女子的声音。

    可不一会儿就强行被压了下去。

    “你一个妇人插什么嘴,给老子回去。”

    “……”

    这样争论下去也无用,那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而这王屠夫显然是来勒索的,无论如何她也要将此事弄清楚来还自己清白。

    徐心松口:“我可以给你银子,但人不是我害的,至于真相如何,我自会报官。”

    王屠夫似乎也不愿闹得太难看,勉强应下。可嘴上却还一口咬定:“定是你的药有问题,银子你是赔定了,且给你几天缓缓。”

    此后许久才将这里的人疏散开来,徐心叹气,揉了揉太阳穴,坐上马车回府。

    算起来徐府是她第二个家,而她念着救命之恩也早就认了徐氏夫妇做爹娘。

    路上小厮与她说:“少东家,听闻这几日长安城上头有人下来查案,要不咱们去打点一番?”

    她摇头轻声道:“强龙也未必压得住地头蛇。我们先报官,没做过的事不必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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