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霜神色凝重起来。

    她示意大灰解开秦依依。秦依依从床榻上一个翻身跳到裴听霜身边,扯着她的衣袖“呜呜”了两声。

    大小二灰回到芥子空间里,满当当的小屋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容逸向秦依依点了点头,看向裴听霜,“你的伤都好了?”

    “差不多。”她摸了摸秦依依的脸,话锋一转,“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是官爵、美人、家私或者权位?”

    容逸轻轻叹气,有些无奈,“我真的不要什么。”

    裴听霜皱起眉。

    她把手从秦依依脸上收回来,定定地打量着他,须臾,她垂下眼,“你仔细想想,要不要是你的,送不送是我的。”

    容逸觉得奇怪,“裴姑娘,真的不用这样,我……”

    “最好还是想想你到底要什么。”裴听霜呵笑一声,打断他,“我从不相信这世上什么不求回报的好人。你救我,我还恩,很公平。”

    她只为报恩才留下来,并不想再沾上什么还不掉的因果。

    她一挥手,将屋梁上的红绸全撤了下来,又轻缓地摸了摸秦依依的头,“你的恩还了,我们两清。”

    秦依依呆呆地望着她。

    裴听霜指尖灵力流动,在她额尖留下一枚金印,“回去找那位柳小姐,你和她很投缘。”

    秦依依眼眶瞬间一红,“姐姐,我想跟着你。”

    “我非此间人,不会长留于此。”她说着,又是一顿,“莫听旁人闲言碎语,若有危险,此印会护你。”

    说完,秦依依额上的金印亮起。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裴听霜才分出注意力去看容逸。

    “想好后告诉我。”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身后容逸突然叫了她一声。

    “裴姑娘。”

    “我想好了。”他弯起眉眼,“这样吧,你陪我五年。五年就好了。”

    裴听霜回过头,沉默下来。

    她又确认了一遍,“只是这样?”

    容逸肯定答,“只是这样。”

    ==

    午间,已经辟谷的裴听霜坐在容逸院里,望着眼前的饭菜,沉思起来。

    蒸过的鱼肉配上汤汁,实在鲜美,她本着尝一尝的心思下了筷子,这会儿一条鱼已经翻面了。

    裴听霜脸色凝重地放下筷子。

    不能为了口腹之欲耽误了修行。

    容逸扒了两口米,见她放下筷子,继续热情招待,“吃啊,再吃点。”

    “不吃了。”裴听霜偏开脸,挪着凳子走到一边,被饭香熏得晕晕乎乎的头脑终于清醒起来。

    要修好她破损的筋脉,除了苌封塞给她的那些,还差两样东西。

    千年妖物的内丹和灵虚草。

    灵虚草在阴山外的黄泉,但千年妖物……

    凡界中人连辟谷都不知,真的会有千年妖物在此间吗?

    容逸是指望不上了。

    她一言不发地从芥子空间里捞出两条蛇。

    大小二灰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就对上了裴听霜冷若冰霜的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它们端正立好,恭谨发问,“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可知道凡界有什么千年妖物么?”

    百岁有余的大小二灰对视一眼。

    “千年……”大灰蛇身一抖,“我知道千里外有只很厉害的狐妖,但我不知它是否是千年大妖。”

    容逸放下碗,颇为不解,“你找妖做什么?认亲么?”

    裴听霜眼也不抬地拎出饮风,嗤笑出声,“我的亲?它们配么?”

    两条蛇看见饮风剑芒,神色里明显带着畏惧,向后退去。

    她曲指弹了弹剑身,冷淡吩咐,“去,方圆千里,找狐狸。”

    剑锋嗡鸣。

    饮风剑围着她转了两圈,剑身轻轻挨着她的手指一停,随后化作一道流光,向远处飞去。

    正此时,院外人声嘈杂起来,裴听霜将两条蛇收回去,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容先生!容先生!”

    容逸开了门,气喘吁吁的陶业跑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瞥到院内站着的女子,蓦地一惊,险些跳起来。

    想起上次他在这姑娘面前连撞两次把自己撞晕的糗事,他连脖子带脸刷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冲裴听霜打招呼,“这,这位姑娘好。”

    裴听霜很新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内。

    看着裴听霜关了门,陶业这才恢复正常,兴高采烈道,“容先生,您向我打听的东西有消息了!”

    “我家老陶翻东西的时候翻出了一把锁,和您画过的那张图一模一样!我吃完饭就赶紧来找您了!”

    容逸呼吸一沉,手一抖,碗摔在地上。

    裴听霜再次探出头,“什么锁?”

    ==

    陶业家中。

    陶业不可置信地再次道,“锁呢?我明明白白看见的,怎会不见了?!”

    老陶把那堆东西翻了第二遍,“我记得有啊,怎么会没了?”

    容逸攥紧手指垂下眼,“没事,找不到就算了。”

    裴听霜端详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道,“你想要锁啊,怎么不早说?”

    容逸摇了摇头,向陶家父子致过谢,向外走。

    他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地解释,“不一样,那个锁,和我妹妹的那只是一对,五年前丢失了。”

    裴听霜点点头,刚要接话,却听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动静。

    她的听力远非凡人能比,顷刻沉下脸色,将容逸往身后一扯,“谁?!”

    草丛中传出更大的响动。

    “站好别动。”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离线弓箭一般冲向发出响动的地方。

    下一刻,惨叫声从草丛传出。

    裴听霜轻轻松松一把抓回准备逃跑的男子,单手提着人扔在一边。

    她眉梢轻轻一抬,走过去俯下身,将那人的手臂扭成一团,一脚踩住他的骸骨,“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般鬼祟。”

    “啊啊啊啊——!”

    手臂被生生扭断的剧痛让男子神色扭曲地蜷成一团,手里的东西也在动作间掉了出来。

    ——是一只长命锁。

    容逸脸色刹变,三两步跑过来,从地上捡起那把锁。

    “你的那把?”裴听霜瞥见他的神色,脚下用力更重。

    容逸点了点头,擦干净上面的灰,把锁收好,看清他的脸,脸色也沉了下来,“刘昌,这是你偷的?”

    “饶命啊饶命!!”男子哀求着望向裴听霜,“一堆破烂里只有这把锁值钱,看着像个宝贝,督察大人那儿又催得紧,容先生,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你让这位姑娘放过我吧啊——!!”

    裴听霜又是一脚踩下去,睨着他满是褶子、肥肉横堆的脸,嫌恶道,“闭嘴!”

    容逸弯下腰,“督察大人?哪位督察?”

    “是,是陈麟陈大人!”

    容逸一怔,“你说谁?陈麟?”

    刘昌疼得满头是汗,“是,是陈大人,宫里的贵妃娘娘生下皇子,圣上高兴,陈大人是奉皇命来为圣上寻宝的。”

    “你们人族的官都这么缺宝贝么?”裴听霜皱眉,“天天抢人东西。”

    容逸脸色极为难看,“怎么会是陈麟?那阿漾呢?”

    他伸手拽住刘昌的领口,神色突然慌张起来,“陈麟的夫人呢?是跟着他一起来了吗?他们现在何处?”

    刘昌痛苦地闭起眼,显然是说不出话了。

    裴听霜把脚挪开,让他喘了口气。

    “陈大人的夫人,我不知道啊,没见到大人身边有其他女子。陈大人现在,在平州州府。”

    容逸怔怔地松开他。

    裴听霜将人扔远,看着容逸布满血丝的眼睛,想了想他喊出的那个名字,“阿漾……是谁?”

    他沉默片刻,才答“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我五年没见的妹妹,她叫容漾。”

    刘昌用暂时还能动的双腿一瘸一拐走了。

    “容漾。”裴听霜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是你妹妹,应该同你一般,生得很漂亮吧。”

    容逸勾了勾唇,轻轻“嗯”了声。

    “她是那陈什么的妻子?”

    “嗯,阿漾很喜欢他。”

    “你们因何分开?”

    这次容逸沉默了很久,他松下肩颈,很慢地答,“发生了一些事。她留下会更好。我不去看她,他才会更安全。”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你说为她好的话。”裴听霜冷下眉眼,“你不放心她,只蹲在这里怀念有什么用?”

    “不放心就去看。”裴听霜一把拽起他,“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去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容逸很多年没这么冲动过,刚要答应,又有些迟疑,“州府不必其他,守卫很严的。”

    他委婉提醒,“你说你伤还没好那么多人……”

    裴听霜,“……”

    她冷哼一声,“蠢货。只是见人,你以为我要硬闯?”

    ==

    晚些时候。

    百里外的平州州府笙歌曼舞。

    府内设了宴席,来往宾客不绝,不断有人捧着箱子或木盒登门献宝。

    而平州作为东南第一府,除了一块繁华的城中,居然遍地流民。

    混在人群里的容逸神色恍惚,没注意看路,被匆忙赶路的灾民撞了一下——倒地的反而是撞人的灾民。

    女人抱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还没从地上爬起就面露慌张地弯腰道歉,“抱歉啊抱歉,是我没长眼睛,抱歉……”

    容逸脸色发白地扶起人,“没事,你没摔疼吧,不用这样,你……”

    他话没说完,女人就死死抱紧自己的孩子,一连退了好几步跑远了。

    周围来往行人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

    容逸呆愣在原地,看向四周的青砖泥瓦,刚下过雨,街上泥泞满地,来往的人像在逃命,路上不见玩耍的孩童,小巷里挤满了讨饭的乞丐。

    “”哗啦啦——”

    不知是谁的米袋破了,米粒洒在地上,滚成一片。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快步行走的人们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洒下的米粒上。

    而后哗然声四起,静止的时间被人们伸出的手打破。

    米粒滚在泥里,而人们毫不在意,捧起一把泥土相和的米粒,欣喜若狂的用衣服揣着跑走。

    裴听霜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她轻轻道:“看啊,人间。”

    食不果腹,灾民遍地,百姓惶恐。

    可这的的确确是人间。

    是澧朝德誉六年,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也是他刻意忽视、装聋作哑逃走的第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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