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十三年,时值隆冬,岁弊寒凶。

    江陵府,谢府。

    “你究竟退不退婚!”

    耐心耗尽后,谢谦益终于撕破脸皮,阴沉着脸,眼神森冷,怒喝道。

    素衣女子跪伏在地,抬眸望向谢家老爷,泪眼盈盈,泫然欲泣:“退婚,我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我父亲在世时,曾将江陵产业交由伯父打理,伯父不肯归还,我一介弱女子,若是连个活命的营生都没有,今后还真不知道能有什么指望了。”

    闻言,谢谦益当即变了脸色,布满沟壑的面庞更显刻薄,讥笑道:“好啊,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不签这退婚书,原来是来打秋风的。”

    “顾佑棠,这那些产业分明是你父亲赠与我的,你凭空污蔑长辈,可想过自己的名声?”

    分明是顾父看在姻亲关系上交由谢家暂代打理,落在这老狐狸的嘴里就成了赠与了,还真是厚颜无耻。

    顾佑棠敛眸,掩去了眸中似有若无的讥讽,哀哀切切捏起帕子开始抹泪,语调婉转哀戚:“伯父这么说可真是折辱我了!”

    “我自知如今同谢家并不相配,也愿意退婚。”

    “只是若伯父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我,我也只能舍下脸面留在这,想来谢府少夫人的吃穿用度,应是极好的。”

    闻言,谢夫人面露鄙夷,嫌恶地退远两步,嗓音尖利:“哎哟,我们谢家给你几分薄面,你还真以为能入我们家的门啊?退婚势在必行,不过早晚,你又何必在这浪费大家时间。”

    “伯母说得对,”顾佑棠也不恼,只是一脸诚恳的看着二人,一副为难体贴模样:“只不过我前几日听说,谢家有意与郭家定亲,而郭家为了不让自家姑娘选秀入宫,一个月内便要定下人选。”

    “我的时间自然算不得什么,就怕耽误了谢家如今第一要紧事,更怕在这关头害得谢家闹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

    “伯父伯母,你们说呢?”

    见顾佑棠捏住他们软肋,二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谢父更是摔了茶盏,眼神凌厉,语气讥寒:“好啊,你父亲真是养个好女儿!”

    顾佑棠不躲不闪,只是任由茶盏擦着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红痕,半晌后,才轻笑道:“伯父过奖了。”

    谢老爷正欲责斥,忽而被谢夫人拉住衣袖。

    二人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允诺可以还回一家书坊,另赠一百两银票,前提是顾佑棠即刻签下退婚书且不得再纠缠。

    “我们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若还想纠缠,就休怪我们动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了。你一孤女,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江陵府混不下去。”

    语罢,二人朝着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登时便有粗使婆子拿着棍棒冲了进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凶神恶煞。

    见达到目的,顾佑棠也不再纠缠,一一查过文书,见没什么问题,果断签字画押后出了谢府。

    银子虽好,也得有命花才是,虽不知为了他们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能要回一家书坊,今后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已然知足。

    想到方才的惊险处境,顾佑棠摸了摸胸口,仍觉心有余悸。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她还在乙游公司加班加点的写着七夕限定活动的文案,谁料一睁眼,就成了大周朝的落魄孤女。

    原身本是富商独女,家中以经营书坊为生,一朝之间,突然获罪,家产尽数罚没,遭此巨变,原身爹娘承受不住打击,接连染上重病,不治而亡。

    家中变故频发,原身一弱女子本想求得未婚夫家庇佑,却被狠狠羞辱了一番赶出门去,还扬言迟早要登门退婚,原主悲痛交加之下又感染了风寒,含恨而终。

    阴差阳错之下却让她这一抹异世亡魂借尸还阳,浑浑噩噩养了两个月的病,也趁机让她摸清了现在的艰难处境。

    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还欠着不少医药费。而且她病一好,谢家便迫不及待地叫她上门商议退婚的事,见软言相劝不成,便开始威逼恐吓。

    想退婚却不想付出点代价,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还好药馆中的娘子们去为她四处探听,这才捏住了谢家的把柄,否则今日未必能如此顺利。

    顾佑棠美滋滋地摸了摸到手的银票,只觉心中阴霾都散了许多,先是到了钱庄,存入银票且换了些现银出来,随后买了些糕点,到药坊先将欠了的药钱还了,再给那些姑娘们分了糕点。

    药娘们见她一来,全都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她状况,见她拿出书坊文书,皆是欢呼雀跃。

    “佑棠,有了这书坊,你今后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对对,顾姐姐的话本写的如此之好,定能重振书坊,扬名天下!”

    “说起话本,你近日可出了什么新的没有?”

    “对呀对啊,你前阵子写的《苏幕遮》,我们可是每种结局都打通了。”

    前阵子顾佑棠见她们为着她退婚一事闷闷不乐,为了逗她们开心,便借来笔墨纸砚,循着上一世的记忆,燃了一盏又一盏灯烛,赶制出来了一个乙游向的话本,名为《苏幕遮》。

    姑娘们往日读的都是男子建功立业的戏文,偶有以女子为主角的,无非是赞叹女子的贤孝高洁,说到底皆是为了训诫女子要以成就男子伟业为己任。

    一时间见了这样新奇的话本,全都爱不释手,如痴如醉地念完后,更是迫不及待地催着顾佑棠再出新作。

    见她们一个个翘首以盼,顾佑棠不禁失笑,从袖口掏出近日新写的话本《念奴娇》。

    《念奴娇》以第一视角讲述良家女沦落风尘后的故事,开局便是接客,设置了反抗出逃或认命顺从两个选项,后续每个关键点同样如此,不同的抉择会跳转到不同的剧情,打出十种不同的支线结局,与之前的《苏幕遮》相比,可选择的结局更多。

    一见顾佑棠出了新作,她们也顾不得糕点了,拿了话本后便一起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抉择和喜爱的男角色。

    “觅得良人哪有入宫为妃痛快,若是我选,定然抛下那冷面郎君,在那宫墙内争上一争。”

    “从前只觉男子薄幸,如今换了自己,看着这些好男儿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一时竟真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我竟不知,原来咱们这些下九流的女子也能活出自己的模样来,虽说只是话本,但我瞧着也是极开心的。”

    顾佑棠看着她们鲜活恣意的模样,眸光难得温柔。

    哪怕到了文明开放的现代,许多女孩子仍需从乙游文学中寻求一片属于自己的乌托邦,只因这世道从来就对女子不公,从来不肯轻易承认她们的价值,给予她们应得的尊重。

    古代女子只怕更为艰难。

    若是可以,她也想为古代的这些女孩们编造一场独属于她们的幻梦。

    正如她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所做的那样。

    垂眸望向捏在手里的文书,顾佑棠忽而收紧掌心,眸光如山间清泉,波光潋滟。

    ——

    顾佑棠出了药坊,却并没有回家。

    她见天色还早,便想着去书坊转上一圈,提早筹划着如何将书坊重新张罗起来。

    循着文书上的地址找过去,却见书坊内里破旧凌乱,空无一人,布满蛛网。

    她心中生疑,还未来明白过来,却见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齐齐围过来,阴恻恻地审视着,探究的眼神让人不适。

    气氛忽而变得凝重又诡异。

    好半晌,为首的汉子才开口:“你便是这千秋客新来的少东家?”

    “我不是,我只是路过,你认错人了。”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已然陷入危险的境地,顾佑棠立刻反驳,转身欲走,却被拦的严严实实。

    那男子像是早有预谋,一把扯过顾佑棠袖口里的文书,敷衍似地扫了一眼,立刻竖目怒喝:“你当老子是傻的?你若不是新来的少东家,身上怎么会有文书?”

    “你来的正好,你们千秋客还拖欠老子二百两白银至今未还,你若识相些,就老老实实把这债填了,如若不然,就不要怪老子把你们卖到青楼去当妓子。”

    破旧的书坊,凶狠的混混,二百两的欠款——

    顾佑棠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谢家设计了,难怪方才突然答应的那么爽快,原来是早有预谋。

    她咬牙强压心中愤恨,脑中疯狂思索着对策,低头抬眸间便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道:“可我如今手上实在没有这么多钱呢……”

    少女本就长得玉软花柔,恰似远山芙蓉,如今一身缟素,更显得弱柳扶风,美人垂泪,如春雨打湿海棠般,娇艳欲滴,叫几个汉子们都看得晃了神。

    就是现在——

    顾佑棠眼神一狠,果断抬膝狠踹了为首的汉子一脚,撕开一角缺口后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迅速跑了出去。

    “追,快追,给老子抓住那贱人!老子要把她千刀万剐!!”

    听着身后暴喝,顾佑棠心中焦急,在巷子里七拐八绕,却因不熟悉地形,走进了一条断头路。

    眼前是湍急的河流,身后是追赶的煞神,急切杂乱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符一般,声声敲打在顾佑棠心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佑棠回头望了眼即将追上来的打手,咬牙闭着眼,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凭着为数不多的经验在水中挣扎游动,顺着河水不知被冲往了何方。

    见将那些人远远甩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转瞬间又被河水淹没,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冰冷席卷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下坠。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而遥远,意识仿佛被浓浓雾气吞噬,渐渐消散在一片虚无之中。

    恍惚间,似乎有一抹白影,似流星撕破黑夜,朝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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