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馆。

    六出花悄然落在青叶上,雪音簌簌,屋内淡淡梨香萦绕盘旋,沁人心脾。

    床上的女子静静安睡着,细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脸色惨白如霜,眉眼间尽是掩不去的惊惧。

    忽然,她惊呼一声,仓惶起身,却见两名秀丽女子坐在远处。

    见她醒来,二人神色皆是一喜,赶忙上前:“你醒了?大夫说你本就大病初愈,又寒气入体,伤了肺腑,这些日子需得好好静养,快快躺着。”

    全然陌生的房间,素未蒙面的女子——

    顾佑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来,先把这碗姜汤喝了驱驱寒……”

    见顾佑棠一脸防备,青女女子拿着姜汤的手一顿,旋即安慰道:“别怕,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是这如梦馆的婢女。”

    “见你于寒冬坠河,我们都吓坏了,还是徐馆主将你救了起来,你现下已经安全了。

    “你若不放心这姜汤,我就放在一旁,等你什么时候放心了再喝。”

    如梦馆?

    似乎有些耳熟。

    顾佑棠从脑中翻捡着有关这个戏坊的记忆,终于想起药坊的姑娘们曾说过,城南有家戏坊班子因经营不善即将关门,似乎就唤做如梦馆。

    那时姑娘们还同她调侃这戏馆的馆主不善言辞,因被人坑了一贯钱,讨要无果后在街边与人僵持整整一个时辰的趣事。

    当时顾佑棠还慨叹大周朝人才辈出,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被此人救了起来。

    正这样想着,却见一身披白色鹤氅的男子踏门而入,眉目俊秀,眼若悬珠,周身气度疏离又矜贵,好似皎皎明月。

    见她们僵持着,男子沉默片刻后才幽幽开口:“姑娘便是不愿喝这姜汤,这姜汤的十文钱姑娘也是要给的。”

    分明冒死也要跳进冰冷河水中救素昧平生的她,如今却又端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做派来。

    ——果真不善言辞,姑娘们诚不欺她。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顾佑棠松了口气,随即卸下防备,接过姜汤后,一饮而尽后开口:“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公子放心,我在此养病的花销会一一照付的,还望公子与诸位姐姐们收留我一段时日,等我伤好即刻便走。”

    少女脸色惨白,发丝凌乱,犹如一只雨中受惊的瘦弱白猫,盈盈杏眼望向她们时,带着一抹羞赧,直把二人看的心软,连连宽慰,让她安心住下。

    对此,徐时令不置可否,只是轻淡地瞥了她一眼,又飞速移开,嗓音好似幽泉击石:“你既付了钱,想住到何时都随你。”

    闻言,顾佑棠感激一笑,低眸垂首间,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养伤的这几日似春水潺潺,转眼便过去了,顾佑棠也摸清了这如梦馆的情况。

    如梦馆现任馆主名唤徐时令,乃上任馆主之子,沉迷丹青一道,子承父业接手了这戏馆,却因不善应酬使戏馆没落,如今如梦馆全靠他卖画苦苦支撑。

    从前戏班的人马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姑娘因着长相英气都接不到什么戏,徐时令苦撑这戏馆,恐怕只是为了能庇佑着她们。

    看来这位徐馆主心肠比她想象的还要软。

    顾佑棠靠着二楼的雕花木窗,轻撑下巴,垂眸望向不远处在雪地里作画的徐时令,若有所思。

    雪霁初晴,簌簌白雪积压枝头,红梅轻颤,少女迎着清幽花香而来,只见男子以树枝为笔,在雪地上婉转游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副寒梅图,尽显梅花孤傲清雅之姿。

    “徐馆主当真风雅,以雪为纸,以枝作笔,这辽阔天地尽是馆主的画布。”

    顾佑棠见徐时令笔法精妙,由衷夸赞。

    “姑娘谬赞了。”

    见她靠近,徐时令动作一顿,微微侧身,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神色平淡:“并不是风雅,练笔而已,这样可以省去些笔墨纸砚。”

    ——穷的当真是很接地气了。

    顾佑棠神色一滞,如是想到。

    “姑娘找徐某想必是有事相求,但说无妨。”

    见顾佑棠哑口无言,男子眸底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既如此,那我就不与徐馆主客气了。”

    语罢,顾佑棠从袖口翻出近日新写的戏文《孤女怨》和剩下的银票,递给徐时令:“我这有一出戏,想请徐馆主帮我找一家戏班子,好好演上几场。”

    徐时令并没接过那银票,只是翻开话本,细细品读。

    《孤女怨》是顾佑棠为谢家精心编写的戏文,集重生,复仇和狗血于一体。

    县令之女周婉与穷书生谢庆玉指腹为婚,两家地位虽不匹配,但周家夫妇却从未动过退婚的念头,反而叮嘱女儿成婚之后要多多照拂谢家,孝顺公婆,体贴丈夫。

    周婉生性温静娴淑,得父母如此教诲,自然对着夫家无有不依的。

    谢母患有顽疾疾,需向神医求药,神医不肯,她便于神医门前长跪七天七夜,这才打动神医为其医治。

    谢庆玉屡次不中,她便四处奔波求名师指点,助其中举。

    哪怕周家夫妇病逝,周家败落,她仍强撑着将家中琐事打理妥帖,从不出半点差错。

    然而谢家一朝得势,忽而就换了一副嘴脸,先是谢家婆母日日磋磨周婉,再是用些污言秽语羞辱她三年无所出,谢家公公则是作了账面上的亏空出来,让周婉出嫁妆钱来平。

    周婉事事顺从,以为隐忍便能换来体谅,可是一次病重,却让她窥得真相。

    原来谢家见她只是个孤女,便起了谋财的心思,日常打压欺辱不过是为了让她乖乖交出银钱可在得知谢庆玉得了知府青眼,有意将独女许配后,他们更是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

    见周婉即将病逝,他们才得意洋洋地将阴谋全盘拖出,周婉得知一腔真心错付后死不瞑目,怨气凝结,恰巧此时知府之女离世,周婉意外借尸还魂,睁眼便是谢庆玉的谄媚嘴脸。

    故事到这便戛然而止,徐时令更是不可思议地将手中的戏文翻来覆去地看,见实在没有下文,才追问道:“就没了?”

    顾佑棠难得在徐时令那张神情寡淡的脸上见到如此鲜活的神色,愣了片刻,才笑道:“是,《孤女怨》我才写到第一卷,后面的还在写。”

    “徐馆主,你平日里与戏文打交道,可知我这出戏若投出去,可会戏班子收?”

    “情节曲折,行文流畅,词藻清丽,”徐时令沉吟片刻,忽而认真地看向顾佑棠:“不知姑娘想卖多少价格,如梦馆愿买下这戏文——”

    “不不——”顾佑棠连忙摆手,苦笑道:“馆主,此事无关银钱,若是让如梦馆演了这出戏,我便是害了如梦馆!”

    语罢,顾佑棠微叹口气,在徐时令关怀的眼神中,将自己的遭遇和谋算娓娓道来。

    “谢家与郭家来往密切,他们为了保全郭家这桩婚事,定然不会容许此事闹大。”

    “为了如梦馆的安危着想,此事只能交由有靠山的戏班来办。”

    也许是同情少女的遭遇,也许是为了少女的坦诚动容,徐时令沉默片刻后,抬眸郑重道。

    “你且安心,此事徐某定不负所托。”

    ——

    朔风渐起,裹挟着斑驳的残雪,雪粒于天地间纷扬,于周婉离世时落在了偌大的戏台上,为这悲愁一幕更添几分哀绪。

    台上的人一身亡魂装扮,水袖翻飞,眼波盈盈,语调婉转悠长:“我自孤身,心头凄楚,惟愿天边,有明月几许,指引归途!”

    “若有来世,定将我之屈楚,一一还之,必使谢家之人,各受其果,遭世人唾骂,享千古恶名!”

    看客们的茶盏早已凉透,可都无暇顾及,一心沉浸在周婉离世的悲痛中。

    还未来得及替其惋惜,转眼间那抹素影隐没不见,忽而一粉衣女子突然坐起,面色惊惶,扮作照镜状:“呀!”

    “奴家周婉,怎的附身于知府千金了?”

    至此,《孤女怨》的第一幕戏完美落场。

    看客们被吊足了胃口,却被告知戏已落幕,皆是不可置信,等了许久都不见后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散了场。

    散场时他们皆是意犹未尽,被周婉的忠贞哀婉所打动,又不耻于谢家的狠辣行径,议论纷纷。

    “难怪大家对这戏文趋之若鹜,确实精彩。”

    忽然间,有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沉思:“等等,这《孤女怨》中的谢庆玉怎么如此耳熟,那不正就是谢府的三公子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听我嫂子的三表哥的远方姑妈说,这谢家近日可是有意与郭家结亲。”

    “可我分明记得,他们早就与顾家结了亲,顾家从前的几处产业,现在可还是挂着谢府的招牌!”

    “如此说来,这谢家恐怕真如戏文中说的那样,尽是忘恩负义之辈,谁与他家结亲,那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谁说不是呢,这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还少吗?若不是他们所为,这戏文怎么写的绘声绘色的。”

    随着《孤女怨》的爆火,在二人的推波助澜下,流言愈演愈烈,喧嚣而上,一时间,谢家的名誉跌落谷底,二人如同丧家之犬般,根本不敢出门,谢家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更有好事者,入夜后在顾家的产业上泼洒狗血,朱砂为墨,留下几个鲜红淋漓的大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气的谢老爷在府内接连摔了好几套价值不菲的茶盏,面色铁青:“好啊,好一个顾佑棠,咱们还真是小瞧她了。”

    谢夫人也不复往日的嚣张气焰,委屈哭嚎道:“老爷,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段时日,我往日交好的几个夫人都来问我,是否真的如戏文里的那般磋磨儿媳,贪图她们嫁妆钱——”

    “她们问的难道不是说实话?”谢老爷斜睨了谢夫人一眼,对妻子的遭遇漠不关心,只是咬牙切齿道:“只可惜上次让这疯丫头逃走,如今竟是想寻也寻不到。””

    “不行,不能让这疯丫头再这么拖累我们家了。”

    “与郭家议亲在即,庆玉也马上也科考,此事于他的名声和郭家的亲事都有碍,必须尽快解决。”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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