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后,开学第一天的早上,姚正义和安进一起去上学,他们一直就读同一所学校。

    整个暑假里都没有背过书包,时隔许久再次背上它,姚正义露出厌烦的表情,又是姚仪婷去年用过的。开学的日子,安进的爸爸安东会开上出租车送他们,安进喜欢他开出租的爸爸,因为开出租车,每天可以去很多,很远的地方,看到城市每一处角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

    安进说,他也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姚正义说,真没出息。

    安进憋着嘴不高兴,父亲安东只是呵呵笑着。

    车窗吹进来的风把姚正义额前的头发吹散了,她看见人行道上被母亲强牵着走的任思仁。

    三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在岔路口分开。

    任思仁去学校的路程不远,她所在市里“教学优质”的学校。上学路上母亲眉心微蹙,高跟鞋有节奏感得踏响,任思仁被勉强牵制的手腕,若有若无地挣脱感,拉长了步行的时间。像是蹬着笨重的脚踏车上坡,拼命又无力。

    夏日过去,汗水依旧黏腻得发热,等候秋天的来到,等候总是漫长的。

    这一天学校吵吵闹闹的,假期的结束让人有种人生就到尽头的错觉。母亲带任思仁找到新的教室,原来的座位,两列桌子并排一起,男生女生挨着坐。

    班主任进来,后面跟着热心帮忙的同学,抱进新学期的新校服。领取新校服和新课本,占用率上午的时间,下午家长离校,所有学生需要到室内操场集合开会。

    和私立学校不同,姚正义和安进在上午就参加了开学典礼,领了新课本,下午放学半天。

    直到接近晚餐时间,姚正义和安进在居民楼下的游乐区见到抱着新校服回来的任思仁。

    十三、四岁时,安进和姚正义分进了不同的班级。任思仁还是听从家人要求,就读市里“教资优良”的中学。

    正是花季的年纪,学校里除了埋头苦读的学生,还有整天混日子,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什么的人。安进上了中学之后,原本瘦小的个头蹭蹭长得飞快,他喜欢运动,每天大口大口吃饭,永远在叫饿,锻炼有了明显效果,胳膊和小腿肌肉结实许多。

    姚正义感觉自己永远躲不出姐姐,姚仪婷的影子,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别人对她的赞许。当然,姚仪婷不会混日子,她是认真读书的苗子。

    姚正义伙同着问题少年们,每日变着法儿地想请假出去玩。

    如此浑浑噩噩过去大半年,即使姚正义和安进在走廊相见,两人只是相望一眼,立刻转向身边人说笑。

    那天不是安进在厕所撞见,他是不会相信,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

    宽松的校服被画笔染得乱七八糟的彩色,瘦小的身躯蜷缩在角落里哆嗦,对面的人举起手机,屏幕里穿过的手不停伸向那件校服,肆意撕扯着,掀开衣服裸露皮肤。镜头面前,校服女生拼命揪住衣领,她不敢放开手,她不敢面对强者的霸凌。

    镜头后面,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用力拽着校服,像猎狗捕食猎物般撕咬。

    厕所里,旁观的人一样在霸凌。动手的,不动手的,录像的,冷眼看的,都是一样的霸凌者。

    安进走进男厕所时,这场霸凌已经接近尾声。带头的女生略有不满,故意说出姚正义没动手,是不是想事后偷偷打小报告。听她说完,姚正义立刻行动起来,俯身拿起洗墩布的水桶,拧开水龙头接满了水。

    一桶水劈头盖脸浇在校服女生头上,校服瞬间湿透,水滴嗒嗒地贴紧皮肤。突然,姚正义又把剩下的水和水桶扔向带头的女生,最后扔下一句狠话:“最烦你这种牙尖的。”

    在场的人都懵了,很快,女生的尖叫声和男生欢呼着“正义哥”的名字此起彼伏。

    姚正义等到转过头才发现,站在小便池旁边的安进。姚正义看见他乌黑的眼瞳望向她,接着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愕的神情,她开始在内心询问自己,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从哪里开始看到的,看到这一幕时他在想什么。

    看到安进时,她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你...”姚正义顿时吱唔其词。

    安进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朝角落的校服女生走去,被推搡开的人发出不耐的声音,嘴角啧啧作响。姚正义没有说话,安进侧目瞄了她一眼。

    走过去,脱下自己外穿的校服给校服女生披上,安进的这个举动惹起一阵揶揄,但他没有理会,他扶起校服女生,对她轻声细语的说了句:要不要告诉老师你自己决定,但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被欺负,更不能欺负别人。

    尽管目前没有心情听进激励的话,安进还是把爸爸教导的话告诉给校服女生。

    姚正义泼完冷水之后,见到安进的那一刻,她从心底而生的“负罪感”在慢慢下坠。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安进转过身看到跟过来的姚正义。

    姚正义皱着眉,面对校服女生艰难地说出:“...对不起。”

    其实在有人做出正确的选择后,人们往往会跟随先做出行动的人,在姚正义发出第一声,后面几声嘟囔地附和着。

    其实那个时候,校服女生的内心瞬间被瓦解,因为有人站出来,她接受了那些声“对不起”。

    其实那个时候,任思仁的内心也盼望着能有人站出来,说出那句“对不起”。

    下午自习课结束时,留下的任思仁负责打扫教室,她拿着扫把,刷刷扫过每张桌椅缝隙间的灰尘,然后扫进走廊,一下一下,刷刷的,很快将灰尘聚拢,收进垃圾桶里。

    猛然间,教室的后门突然打开,应该是用脚踹的,门用力地回弹过去。几个男生拍着篮球走进教室,带着一股汗水蒸腾的臭味,有人顺手一挥把篮球砸向装上了垃圾的桶,垃圾翻落一地。

    任思仁木然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垃圾,在窸窸窣窣的笑声里,她走过去扶起垃圾桶,还未撞上垃圾,肩膀被人用力地蹬了一脚,整个身体向后摔去。

    “你真是垃圾,真会装。”

    “把衣服脱了我们看看。”

    “我想看下面。”

    任思仁反应过来时,望着那几张让她感到恐惧的脸,一手紧抓着领口,一手摁住裙边,没有说话。

    夕阳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柔和地洒在任思仁的发丝上,慢慢积累在她越来越红的眼眶里。

    他们做出惊人的举动,脱掉裤子互相嘲笑。

    任思仁的手指越抓越紧。

    “我们就看看。”

    一个男生上前蹲下,伸手挑拨着任思仁握紧的裙摆。长相白净的男生,没有青春痘和零星的胡茬,讨人喜欢的长相。

    任思仁没有点头,也不敢抬头看他,她嘴唇用力地闭着,摇了摇头。

    人们总说美好的记忆才是深夜里刺痛内心的荆棘,然而被遗忘、视而不见的枯萎,正在看似缓慢却又迅疾的,被人践踏至粉尘。

    再见面时,姚正义散步到火车铁轨,安进和任思仁已经坐在那里。他们都不说话,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安进看见姚正义,他只说了声:你来了啊。

    姚正义轻点了点头,任思仁看到她,轻叹了口气说,“我听安进说了,你的事。”

    “我懂那个女生的无助。”

    姚正义有些无地自容的,脚尖碾着细碎的砂砾。

    任思仁仰起头,望向即将消失的夕阳,耳边轻拂过温热的晚风,嘴角微微抽动,好像在微笑着,她说:“我真的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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