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死亡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

    只是我们没办法接受而已。

    任思仁手脚冰凉地坐在窗沿上,恍恍惚惚地伸直手臂,抠住窗框,身体前倾的感受停滞在坠落的边缘。

    夜晚的风把她的头发吹散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十几米以下的地面,想象腾空而下的快感。

    胸腔里突然翻涌出来的剧痛,任思仁有点呼吸不过来,直到伸直的手臂开始发酸,抠动的手指一根一根减少,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莫名的委屈感再次铺天盖地席卷来。

    在无数个父母已经熟睡的夜晚,没有爷爷奶奶的照看,任思仁又一次想从六楼一跳而下,日记里写满对人生的不满和抱怨。

    别跳下去。

    任思仁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诧异和犹豫闪过眼眸,惊讶得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说,别跳。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任思仁感觉酸胀的手臂正被慢慢拉扯回去,倾斜的身体也坐直,缓缓转向房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另一个自己穿着白色连衣裙,像天使一样。

    不要这样死去。

    另一个任思仁动作温柔地走到自己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任思仁。

    她说,不要这样死去。

    那个声音。

    那个吞没了一切的声音。

    那个在每个夜晚、无数煎熬时刻,将她从深不见底的黑洞拉起的声音。

    持续不休,反复扯痛着连接心脏的血管。

    二十四岁的任思仁,回头看向曾经的自己时,现在的她比小时候勇敢一些了。

    早晨的电视里播放着某市发生了未成年被残忍杀害的新闻。任思仁没有听见似的,关掉了电视,匆匆往公司赶去。下楼梯的脚步轻快,转角处站着人让开路,任思仁抬起头,顺着白花花的日光汹涌而来,她从脸上摘下眼镜,揉着眼角。

    跑到楼梯口时,看见眼前的人分明是自己的母亲。

    “说了多少次,碰见邻居要打招呼。”母亲不由分说地,提着买菜的塑料袋从身边过去,眉头拧巴在一起。

    周围安静下去。

    小的时候,无论何时见到认识的人,父母都会推着任思仁的背,上前和不同的人礼貌问好,有时候,还会被命令声音洪亮,主动招呼会比较显得活泼、礼貌。

    本来以为这是很遥远的事,却在这一刻重新回想起来,母亲的眼神像无数根针一般排山倒海猛压过来。

    空气中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任思仁沉默着,吞咽了下口水,胸口像被堵住一样闷闷的。

    带着闷闷的心情,一路沉默到公司。

    坐到工位上,任思仁僵硬地打开电脑,身边的同事匆匆忙忙,来来去去,好似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样。

    任思仁盯着电脑屏幕,心情格外复杂,月计表还没提交,销售额远远不够...

    “思仁,刘总叫你去办公室。”被同事突然喊住名字,任思仁愣神地点点头,她用余光瞟见同事正在收拾办公桌上属于自己的物品,眼睛里包藏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任思仁叹了口气,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结局。

    办公室内,刘经理正在审视简历,似乎要从这筛选出一批精英。看到任思仁,他放下来手中的资料,客气地让任思仁坐在平日里接待客户的沙发。

    “小任,我开门见山了。你有不错的简历,经验也是可以培养的,我看到了你的优点和努力的地方,但是我从你入职来的观察,我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看见同事离开,心里有了预期,任思仁低下头时却看见对方抿紧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很紧张的样子,她想,刘经理连辞退都如此为难。

    “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们公司。”

    等他说出这句话,心里的石头仿佛落地,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石头重重压在胸口的窒息。

    试用期草草结束,自己的东西少之又少。

    两个月内,任思仁被辞退了三次。或许是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又或许是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任思仁远远走在人行道边缘,身旁不停有电动车穿梭超过,她的表情像失了神,眼角干涩,没有像那个同事一样哭出眼泪。

    前方缓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前面有人挥手示意。任思仁望着灯光微闪的出租车,耳边冒出一阵熟悉的声音:“思仁,上车。”

    任思仁满脸诧异地看着出租车,那人上车后,出租车开向下一个目的地。

    任思仁想象着驾驶位上姚正义的脸,一边埋怨自己说:走路边很危险的,你就从没让人放心过,一边向着目的地出发。

    想到这里,任思仁觉得很开心,下意识才发现自己笑脸盈盈,原来今天自己一直没有笑过。就在此时,任思仁的手机打来一通电话,她深深呼了口气,接通电话,未等她辨认对方的声音,嘴角的笑意慢慢被抹去。

    “任小姐,你好,请问您还要继续治疗吗?王医生这边之前已经等过你两次时间了,若是不需要我们这边就取消后续和王医生的诊疗了。”

    前台的声音十分甜美,又让人感觉冷冰冰。

    “啊?我...”任思仁张了张口,没发出声。

    一次咨询时长50分钟,但费用却是月薪的几分之一。任思仁被猛然的敲击打醒,脑袋里不停绕出复杂的数字。

    “任小姐,你在听吗?”

    “我...”听了她的话,任思仁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可能不会来了。”

    “好的。”电话那头直接切掉,没有再给任何后悔的余地,只剩孤独的嘟嘟的断线声。

    任思仁握着电话,在路边沉默着,听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取消了心理咨询的那条路,明明已经无路可走了,脑子里只剩下真想把钱退回来的想法。

    像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僵得发麻。

    不如真的跳进水里,溺死也好。

    正是接近中午,阳光很暖,路人很少。任思仁走到桥上,看着下面缓流的河水,水面浮满水草,光线洒在水面,银色发光的微波粼粼,水下又黑又冷。

    肚子贴上桥梁护栏,身体九十度地倾身向下望去,轻轻的微风吹动耳边的头发,任思仁像随风吹落的塑料袋挂着,眼睛很干涩,手臂因为吊着而酸麻,脑袋充血胀胀的。

    跳下去的话,身体会被水里的魔鬼抓住,鼻腔、呼吸道会呛水而灼烧的疼痛,网上说溺水的人会痛苦十五分钟。

    在漆黑冰冷的水中,停止呼吸。

    周围突然热闹起来,爱看热闹的人都停下脚步。任思仁缓缓直起腰,朝着不远处的楼顶望过去。

    有个人从高顶坠下。

    一阵麻痹的恐惧感冲上任思仁的头顶,眼皮上是强烈的红光,干涩的眼角滚落出大颗眼泪。

    然后,人群尖叫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警鸣和救护随即赶来。

    好事的人都聚集到了一处,任思仁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人,余光注意到他带着黑色的帽檐,遮挡住了半张脸。

    “好可怕呀,竟然跳楼自杀了。”那人仿佛在自言自语。

    任思仁转过头看向他,脸上的恐惧还未散去,泪珠滑落到嘴角。她仿佛看见对方的眼睛里,漆黑得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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