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没等孟煦回答。不知何处出现的风带动烛火,两人落在窗上的影子猛一摇晃,转瞬消失。

    烛台掉落地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听“嗤!”的一道破窗之声,孟煦道:“小心!”伸手拉过江榆的手臂。同时,江榆也向他扑去。

    一支羽箭在她背后擦身而过,撩起几缕发丝,落在地上劈成两截。

    若是再迟一瞬,这箭就是落在她身上了!

    床板不堪重负地“吱呀!”巨晃,江榆抱着孟煦一翻身便朝里面滚去,直到孟煦的背撞到墙上后发出一声闷哼,江榆才停下来。

    乱箭不断飞入屋中,很快将门窗穿了个透明。

    好在孟煦的床头放着一个木柜,正好挡住了射进来的箭。

    江榆这才发觉孟煦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头,而她的手扶在孟煦腰际,感到手心一片湿热。

    血?

    江榆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察觉头顶孟煦的呼吸声也有些凌乱急促。然而此时情势危急,让她无暇分心。

    瞧这箭势汹汹,估计埋伏的人只多不少,若在平常,江榆可能还会冒险冲出去,然而现在有毒在身,加之染疫后恢复不久,实在是脱身乏力,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外面,刺客们埋伏在药堂不远处的树上。

    一名刺客正搭箭,余光瞥到不远处一片明煌。

    只见许多村民擎着火把,宛然一条长长的火龙,朝这边跑来。

    村民们大张旗鼓,声势浩荡:

    “抓山贼啊,抓山贼!”

    “就在这边!”

    “别让山贼跑了!”

    其他刺客也纷纷注意到赶来的村民,互相惊讶地交换目光。

    “怎么回事?!”

    “箭用完了,撤不撤?”

    正商量之际,只听有一个村民高声喊道:“什么,你看见了?就在树上!”

    “咱们把树烧了,不信烧不死山贼!该死的山贼!”

    “快快快!别让山贼跑了!”

    一听这话,有几个刺客等不下去了:“改日再行动吧!”

    “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半途而废?”

    “窗户都烂了,人估计也成个筛糠了,撤吧!”

    “撤!”“撤!”“撤!”……

    一传十,十传百。几十个刺客纷纷跳下树。

    “这些村民怎么还追过来了?”

    “有家伙吗?几个乡野百姓,咱们难道还怕他们?实在不行直接杀了!”

    “带家伙了!他们太多人了!不要节外生枝!”

    村民们举着火把聚集到药堂前,纷纷叫嚷道:“山贼呢?哪儿呢?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村民问道:“姑娘,那些山贼是不是跑了?还要追吗?俺们听你的!”

    潘夷冲她一拱手,“不必再追,”转而对后面的村民们也拱手道:“今夜有劳诸位大动干戈,多谢诸位!”

    “没事,你们治了瘟疫,能够帮到你们,俺们求之不得呢!”

    突然听到有人惊道:“呀!神医屋里的门咋没了!”

    自从徐风来他们解了瘟疫之急,临溪县的百姓对药堂里的人都称“神医”了。

    又有人惊道:“神医的窗子也没了!”

    “神医还在吧?”

    “呸呸呸!”

    潘夷见院中落了不少箭支,门窗尽破,连忙冲到江榆屋里,却不见人。

    “殿下!”

    潘夷冲到另一个房间,见到江榆完好无损地坐在床上,心下顿时一安:“属下来迟了!”

    今晚之事,可说半是意料之中半是意料之外。

    江榆拖着病体,眼看不行,袁克己自然会将这消息告诉江荆。

    而江荆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趁机除掉她,江榆没有把握。

    毕竟,上一世,江荆看上去并不急于除掉自己,而是在凯旋当天,打算冠以谋逆罪名名正言顺地除掉她。

    而现在,她知道了,从一开始,江荆就没有打算让自己活着。

    云层收敛,遮住最后一抹月色。

    江榆的目光渐渐冷下去,抬眸沉声道:“还不迟。”

    外面的村民还在吵吵嚷嚷,十分关心屋里的情况,只是又不敢贸然闯进院子里。

    潘夷道:“属下去将他们遣散。”

    徐风来他们等了半天,听外面没了危险,才从屋中探头出来。

    徐风来他们屋中没有怎么受到波及,那些刺客看到江榆进入孟煦屋子,才对着她的身影开弓。

    徐风来问道:“吓死我了,发生什么了?”

    几个村民看见徐风来,都十分激动:“神医没事就好,有山贼来啦,已经被俺们赶跑了!”

    徐风来余惊未了,拍着胸脯勉强笑道:“那就好啊,多谢你们了!”

    斥自看见院子里一地的断箭,还有孟煦那屋岌岌可危的门窗,顿时黑了脸,可想而知方才是有多凶险。

    他率先去了孟煦屋子,确保二人没事后,才去了临深住的屋子。

    临深那间屋子的窗子上也有几个箭孔,斥自暗道不好。

    推开门,借着微弱光线,只见临深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胸口正插着一支箭!

    斥自一惊,连忙跑过去探他鼻息,摸他脉搏。

    临深父亲浑身冰凉,鼻间一点气息也无,显然已经死了。

    其实,落在临深屋中的箭并不多,不过是小小的池鱼之殃。若是有旁人在身边,临深父亲也许不会这般白白送命。

    可惜,偏偏便是今夜无人看守。

    好在,临深父亲在睡梦之中死去,也算安然离世。

    斥自虽然不喜欢丹难人,但到底是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没了,心中一哀。出来时,忍不住红了眼道:“那个老伯,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霎时一凛。

    如今临深远赴险境报仇未果,他父亲又在此时命丧他人之手,实在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徐风来小声道:“这可如何给那位兄弟交代啊……”

    众人一时无言。

    村民们见“神医”们安然无恙,也都陆陆续续各回各家。

    只剩他们几人站在屋外默不作声,夜色黑沉,残箭堆积满地,空中还弥漫着火把灼烧的呛人味道。

    被射个透明的窗子,在风中摇摇晃晃,终于“喀啦啦……”裂开,掉在地上碎成木屑,动静并不大,但还是让众人一惊。

    徐风来回过神道:“要不先备着棺椁,等那位兄弟回来后,再做打算?将老伯的尸首晾在此处也不太好。”

    潘夷道:“我来处理。”

    江榆此时已有些疲惫,道:“明日再说吧,谅那些人也不会再折回,今晚大家先好好休息。”

    徐风来悄悄道:“也有道理。”

    潘夷对江榆一向唯命是从,但发生此事,难免心中有愧,临走时还是找了一块布盖在临深父亲身上。

    江榆回到孟煦的屋中,发觉孟煦因为牵扯伤口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

    她点亮烛火,扫一眼屋内的一片狼藉,方才九死一生,情势危急,现在她又无事人般坐到孟煦身边。

    好在孟煦晕在里面,给她留了好大一片位置。

    她随手拔下床板上的一支箭看了看,和当时山上行刺的那批箭完全不同,所以并不是同一拨人。

    其实,她最开始怀疑过山上埋伏是江荆的安排,但袁克己当时也大出意外,显然并不知情,后来又不免想,或许江荆的行动连袁克己都不知道。

    然而现在看来,山上那拨死士,确实不是江荆的指使,那会是谁呢?

    她扔掉箭,又将床板上其他箭尽数拔光,这才打个哈欠打算睡去。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乍暖还寒,又门窗尽毁,不时有寒风吹进来,连江榆都忍不住打一个哆嗦。

    她又挟了一床同样被射个遍的被褥,像是抱个大刺猬一般,抖开盖在孟煦身上,然后又将箭尽数拔去。

    孟煦的额头冒着冷汗,眉心紧皱,睡梦中也不安稳。

    江榆向来都是被照顾的一个,还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小时候唯一养过的一只鸟还被自己失手射死,此时面对受伤昏迷着的孟煦,不免觉得有些棘手。

    她搓搓手,随便找了一块布擦拭孟煦额头的汗,又给他掖好被角。

    孟煦隐隐有些发抖,让她想起当年她的金丝雀临死时挣扎的情状。

    正盯着出神,却看到孟煦嘴唇翕动,似在喃喃自语,她忍不住凑近,耳朵贴在他脸前。

    听了半天却只模模糊糊听出一个字来,江榆不由好奇心大胜,轻声问道:“榆?江榆?你叫我?”

    但又想孟煦极少直呼自己名讳,不自觉敛声屏息,静静细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好作罢,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安心睡吧,明日一早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话音刚落,孟煦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她下意识想收回,却被牢牢抓住,只好由他。

    又听孟煦道:“于心有愧……难安此心。”

    这句江榆听得分明,连忙问道:“你对谁有愧?江榆?你背着她做了什么?对她不起吗?”

    孟煦:“……”

    江榆心道:怎么说到重要的又不吭声了?

    怀疑地打量了一眼孟煦,莫非是装睡?

    她凑到孟煦耳边,循循善诱:“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本公主大人大量,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呀说呀?”

    孟煦的眼皮下眼睛来回转动,显然是在梦中,方才所言不过一时梦呓。

    江榆无奈作罢,慢慢抽回手,也觉身心俱疲,躺在一旁,不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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