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回来了。”任思仁站在玄关处,无人回应。

    十三岁,任思仁和父母搬进新家,终于远离了爷爷奶奶,各自生活。

    “妈,我回来了。”

    任思仁一边喊着无人应声,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微微掩着,她盯着门把好几秒,才推开门。

    母亲邱庆莹就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日记,撕烂的纸页被揉成一团,捏在手心。直到她转过头看向任思仁,眼睛里充了血丝,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多少带着愤怒,嘴角抽动着发出嘶吼的声音。

    “你就这么自私!你这么想死就去死啊!”

    邱庆莹激动地把日记扔向任思仁,砸到脸上时很痛。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在写这些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看到你写的‘你想死’,我多么心痛吗?任思仁,你太自私了!”

    眼泪就像情绪剧烈起伏后滚落出来的催促剂,邱庆莹腾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任思仁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衣服,然后崩溃大哭。在她松垮扎起来的头发里,有一缕白色的头发,任思仁一低头便能看见。

    “妈,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日记...”任思仁抬起书用力捂住嘴,她的眼泪也像失控一般,夺眶而出。

    “任思仁,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对你哪里不够好了,你才想要去死...”

    邱庆莹的手渐渐无力,她的背佝偻着,看似费尽力气地瘫在地上,只是用力哭泣而用力喘息。

    任思仁也像做错事后双膝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捡破碎的日记本。

    等任思仁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那满是伤痕的胳膊暴露在外面,她两手一软,慌慌忙忙地拉扯衣袖,遮挡住浅浅痂痕和被烟头烫起的水泡。

    面前的邱庆莹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任思仁捡起日记本,放到书桌下面的抽屉。邱庆莹扶着门框站起身,静静地走向没有开灯的客厅里。

    就像这样突然爆发的争吵,持续上演着。无论邱庆莹和任思仁吵得多凶多烈,父亲在这个家扮演的永远是观众的角色。

    这样一直持续二十多年的家庭关系。

    在某一时刻瞬间分崩离析。

    “任艾伦,你不管你女儿吗?她到底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吗?任思仁现在是抑郁症,整天想死想死,她有考虑我们做父母的感受吗?她快把我逼疯了,哪天想不通去死了,我也跳河陪她一起死好了!”

    “妈,我求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绑架我,我是成年人了!”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你就算死也是我的女儿!”

    “我不想做你的女儿了,谁爱做谁做!”

    突然甩过来的一巴掌打在任思仁脸上,像火烧一样的灼热疼痛传递到耳根,任思仁看着母亲,她仿佛也被一巴掌打失了声,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她。

    正对的父亲满眼烧红的愤怒,抽动着嘴唇,配合着胸腔剧烈呼吸的起伏。

    “任思仁,不准对你妈说这样的话。”

    那天晚上,任思仁躲在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浴缸里放满冷水。穿着睡衣,下水时紧贴皮肤的冰凉,慢慢沉下身体,嘴巴,鼻子,眼睛,头发像海草一样散开,在水里飘飘散散。

    一瞬间涌进鼻孔和耳朵的水,刺得很痛,像是往身体里面灌注水泥般僵硬。

    下巴就好像被人轻轻托起,浮出水面,缓缓睁开眼睛,直到水从发红眼角流淌出来,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和小时候看见的自己一样,穿着纯洁的白色连衣裙,像天使。

    她说,思仁,你一定可以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然后,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才对吗?

    一场噩梦惊醒,眼泪流淌到耳朵。任思仁翻过身打开手机,凌晨三点。不敢惊扰熟睡的父母,只能用力捂住嘴,蜷缩着身体,保留身体仅有的体温。

    又是惊恐到无眠,几临崩溃的神经不断拉扯着头疼。

    任思仁不想告知父母自己再次被公司放弃,还是公开了这个秘密,他们的沉默是最安慰的回答。成年之后,或许是他们对自己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翌日一早,任思仁站在玄关换鞋时被问到,你要去哪里?找工作吗?

    去医院,拿药。任思仁准备开门时,转过头看向母亲,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说,昨天又睡不着。

    医院的人陆陆续续,又匆匆忙忙,护士台咨询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一直到中午十一点,护士台的护士才终于坐下。

    任思仁坐在门诊大厅的沙发上,静静看着,眼神空洞,手里拿着的报告单快要掉下去。

    “任思仁,任思仁在吗?”从检验室走出来的护士举着手里那张化验单晃了晃。

    “任思仁?”

    任思仁。

    好熟悉的名字。成宥豪走出卫生间,把擦水的手帕叠好揣进医生褂口袋里,走到护士面前接过那张化验单。

    “啊,成医生,这个人叫了半天没理,不知道去哪了。”护士靠在门框上小声抱怨。

    成宥豪看到化验单上的名字,确认了不是自己听错,他拿着化验单说,“先交给我吧,我认识这个病人。”

    “谢谢啊,成医生。”护士说完,转身进去关上门。

    成宥豪拿着化验单,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任思仁。光线浅浅描出侧脸的轮廓,在日光下泛起浅金色的头发丝,她望着墙上挂着的电视,一动不动地望着。

    成宥豪走到任思仁边上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立刻回过头来。

    “任思仁,任思仁,叫了你几次都没反应。”成宥豪把手模仿喇叭说着玩笑话,然后递上那张化验单。

    任思仁睁大了眼睛看着成宥豪,想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问出一声,“原来你是医生啊。”

    “你来看病吗?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你,还以为会是在更加浪漫的地方。”

    成宥豪抿着嘴唇笑起来,他的嘴唇很好看,笑起来的弯弯的一条缝。

    他说,语气十分温和,“放心,我不会向给你看病的于医生打听你的情况,不过你的记得按时吃药,不然就会像刚才一样呆呆的。”

    说完,成宥豪站起身面对着任思仁,双手插进医生褂的口袋兜里,撑起两个角来。

    “我没有呆呆的。”任思仁跟着站起身,想说些什么辩解,却说不出来,“我不是...没有...”

    成宥豪看着任思仁,展开笑容,帮她岔开话题。

    “你中午有空吗?”成宥豪从兜里伸出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没等任思仁回答上一句,他立刻提出了邀请,“可以的话中午一起吃饭吧。”

    “你跟我吗?”任思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笨拙得问出既尴尬又白痴的问题。

    真是蠢问题。她想。

    “你又不是我的病人,还是说你不愿意...”

    成宥豪试探性地偏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任思仁,直到她开始躲闪成宥豪的眼神。

    “可我们不熟啊,干嘛还一起吃饭...”任思仁低下头,嘴里小声嘟囔着,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等任思仁抬起头时,她才发现成宥豪用手捂着嘴偷偷笑自己。

    “你真的很可爱诶!别扭得像小孩子,一起吃个饭而已,就当认识新朋友好啦。”

    这是他的夸奖吗,还是觉得自己很麻烦,果然人际交往什么的,最讨厌了。任思仁这样想的时候,成宥豪已经脱下医生褂,穿着着眼舒服的浅色衬衣。

    “我可以叫你阿仁吗?”

    任思仁点点头,抬眼注视着成宥豪的身影。他说要去放一下衣服马上回来,转过身走向阳光底下的大厅,周围的人各自忙碌等候,阳光照在成宥豪的身上,像披着光走入人间的少年。

    任思仁的手把报告单紧紧捏出折痕,心头跳了一下,不是不安惊恐的心跳,而是温柔的、仿佛阳光照耀的心脏。

    “阿豪。”

    任思仁想也没想地喊出来,但还是傻傻地望过去。

    成宥豪回过头,冲她笑笑。

    “干嘛?”

    “我在门口等你。”

    “知道啦。”

    这种有来回,有回应的时刻,好像和姚正义、安进在一起时不一样。

    任思仁抿着嘴角笑着,专心看着成宥豪走出来的方向,她站在医院门口,站在阳光照耀的分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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