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静的轮廓浸没在透过窗帘射入的微光中,恰似繁星点点,落在眉间。

    这刹那,不大真实。他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我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不知有多久出神。少年长长的睫毛微颤,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是潮汐时心动的节拍,也是落日时相逢的旋律。

    我不禁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少年泛着红晕的脸颊。他鼻尖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清晰的感受到眼前光一般的少年。我平静已久的心终于又泛起涟漪。

    我和他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那里,他最喜欢的花是蔓生百合。似火焰般的红和他的热烈很搭。

    齐熠很了解花,他说,蔓生百合的名字取自拉丁文“惊叹”、“美丽”之意,是秋水仙科嘉兰属多年生的攀缘草本植物。他说蔓生的花语是“真爱不变,真情永恒”。

    几年前我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种花,我喜欢他总是肆意的洋溢着笑容,总能在一众琐事中找到幸运——和我截然相反的。我在花店里兜兜转转,最终决定——就种他最喜欢的蔓生吧。不过我实在是没有种花的天赋,种了好久好久,今年是它第一次开花。

    窗外,乌云又遮住了我的光。一瞬间,我又开始害怕。我怕他不是我的齐熠,我怕他突然消失,更怕这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我收回手,指腹摩挲着小臂,“如果能感受到疼痛的话——大概不是梦,”我这样想着。

    指尖力道未使出,一只手拉住了我。

    缓缓抬眸,正对上少年微皱的眉眼。

    “掐自己做什么?你傻掉了吗?”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把我弄疼了一样。

    我没有说话,不经意间,目光下移,眼前一片春光乍现。我脸一热,耳根发烫,又有些心虚。

    但更多的是惊愕——从脖子上几道浅浅的疤痕,延伸到肩膀上、手臂上,全身上下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划痕。

    轻一点的与被小刀划伤一般,严重的伤口深的渗人,新的旧的交叠在一起。我不敢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见我看着他的伤,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小孩儿一样,他紧张地扯上毛毯盖住伤痕,“你怎么随便脱别人衣服!”支支吾吾半天,又补了一句:“你没礼貌……”

    我抓住他的手,一阵忧虑不禁从心底泛起,道:“要去医院吗。”

    齐熠反握住我的手,干脆也不藏了,任由毛毯随意地搭在腿上。

    “不去。”

    我知道,他一直很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在他眼中,医院是“邪恶”的。它关住了太多人的心愿,也碾碎了太多人的希望——但他,到底是不是我的齐熠呢。

    还想挣扎些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愣神。真的,好像。

    又觉得,似乎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他。

    抽出手,我起身到房间翻箱倒柜了一阵,最终翻出了许久没打开的急救箱——原本是因为拍戏时难免会磕磕碰碰,经纪人给我备用的,但我似乎很久没有接到戏了。

    里面东西不多,但基本的消毒包扎的药还是很齐全。

    我提着医药箱重新坐下,他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伊小姐,你要给我擦药吗?”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叫我。好奇怪,可是明明经常听到齐熠在我耳边轻声唤我。

    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我将医药箱推到他跟前,“自己擦吧。我——不合适。”

    说着,我起身准备躲到房间里避避嫌。没走几步,身后的人不悦到:“那我不擦了。你去哪?”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到:“你别走。”

    我心跳一滞,回头看着他,正对上他一脸委屈的眼睛。少年微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另一个世界里,他也常会故意装作受伤的样子,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到,他的眼里,像星辰那样闪耀,如潮汐般清澈。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大概没有在想什么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又或许我在想昨日的夕阳,在想今夜的晚风,在想住在风里的雪山,在想每一处本该由我和他一起欣赏的风景。

    我垂眸,“你真的是齐熠吗。”

    我的语气很平静,大概他听不出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嗯,是我。”

    即使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他还是耐心的告诉我,他就是齐熠,他就是我的齐熠。

    我控制不住的朝他走去。我想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他就是我的齐熠,就是我的爱人,就是那个温柔阳光的少年。

    你就是他吧。即使是梦,是谎言,是幻像。

    从地上提起药箱,打开盖子。齐熠笑得张扬,一只手撑着脑袋得意的扬起嘴角,“我就知道。”

    “别动。”

    齐熠乖乖地不再说话。

    说完又感觉这句话有点耳熟。想起昨晚他抱着我,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耳尖一阵发烫。

    我不知道齐熠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我想,他大概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像春风一样,明艳,柔和。

    我轻轻晃了下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专注着给齐熠擦着药。

    棉签划在他布满伤痕的肌肤,不知道会不会很疼。看起来就很疼。但他听我的话,就这么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带着笑。

    目光划过他的胸膛,一颗淡淡的痣挂在他的心口中央。一模一样的位置,他也有。

    我有一瞬间愣神,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

    “怎么了?”

    齐熠柔声问。

    我被惊得手一抖——也不算是被他吓到,只是我的父母过世后,常做噩梦,我就开始变得一惊一乍的。

    齐熠吃痛地嘶了一声。

    我急忙收回手,棉签掉在他的腿上,一时间有些无措。手忙脚乱地,我不停道着歉。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几乎榨干了我的语言系统,遮掩了一切华丽的装饰,我也只剩下一句对不起了。

    齐熠轻轻握住我的手,一只手将我因慌乱而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道歉,伊小姐。”

    “我知道你总是让自己深陷泥潭,将自己困在刺人的风声中。其实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是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

    我抬眸,正对上他含满柔情的眼,“可是……”

    他抬手抵住我的唇,“我们的生命源自上古以来飘散在宇宙的星辰,最终又归于星辰,成为世界永恒不变的一部分。你所经历的,不是命定。你可以改变一点。比如你要多爱自己一点。”齐熠打断我。

    以后的时间里,被柔风抚动的林稍属于你,于晚意映红的潮汐属于你,在暖阳中婉转的歌声也属于你。

    你来到这世间,值得一切温柔与爱意。

    “或许,可以当作是为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

    好。

    ……

    上完药,齐熠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看上去乖乖的。拉上窗帘,我看不出窗外的天气如何。不过我知道,此时我的内心,大概洒满阳光。

    从齐熠脸上收回目光,突然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事。我随意瞥了眼手机——消息不断弹出。

    最近一条是上午十点经纪人余姐发来的——“下午两点半别忘了试镜。”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忙看了时间——一点五十五分!

    我飞快起身整理好自己出门,手表上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快迟到了。

    万幸,我在试镜开始前赶到了余姐给我的地址。

    一下车就迎来了余姐劈头盖脸一顿骂:“我让你两点半来你还真是准时准点……”

    我垂着眸,道歉的话在她心里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这时候沉默是我唯一的躲避方式。

    指责了我一会儿,她许是瞥见我身后的车,皱了皱眉:“你开车来的?”

    我抬起头瞄了眼,轻轻点了点头。

    余姐扶额,长舒一口气,“我说你一天天真是不让我省心!”

    她领着我边走边骂,余姐比我高一点,我跟在她身后,大概看起来像是一个做错事正被家长教训的小孩儿。

    “你自己心里对自己的精神……”余姐顿了一下,改口道“……身体没点数吗?!这次还好,安全把车开过来了,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说着,余姐又叹了口气,见我在身后一言不发,郁闷的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了想,她说的上次大概是前几个月我把车开到海里那件事……不过那次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烦闷,很吵,想泡在水里静静。

    但是那次之后余姐就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车。

    她半天没说话,我怕她真的生气了,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别生气。”

    我的表达能力挺差的,但我想余姐应该能听出来我知道错了的意思。

    “行了行了,你要知道错了就争取把这个角色拿下。虽然不是主角,但是人设招人喜欢,能吸一波不小的人气。”

    说完余姐又抱怨道:“你连续几个月没接到戏,我也跟着几个月没饭吃,这次这个角色你必须拿下!”

    我低下头,也不能保证能拿到这个角色。

    人们总是喜欢把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某个职业这样的问题美化,千篇一律的“热爱”让我有些迷茫。不过我进娱乐圈完全不是因为什么热爱,单纯只是因为以前单纯,觉得演戏赚钱,刚好余姐又看上我了,我就来了。

    我吃不透娱乐圈的规则,和高中时刷了一万遍的题仍旧会错一样。我其实是讨厌人际交往的,我不善表达,又难看出他人的心思,我只想把自己包裹起来放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

    但生活迫使我走向人群,落入嘈杂的海。

    他们问我为什么进娱乐圈,“热爱”,也是我的回答。但这是余姐给我的答案。我像是考场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正确答案的考生,以青春,梦想为理由,任由着别人握着我的手,实际只剩黑暗里的灯光。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旁人的牵引下才“保持热爱”,反正我就算有旁人牵引也保持不了。

    所以我才挤不进他们的圈子。

    在大多数人面前,我是一个阳光明媚,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明星”,但真正了解我的人才知道这个人设多么可笑。

    我整天只想着把自己当做阴沟里的老鼠埋在地底,却还要教别人怎么好好生活。

    不过等我学会麻痹了自己,用鲜为人知的虚伪教会人们耳闻能详的阳光,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呆了一路,回过神时余姐已经把我丢在场地上不知道去哪了。

    眼前除了舞台,黑漆漆的一片。之前听余姐说过,这个导演有点特殊癖好,为了让试镜演员更投入,他喜欢只留台上的聚光灯。美其名曰“把唯一的光留给光本身。”

    我不懂。

    我赶着前几位的时间亮着手机屏幕熟悉了一下剧本,余姐拉我试镜的是这部剧的女三,说是女三,其实戏份也不太多。

    大概是一个苦命人吧,她叫乔安,一个长期遭受霸凌的高中生。但总有一束光会照进她黑暗的日子里。

    不过编剧给她的结局注定悲惨,大概为了给主角增添更多滤镜。试镜内容是夏日里独属她的那束光在蝉鸣与轻风中离开时被困在记忆里的她。

    “下一个。”

    余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我身后,她清咳一声,推了推我,“到你上了。”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剧本和手机放在凳子上缓缓走向舞台。

    聚光灯重新亮起,这次照在我身上,好像我真的是能掌控自己命运,不被上天玩弄,总能迎来美满幸福的主角。

    但我不是。乔安也不是。

    我将自己放置在一栋废弃的教学楼里,我遗忘了所有声音,耳边只有乔安焦急的喘息和不停的脚步声。

    “徐枫!”

    乔安孤寂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回荡。她跑着,叫着,流着泪,心脏里充斥着恐惧,情绪促使她加快脚步,然而她所期待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徐枫!徐枫!!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我求求你求求你回答我……你在哪儿?!!”

    心跳在人影浮现的一刻戛然而止。

    “徐枫!!!”

    乔安终于找到了她的光。徐枫靠在一间废弃教室的墙角,听到乔安的声音,缓缓动了动手指。

    乔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徐枫身旁,看到眼前人真的就是她想要找的人时,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

    此时没有了疾驰而过的脚步声,只剩下女孩儿因情绪爆发而控制不住的哭喊。

    乔安扑向徐枫,紧紧抱住他,抱住她的光。徐枫吃力地抬手抚上她的脑袋,低声道:“乔安,别哭。”

    乔安哽咽,听到徐枫的话哭得更加大声,“你不接电话,我以为……我以为你出事了。她们说把你骗到这里……”

章节目录

余晖落人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榆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榆泽并收藏余晖落人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