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仁站在医院门口等着成宥豪一起吃午饭时,手机突然弹出自己和姚正义、安进的聊天框。

    安进连发三个表情包后,他说,谢谢昨天思仁的小龙虾,今晚吃烧烤,不见不散。

    姚正义很快也回复了个表情包,任思仁点进去,正觉得好笑,打算回复安进的邀约,忽然收到来自母亲的转账,下面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任思仁收钱啦

    看病也是要花钱的

    记得吃午饭

    简单三句对白,任思仁迟迟没有打出回复。

    “久等了,我来咯。”成宥豪轻手轻脚地走到身边。大概是任思仁太专注,根本没发现他走近,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任思仁快速打出“知道啦”回复给母亲,然后关掉手机,看向成宥豪,“你想吃什么?”

    成宥豪作出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下,说,“想吃拉面吗?”

    “拉面?”

    任思仁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拉面?!”

    任思仁吓了一跳,她只是在陈述中午的偶遇事件,姚正义突然大声,听得出来她十分吃惊了。

    “为什么是拉面?太抠了吧。”姚正义说。

    “拉面怎么抠门了,拉面好吃又管饱。”安进反驳道。

    “你约异性吃饭,会抠门约在路边拉面吗?”

    “我没约过女生啦。”

    说完,安进低下头咬住竹签上的五花肉,一口全部吃掉。

    姚正义和任思仁对视一眼,两人不怀好意地怪笑起来。

    “怪不得你小子没有女朋友。”姚正义说,她用胳膊肘碰了碰安进的肩膀。

    安进吃着烤串不搭理她,任思仁笑了笑,停顿了一下,露出凝重的表情,像是想起了另人不安的事情。

    她说,“我想起来,昨天车祸时,我好像看到...”

    “我看新闻了,说是那个人因为当时情绪不好,压力大影响开车,结果还撞死一个人。”姚正义截断了任思仁的话,说完还瘪了瘪嘴唇,大抵是为此感到惋惜。

    “他们怎么样了?”安进追问道。

    “人抢救过来了,就是接下来的追责。”

    “你们知道吗?昨天还有个跳楼的新闻,听说也是当时有抑郁情绪,想不开自杀了。”

    任思仁只是在旁边听着,他们口中的肇事者和跳楼者,在路人听来只是寥寥草草的几笔的抑郁,偏偏都和自杀对上号。

    “思仁,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姚正义问道。

    “没事,”任思仁摇摇头。见她没反应,姚正义继续说下去,“现在压力确实很大,大家都很煎熬。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过得不好,动不动就抑郁情绪,动不动就自杀,那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一点的苦难就要死要活,最后还牵扯上别人。他们有想过自己拍拍屁股了事,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吗,不,他们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又懦弱无能,才会选择最烂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别这么说,谁都不想这样做,都被生活压着挣扎罢了。”

    安进回应着,他拿着手里的烤串突然没了胃口。一想到家里的老人还需要用钱和照顾,父亲五十岁出头的年纪还在开着夜班出租车补贴家用,自己也还没有稳定收入。想到这些,他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对应着姚正义家里,姚仪婷现在专心考研究生,没有工作,生活开支还是从家里拿,父亲走到哪里都要炫耀一番大女儿的本领,但就是看不见姚正义在这个家的意义。

    相比之下,还有好多好多,好多这样过着不能满足、不够快乐的家庭,任思仁又开始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生病的特权”。

    可是...

    任思仁抬起头看向他们时,然后看到他们的目光聚拢在自己身上,从心底冒出的声音,像水面的气泡,砰得一下,消失了。

    任思仁的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衣袖,用力掩盖手臂上的伤痕,忍住不去看、不去抓那些伤痕用力作痒的地方。

    忍得手足冰凉、血液冻结。

    任思仁侧低下头,躲避着目光。

    她的心跳起来,再次抬起头时,她发现时间仿佛回到中午的拉面馆。

    “这家拉面馆的豚骨拉面很正宗的,一定要尝尝。”成宥豪从面馆老板手中接过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然后放在任思仁面前。

    看到他满脸期待的表情看着自己,任思仁机械式地抽出筷子,夹上面条,送到嘴边吹了吹,吃了一口。

    “嗯,很好吃。”任思仁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很好吃。”成宥豪直接拆穿任思仁的话,她立刻愣在原处,盯着拉面,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说,“真的很好吃。”

    成宥豪笑起来。看见他笑了,任思仁松了口气,呼呼吹着拉面,吃下第二口。

    这家拉面真的挺好吃的。任思仁心想。

    “那个,虽然我答应你不会向医生打听你的情况,但你愿意告诉我胳膊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吗?”成宥豪直接开口,他盯着任思仁被衣袖遮挡的手臂。

    “真的很难不在意。”

    任思仁反应慢半拍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没什么,都是我自己弄的。”

    “很难过吗?”成宥豪挪开视线,看着任思仁,抱歉一笑。

    “已经不痛了,我还是很怕痛的。”任思仁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右手慢慢抚摸着左手手臂。

    “还好你会怕痛,就勇敢活下来了。”成宥豪用手指着她的左臂,“这是你努力反抗那些糟糕情绪最好的证据,辛苦了。”

    任思仁抬起头,略显意外地看着他,说,“心理医生真会骗人。”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在任思仁看来,成宥豪的笑能让她很安心,觉得他的笑容也是一种温柔,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温柔的笑容是他本生就存在的,还是在她脑海记忆里附加上去的。

    “思仁?!”

    “你干嘛?神经病啊,都破皮了。”

    再次回过神来时,任思仁看到安进和姚正义正在用力抓住自己的手,阻止她去抓另一只手臂上长好结痂的疤。

    姚正义紧紧抓住任思仁的肩膀,面对面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安进从店里要来碘伏消毒、棉签和常用创可贴,他走过来坐下,脸上同样是疑惑,还有一点紧张的神色。

    “我没事。”任思仁说。

    姚正义松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皱起眉头。

    “你没事...你每次都这样说,然后瞒着所有人,自己又想不开自残。不舒服你就说啊,我说什么你不想听你就说出来,我们又不是蛔虫,每次还要猜。”

    一瞬间,空气就像凝固结冰。

    任思仁的脸色瞬间变白。她不再敢直视姚正义的眼睛。

    安进替任思仁处理好伤口,他看了一眼任思仁,又看向姚正义,摇了摇头。

    任思仁沉默着,充满委屈的眼泪珠滚落出来,滑到嘴角,咸咸的。

    “你每次都在哭,从小就哭,哭有用吗?我只是问你,你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一直拉着脸不停地抓伤口?”姚正义突然被惹恼了,有些激动地站了身,双手无奈地撑在腰部,脸转向一边重叹一声。

    “我有、很努力地不哭了。”任思仁充满委屈地抬头看向她,眼睛里的眼泪仿佛是打开了身体某个开关,停止不住地滚落出来。

    “努力?”姚正义看了她一眼,重新坐回凳子上,“我一直很不理解,小时候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每次就觉得全天下最委屈,每天拉着脸,难道我和安进过的有比你好吗?”

    “姚正义,别说了!思仁她本来就...”安进皱了皱眉,接下去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我被我爸丢在外面的时候,要债的人跑到你们家的时候,难道不比她过得惨吗?”

    姚正义越说越激动,这些情绪就像多米诺骨牌,只需要轻轻一推,从小到大的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或许她真的不理解,有些人在崩溃时刻会有向生和向死两个选择,不理解像任思仁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向死。

    任思仁没有准备好,愣在那里,而且她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这样一个时刻,感觉自己就站在岸边,姚正义和安进就在对岸,可就是好远好远。

    “正义,我没有觉得自己很委屈,我也没有想对你们拉着脸。”

    “你经历过的苦难,很多人也经历过,我可以对着我爸拉着脸,但我不会因为我爸说了我就想去死,你太看重自己了,整天都要死不活的,看着真的很厌烦,还有你手上那些伤,何必呢?”

    任思仁愣怔怔地看着姚正义,眼泪珠停止住了,她想到中午成宥豪看到她的伤时,说,还好你会怕痛,就勇敢活下来了。这是你努力反抗那些糟糕情绪最好的证据,辛苦了。

    这也许是心理医生的习惯,面对患者的温柔话术。而姚正义已经把显示最破的角边撕烂给她看。任思仁努力在记忆里翻找在过去姚正义的影子。

    一直沉默没说话的安进,盯着桌上已经凉掉的烧烤,她们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同样安静地盯着某一处。三人之间如有默契。

    “说完了吧?”安进头也不抬地说,“真的过分了。”

    安进考虑好接下来的话,慢慢抬起头看向姚正义,“我承认,我家很穷,但我爸爸很爱我,我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如别人,别人有的,我也有。但是我们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姚正义你可以讨厌你爸,讨厌你姐,这是你努力的动力,思仁她不是、或者说她没办法像你那样,她也不做不到,就算没有生病,就算是陌生人,你也要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你这样。”

    安进的话让在场的气氛凝重起来,然后转为平静。傍晚已去,路灯在夜色里亮了起来。

    安进看着姚正义,说,我说完了,你别不高兴。

    姚正义从情绪激动到耷拉起脑袋,她摇了摇头说,没有不高兴。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任思仁的方向。

    “我也没事了...是真的。”任思仁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

    安进长舒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拿起一根用过的木签挑着凉掉的烧烤。

    “已经凉了,不好吃了。”

    任思仁回应着姚正义的目光,虚构出一个笑回应她,编出一个美好的样子,将手轻放在她的手上,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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