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任思仁死去的第三天。
成宥豪赤脚在她以前的房间站了很久,周围还有她的气息,仿佛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他走到衣柜跟前,手掌扶着柜门滑走,邱庆莹依然保留着任思仁的衣服,整齐叠放,甚至在衣柜里放置了除霉剂。
衣柜旁边的角落堆放起一摞子陈旧的漫画书刊,上面压着厚厚一沓旧纸张,同学录、毕业相册等等。成宥豪从底下抽出两本又厚又重的画册。他把东西整理好,把白色和黑色封面的画册摊在地上。
成宥豪捧着黑色封面的画册摩挲着,记得任思仁曾经跟他讲过,黑色的画册里有她自己。
她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黑色画册里。画册是否已经跟着主人一起死掉了,没有了灵魂。
把没有专业训练的画拿做收藏,这是任思仁对自己的交代。看到一张张黑白清晰而模糊的画,好像能逆转时空看见正在画画的人。是思念,如昨日。
成宥豪从画册里抽出一张属于任思仁自画像,静静默视着,一同从画背后散落出来,对折起来的纸,他感受到心脏猛然一抽,捡起一张打开来,没有日期,是任思仁无数夜晚写下的日记。
还有一张只有数字的便签。
他一张一张地看,看的手足发凉、呼吸紧蹙,心脏因血液冻结而生理上隐隐作痛。
拼拼凑凑,才发现这是任思仁留下的遗书。
我真的太不想活下去了...
翌日的早晨,任思仁穿上一身轻便通勤的衣服,步伐匆忙地走出小区,对新公司的路线还不熟悉,提早时间则是良久之计。
差不多的时间,安进在家吃完父亲煮的葱油面,至少二两,他全部吃光,连汤都不剩。接下的工作都是搬货、运货的体力活,安进出门时,奶奶用她干枯的手拍了拍桌子,面前没有盐巴的白粥还有半碗,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安进立即意会,说着如此“我知道啦,我会小心的”附和奶奶的话,然后转身走出家门。
安东稍后给老母亲喂完白粥,收拾好碗筷,也要出门开出租车挣点钱。
安东有时开门会碰见正好出门的姚正义,她和以前一样,叫一声“安叔好”,然后逃也似的跑掉。
大多时候不会遇见,因为姚正义常常接夜晚的乘客,因为起步价钱会更高,安东因为上了年纪,晚上还要照顾年老的安进的奶奶,年久的职业病让他不敢再熬夜。
姚正义上午通常会睡觉,除非是夜班下班回来的父亲一个劲地发牢骚,她便会逃离家中,外面吃早餐或者找网吧补觉。
面对已经成年的安进,安东不再担忧他的生活。后来妻子长期赌博欠了外债,跑了。安东一边照顾年幼的安进和母亲,一边没日没夜地跑出租拉客,直到安进长大,他帮着父亲承担起了家里的开支,生活总算好了一些。
安进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但安东从未问过安进是否有心仪的女孩。他害怕对方会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而拒绝,他不想让安进过上和自己不幸福的婚姻。
安东也曾想过,会不会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姚正义或者任思仁,她们说不定愿意...但安东很快就掐掉了这个自私的念头。
在他看来,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他不忍心看到他们任何一人过的不幸。
安东开着出租车行驶在早高峰的马路上,车流人流在红绿灯指引下来回穿梭。路过一处公寓小区门口,不远处有人稍稍抬起手招呼,开近了才发现是任思仁。
“思仁,还记得我吗?”安东一眼认出后座的任思仁,愉快地打着招呼。
“诶?安叔!”任思仁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你们搬到这里来啦,好久没见你都这么漂亮了。”安东顺势聊起来,从后视镜里看到任思仁的脸,他真心认为任思仁长大后更加漂亮了。
“谢谢安叔,我要去墨池路。”任思仁甜美地笑着。安东应了一声,打着转弯灯驶向另一边道上。
“思仁,你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安进有些事不方便跟我说,你们或许会知道。”
“安叔你是想问什么?”任思仁眨了眨眼睛。想起和姚正义一起撞见安进和另一位女孩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会说。
“就是,安进有没有...算了,做父母的不能管太多。”安东自说自话地打断自己,尴尬地笑起来。他的话却被任思仁听了进去。
“安进他啊,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思仁,你也很受欢迎。”
“我没有啦。”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到了目的地。任思仁正要支付路费,安东却婉言拒绝,几番推辞后,任思仁表明谢意后,下了车。
一滴雨水落在皮鞋上面,滑落时挂着水珠。任思仁抬起头望着鸽灰色天空。乌云遮住了半边天。
很快,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了,像上天紧拧湿透的毛巾,雨点越来越大,雨声越来越响。
办公室离的空调一直在26°,人体很舒适的温度,但任思仁觉得有些冷,大概是因为下雨了。
公司前辈都对任思仁很亲切。从面前堆着几摞资料后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招呼着任思仁到身边,给她安排工位和讲解工作,然后把一小摞的资料整理工作交给任思仁。
办公室里时不时传出打电话和敲键盘的声音,外面的雨声一直未停,水珠挂在玻璃窗上,滑出长长的一串水痕。
下雨天的预告,忽闪着各色的灯光,脚步匆忙、人潮拥挤,一声巨响后,电动车的轮胎在地面侧滑出一道很深擦痕,出租车左边的车门凹陷下去,穿着黄色外卖服的人四肢瘫软地躺在地上,头皮冒出的鲜血染红一地,出租车内短暂昏厥过去的人,额头上赤裸的伤口正在流血。
下雨天的交通事故频发,但这次出意外的人其中一人却是安东。
救护车和消防车包围了现场,两个陷入昏迷的受害者,一时无法分清是谁的过错。
任思仁接到电话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姚正义打来电话,说她就在附近,等任思仁下班一起去医院。
姚正义说,外卖骑车逆行,下雨天轮胎打滑,撞见绿灯出行的出租车,安东来不及刹车,两车仿佛时空错位般撞上,两人都在茫然失措中失去意识。
一场事故过后,人们都恢复了平静。在医院的走廊里,手术室的红灯还未暗下,安进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哭红的鼻子,脸上干涸的泪痕,手臂和腿僵硬的发冷。
“安进!”
“叔叔怎么样了?”
听到她们的声音,安进像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望了过去。其实也还好,只是接到医院通知的那一刻,安进陷入了六神无主的泥潭。
她们搀扶着安进站起身,一瞬间觉得他竟会如此虚弱,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等候的不止安进,还有两名办事的警察。
安进只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刚起身还有些晕头转向,他的头沉沉垂落到姚正义的肩膀上,声音疲态地小声说了句:“我差点就失去爸爸了。”
姚正义不敢乱动,她笔挺着身板,生怕安进的头从肩上滑落。任思仁抬起手搂过两个人的脖颈,轻轻抚慰着安进。三个人似有似无的拥抱,在此刻沉默。
现实中,成宥豪在任思仁的画册里发现了她的遗书。
警方认定可能有自杀的嫌疑,不可排除。成宥豪心里清楚,任思仁的状况时好时坏,但她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匆忙离开,她一定会,她也许会,曾经发生过什么。
“遗体在桥墩下面发现,脖子上有很深的淤痕,机械性死亡,自杀的可能极高,但是左侧手臂有很多反复旧伤,可能是以前自残的伤痕。”
参与办案的警察如是解释道。成宥豪麻木地听着,麻木到让人以为他在走神,断断续续的死亡信息让他的心脏不再为之跳动,爱的人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你之前有发现什么异样吗?”警察问。
“什么异样?”成宥豪有气无力地问。
“类似于‘我不想活了’,或是‘活着没意思’,诸如此类。”警察说,一般自杀的人决定行动之前会给身边的人或多或少的暗示。
“她有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经常会有不受控制地低落或者激昂情绪。”成宥豪像背书一样流畅的表达,一方面引起了警察的质疑,一方面他却没有细细梳理过去的记忆,梳理关于任思仁死的线索。他在等警方找到其他的线索,证明任思仁不是自杀。一个不合格的伴侣,他对自己的定义。
最终的目的是找出真相,但有人又害怕真相。不仅是凶手害怕,成宥豪害怕听到任思仁是自杀的真相。
任思仁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抽离,一下子从姚正义、安进,邱庆莹和任艾伦的身边消失,仿佛她从未来过。从开了花的吸管那头轻轻吹出肥皂泡,风轻轻托起,在阳光灿烂的照耀下,五彩斑斓得折映出彩虹七色,然后任何外力的轻轻触碰,瞬间消散而破灭。
成宥豪赤脚在她以前的房间站了很久,周围还有她的气息,仿佛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他走到衣柜跟前,手掌扶着柜门滑走,邱庆莹依然保留着任思仁的衣服,整齐叠放,甚至在衣柜里放置了除霉剂。
衣柜旁边的角落堆放起一摞子陈旧的漫画书刊,上面压着厚厚一沓旧纸张,同学录、毕业相册等等。成宥豪从底下抽出两本又厚又重的画册。他把东西整理好,把白色和黑色封面的画册摊在地上。
成宥豪捧着黑色封面的画册摩挲着,记得任思仁曾经跟他讲过,黑色的画册里有她自己。
她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黑色画册里。画册是否已经跟着主人一起死掉了,没有了灵魂。
把没有专业训练的画拿做收藏,这是任思仁对自己的交代。看到一张张黑白清晰而模糊的画,好像能逆转时空看见正在画画的人。是思念,如昨日。
成宥豪从画册里抽出一张属于任思仁自画像,静静默视着,一同从画背后散落出来,对折起来的纸,他感受到心脏猛然一抽,捡起一张打开来,没有日期,是任思仁无数夜晚写下的日记。
还有一张只有数字的便签。
他一张一张地看,看的手足发凉、呼吸紧蹙,心脏因血液冻结而生理上隐隐作痛。
拼拼凑凑,才发现这是任思仁留下的遗书。
我真的太不想活下去了...
翌日的早晨,任思仁穿上一身轻便通勤的衣服,步伐匆忙地走出小区,对新公司的路线还不熟悉,提早时间则是良久之计。
差不多的时间,安进在家吃完父亲煮的葱油面,至少二两,他全部吃光,连汤都不剩。接下的工作都是搬货、运货的体力活,安进出门时,奶奶用她干枯的手拍了拍桌子,面前没有盐巴的白粥还有半碗,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安进立即意会,说着如此“我知道啦,我会小心的”附和奶奶的话,然后转身走出家门。
安东稍后给老母亲喂完白粥,收拾好碗筷,也要出门开出租车挣点钱。
安东有时开门会碰见正好出门的姚正义,她和以前一样,叫一声“安叔好”,然后逃也似的跑掉。
大多时候不会遇见,因为姚正义常常接夜晚的乘客,因为起步价钱会更高,安东因为上了年纪,晚上还要照顾年老的安进的奶奶,年久的职业病让他不敢再熬夜。
姚正义上午通常会睡觉,除非是夜班下班回来的父亲一个劲地发牢骚,她便会逃离家中,外面吃早餐或者找网吧补觉。
面对已经成年的安进,安东不再担忧他的生活。后来妻子长期赌博欠了外债,跑了。安东一边照顾年幼的安进和母亲,一边没日没夜地跑出租拉客,直到安进长大,他帮着父亲承担起了家里的开支,生活总算好了一些。
安进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但安东从未问过安进是否有心仪的女孩。他害怕对方会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而拒绝,他不想让安进过上和自己不幸福的婚姻。
安东也曾想过,会不会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姚正义或者任思仁,她们说不定愿意...但安东很快就掐掉了这个自私的念头。
在他看来,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他不忍心看到他们任何一人过的不幸。
安东开着出租车行驶在早高峰的马路上,车流人流在红绿灯指引下来回穿梭。路过一处公寓小区门口,不远处有人稍稍抬起手招呼,开近了才发现是任思仁。
“思仁,还记得我吗?”安东一眼认出后座的任思仁,愉快地打着招呼。
“诶?安叔!”任思仁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你们搬到这里来啦,好久没见你都这么漂亮了。”安东顺势聊起来,从后视镜里看到任思仁的脸,他真心认为任思仁长大后更加漂亮了。
“谢谢安叔,我要去墨池路。”任思仁甜美地笑着。安东应了一声,打着转弯灯驶向另一边道上。
“思仁,你们认识二十多年了,安进有些事不方便跟我说,你们或许会知道。”
“安叔你是想问什么?”任思仁眨了眨眼睛。想起和姚正义一起撞见安进和另一位女孩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会说。
“就是,安进有没有...算了,做父母的不能管太多。”安东自说自话地打断自己,尴尬地笑起来。他的话却被任思仁听了进去。
“安进他啊,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思仁,你也很受欢迎。”
“我没有啦。”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到了目的地。任思仁正要支付路费,安东却婉言拒绝,几番推辞后,任思仁表明谢意后,下了车。
一滴雨水落在皮鞋上面,滑落时挂着水珠。任思仁抬起头望着鸽灰色天空。乌云遮住了半边天。
很快,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了,像上天紧拧湿透的毛巾,雨点越来越大,雨声越来越响。
办公室离的空调一直在26°,人体很舒适的温度,但任思仁觉得有些冷,大概是因为下雨了。
公司前辈都对任思仁很亲切。从面前堆着几摞资料后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她招呼着任思仁到身边,给她安排工位和讲解工作,然后把一小摞的资料整理工作交给任思仁。
办公室里时不时传出打电话和敲键盘的声音,外面的雨声一直未停,水珠挂在玻璃窗上,滑出长长的一串水痕。
下雨天的预告,忽闪着各色的灯光,脚步匆忙、人潮拥挤,一声巨响后,电动车的轮胎在地面侧滑出一道很深擦痕,出租车左边的车门凹陷下去,穿着黄色外卖服的人四肢瘫软地躺在地上,头皮冒出的鲜血染红一地,出租车内短暂昏厥过去的人,额头上赤裸的伤口正在流血。
下雨天的交通事故频发,但这次出意外的人其中一人却是安东。
救护车和消防车包围了现场,两个陷入昏迷的受害者,一时无法分清是谁的过错。
任思仁接到电话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姚正义打来电话,说她就在附近,等任思仁下班一起去医院。
姚正义说,外卖骑车逆行,下雨天轮胎打滑,撞见绿灯出行的出租车,安东来不及刹车,两车仿佛时空错位般撞上,两人都在茫然失措中失去意识。
一场事故过后,人们都恢复了平静。在医院的走廊里,手术室的红灯还未暗下,安进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哭红的鼻子,脸上干涸的泪痕,手臂和腿僵硬的发冷。
“安进!”
“叔叔怎么样了?”
听到她们的声音,安进像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望了过去。其实也还好,只是接到医院通知的那一刻,安进陷入了六神无主的泥潭。
她们搀扶着安进站起身,一瞬间觉得他竟会如此虚弱,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等候的不止安进,还有两名办事的警察。
安进只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刚起身还有些晕头转向,他的头沉沉垂落到姚正义的肩膀上,声音疲态地小声说了句:“我差点就失去爸爸了。”
姚正义不敢乱动,她笔挺着身板,生怕安进的头从肩上滑落。任思仁抬起手搂过两个人的脖颈,轻轻抚慰着安进。三个人似有似无的拥抱,在此刻沉默。
现实中,成宥豪在任思仁的画册里发现了她的遗书。
警方认定可能有自杀的嫌疑,不可排除。成宥豪心里清楚,任思仁的状况时好时坏,但她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匆忙离开,她一定会,她也许会,曾经发生过什么。
“遗体在桥墩下面发现,脖子上有很深的淤痕,机械性死亡,自杀的可能极高,但是左侧手臂有很多反复旧伤,可能是以前自残的伤痕。”
参与办案的警察如是解释道。成宥豪麻木地听着,麻木到让人以为他在走神,断断续续的死亡信息让他的心脏不再为之跳动,爱的人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你之前有发现什么异样吗?”警察问。
“什么异样?”成宥豪有气无力地问。
“类似于‘我不想活了’,或是‘活着没意思’,诸如此类。”警察说,一般自杀的人决定行动之前会给身边的人或多或少的暗示。
“她有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经常会有不受控制地低落或者激昂情绪。”成宥豪像背书一样流畅的表达,一方面引起了警察的质疑,一方面他却没有细细梳理过去的记忆,梳理关于任思仁死的线索。他在等警方找到其他的线索,证明任思仁不是自杀。一个不合格的伴侣,他对自己的定义。
最终的目的是找出真相,但有人又害怕真相。不仅是凶手害怕,成宥豪害怕听到任思仁是自杀的真相。
任思仁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抽离,一下子从姚正义、安进,邱庆莹和任艾伦的身边消失,仿佛她从未来过。从开了花的吸管那头轻轻吹出肥皂泡,风轻轻托起,在阳光灿烂的照耀下,五彩斑斓得折映出彩虹七色,然后任何外力的轻轻触碰,瞬间消散而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