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生死分离,宛如在流淌的时间里永久睡去。

    停尸间的长型灯管在周围照出明暗清晰的分割线,颤巍的手拉开装尸袋的一角,尸体露及锁骨处,任思仁的眼睛没有闭上,眼皮半垂着,瞳孔失了光。

    外面警察协同法医抚慰悲痛欲绝的家属,关上门还是贯耳任思仁母亲的痛苦尖叫。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姚正义、安进和一个高个的男人。

    男人缓缓挪着手梳理任思仁的发丝,看着她苍白的脸布着淤青和尸斑,最后,男人用手指闭上了她的眼睛,他左手无名指闪光的戒指,和她戴的一样。一瞬间,情绪像洪水一般汹涌,男人控制不住地趴到她身边哭泣,眼泪和鼻水混到一起滴落。

    姚正义和安进都沉默不语,两人也一样眼皮红肿,满是泪痕。

    这一次真切意识到“死亡”的概念,意外来的或许真的比明天快,任思仁不可思议地就这样告别,被杀死的生命再也无法唤醒。

    时间回到三十年前,那已经是遥远的往昔。

    夏日苦暑,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男孩子气的长头发女孩,女孩被揪着头发走进警察局。

    “抓贼!”

    听闻老人的声吼,警察立刻出来询问情况。

    那老人面目狰狞,愤怒地把揪头发的女孩踢到地上跪下。

    女孩旁边站着老妇人。

    老人说,女孩是小偷,叫任思仁,七岁。老妇人站在旁边听着,在胸前握紧拳头。

    然而,着听上去似乎不太真实。

    老人和女孩是一家人。

    这让警察感到十分为难,看着任思仁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哭得声音哑掉,警察便转向老妇人询问。

    因为午饭没有吃饱,任思仁想从奶奶口袋里拿出买泡面的钱,随即被爷爷抓住,声称要把其送进教管所。无论任思仁怎么认错挨罚,还是被爷爷带到派出所来。

    最终在警察一番和解劝说下,老人才收回诉求,气哼哼的离开,老妇人赶忙向民警道谢,拉起任思仁走出派出所。

    回到不自在的家,任思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蹑手蹑脚地走向窗户边,由于居民楼老旧,窗户没有围栏,因此在没有任何物体阻挡的情况下,任思仁爬到窗框上坐下。

    六楼距离地面不止几米的落差,内心仍然恐惧。任思仁用手紧紧抓住窗框,双脚悬空,探出身子往下望。

    想跳下去。

    萌发的念头如同盛放的芽。

    “任思仁!你在干嘛!”

    任思仁突然清醒过来,眼神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迹,手臂已经发麻,感觉快要掉下去了。

    “快下来,用走的。”

    一声轻快的呼喊,任思仁注意到相隔六楼,站在下面的伙伴。

    短头发的女生叫姚正义,穿着背心的男生叫安进。

    暑假已经差不多过半。任思仁拢起头发,来到楼下。孩子们没有互相打招呼的习惯,姚正义走上前牵起任思仁身上印着头文字D的赛车T桖。

    “你就没有自己的衣服吗?”

    “这就是我的。”

    姚正义咂了下嘴。

    “正义,你不是也穿姐姐穿剩下的衣服吗。”安进故意说道。

    “闭嘴!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姚正义松开手,不觉涨红了脸。

    安进笑起来,任思仁瘪着苦笑的嘴也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姚正义的姐姐,她是居民楼里所有孩子眼里别人家的孩子,而姚正义却是家里希望的“男孩儿”。

    安进故意抬起手捏起姚正义的脸,好玩地做起鬼脸,直到姚正义生气地锤打安进的头,一旁的任思仁终于张开嘴大笑。

    这时,两个小伙伴安下心来。安进说,他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游玩的地方是居民楼附近的老旧铁路轨道,彼时,只会有运输货物的火车经过,承载时光的绿皮火车已经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这是三个孩子第一次见到火车轨道,铁轨中间搭建的木桥梁,一步一跨的游戏,三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眼前长长的轨迹仿佛连接着天空似得遥远,若是搭坐上火车,就可以远离家,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小时候觉得是多么遥不可及。

    走在第一个的安进突然跳上铁轨,张开双手开始走平衡桥,没走几步就掉下来,姚正义紧跟着走上另一边,身体摇摇晃晃,没走几步就掉下来。

    在什么都觉得好玩的年纪,两人继续尝试,然后一个接一个掉下来,再爬上去,然后掉下来...最后两人学会了保持平衡的方法,就是拉住对方的手,一起走在铁轨上。

    任思仁踩着木头跨步,仰起头望向天空,不知不觉,脸颊的泪痕风干后有些紧绷,轻风吹拂,汗水凉丝丝的消失,脚下的步伐慢慢停下,云层被吹到挡住太阳,透过云朵的光线微微刺眼,慢慢盍上眼睛。

    “任思仁。”

    睁开眼时,姚正义和安进不知为何已经奔跑起来,他们迎着风,追着风,在铁轨上放肆地奔跑。

    “等、等等我。”

    任思仁像是被推着背跑动起来,可是没吃饱的肚子不留面子地响起来,她叫喊着追上去,脚下的木梁却绊住了她,身体瞬间倾斜地摔落到轨道上。

    茫然了好一回儿,才感受到一阵疼痛袭来,但脑中一片空白。

    “任思仁!”

    “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任思仁看见姚正义和安进已经跑到自己面前,姚正义替她弄干净了膝盖扎破皮的石砾。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安进呼着热气,他靠着来回扇动衣服领口制造微弱的风。

    “我肚子饿了,没有力气跑步。”任思仁说。

    其余两人翻遍身上的口袋,掏不出一块钱硬币。

    “没关系,这下我就可以慢慢走啦。”任思仁眯着眼睛笑起来。

    “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下。”姚正义说罢,便在任思仁旁边坐下。

    “我也要坐下,肚子好饿啊。”

    云层挡住太阳,吹起一阵凉凉的风,伴随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夏天无休止的蝉鸣,仿佛留在了这个夏天。

    “诶,你们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安进问道,望着两个的小伙伴吃惊的表情,他说:“我想拥有超能力,帮我妈赌钱,这样我妈就不会输,老爸就不用那么辛苦开车了。”

    “你想做赌神?”任思仁问他。

    “赌神叫高进,你的名字抄袭赌神。”姚正义说。

    听到她们的回答,安进挤弄着眉毛。“我只是希望我妈不要再输钱了,你们呢?”

    姚正义想都没想,张口就出:“干掉姚仪婷。”

    看着两个小伙伴露出疑惑的表情,姚正义说:“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再管我了。”

    “仪婷姐知道你想干掉她吗?”

    “白痴,她怎么可能知道。”

    听着姚正义和安进都说出自己的想法,任思仁犯着犹豫,拾起砂砾在手心慢慢握紧,尖锐的一角刺进肉里,就像刺中心脏的某一处。

    “我啊,想去死。”

    余光看到他们的表情凝固起来,仿佛偷听见了不得了的心声,然后深埋于心底。

    安进以为任思仁在说玩笑话,笑了起来。

    这个话题以作玩笑作为结尾,直到他们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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