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来苏水的气味，突然冲进视线的几名护士推着急救床跑往手术室，血腥味轻轻扫过鼻尖。急症室的时间似乎比任何地方都要快一刻，抢救生命需要快一点。
姚正义和任思仁贴着墙壁站着，时间久了，脚踝发酸，脚底有些僵硬。安东此刻躺在病房里，头上缠着纱布，昏迷未醒，安进和警察，正在和医生了解情况。
一个胖胖的护士走到病房门口，伸长脖子朝里面望了一眼，回过头看向病房外的二人，说：“安东的家属，过来交一下费用。”
听到费用两个字，姚正义上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手机正准备朝护士走去时，任思仁抬起手臂挡在她面前。
任思仁说，我带了银行卡。她看着姚正义浅笑了下，然后跟随到护士身后。
医院缴费的窗口，任思仁正在等缴费单时，忽然听到隔着玻璃的两个护士说起这场事故的另外一个人。
听说他是一个人来这所城市，送外卖的，联系不到家人，医生给他做治疗他也哭着拒绝，因为没有钱缴费。
胖胖的护士没有避嫌的一口气把这些话全部说出来，玻璃对面的护士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她们没有在意一旁的任思仁，接着开展话题说下去。
任思仁微微颤抖着手拿上缴费单，此时她应该走开，回到安东的病房外面。但听见她们说起另外一个人，她感到有些难过，胸口发闷，整个脑袋乱哄哄的。
任思仁飞快地打开手机，卡上剩余的钱不多了，一种从脚心抽离的无力感爬满全身，但听到护士们说医院这边会优先处理他的情况，先治疗，再清帐。一阵耳鸣之后，任思仁逐渐看清护士的脸，她轻轻扶着自己的胳膊，张着口型在说：“小姐，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谢谢。”任思仁点了下头，离开了缴费处。她走到病房外面，手上攥的缴费单已经发皱，姚正义蹲在地上，见到任思仁过来就起身靠着墙。
“先替安进谢啦。”姚正义从任思仁手上接过握得发皱的缴费单，看到金额只得无奈地扯着嘴角苦笑作罢，抬起头看向任思仁时发现脸色暗淡了许多，以为她是过度紧张还未缓过神来。
“你没事吧？”姚正义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正义，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看着任思仁说话的时候，姚正义觉得她像在被狂风乱刮的纸人，脸色发白。
“要不要我送你？”
“没事，我可以打车回去。”
说罢，任思仁转身离开，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身影，姚正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着她喊了句“到家给个消息”。
任思仁回过头，用力朝姚正义挥了挥手，但脸上的表情也拧巴地笑不出来。
病房到医院大门的路程，任思仁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或者更久，走到门口感觉疲惫地蹲下身，慢慢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几声提示音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
“你在哪？”
任思仁听见对方疑惑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被眼泪模糊了双眼，鼻涕和泪水交替在一起，发出像婴儿哭啼般含糊的语调。周围来回走过的路人，有病人，有医生，有护士，有面色堪忧的人，她想起自己蹲在医院大门，即使自己哭得像两三岁的孩子，也不会有人诧异。
因为这里见证过太多生离死别，这里的人是否已经麻木。
成宥豪赶过来时，夜色已落下来，雨止于黄昏。白炽灯强烈得刺眼，与医生护士一身白色的制服搭得很突兀。而最突兀的，是躲在大门角落里蜷缩在一团的任思仁。
“思思。”成宥豪一直跑到任思仁面前，他喘着气，神色慌张地伸手抹去任思仁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
“我来了，没事了。”
任思仁看见成宥豪出现在眼前，整个人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栽到他的跟前，麻痹僵硬的双腿撑不起身体站起来，膝盖摔到地上。身体感受到被揽进怀里的温暖，一双温暖的手掌顺着背脊抚摸，直到她停止颤抖，那双手伸到腋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好不好？”成宥豪温润细腻的嗓音在耳边传来,他用手扶着任思仁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任思仁很听话，没有挣扎，停止哭泣，双腿的酸涩逐渐褪去，她渐渐能站稳了些。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难过了。”任思仁的声音很轻，要很小心才得听清。
成宥豪轻轻扬起嘴角，皱起的眉毛也舒展开来，左手撩了撩她的头发，停了几秒，然后把手从背脊慢慢移到任思仁的脸颊两侧，“不要道歉，你不要道歉，这比你不是找到我来的更好受一些。”
任思仁静静地低头，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抬起手拿掉他的双手，红肿的眼皮撑不开似的，鼻腔也因为鼻涕而变得黏黏。
心理医生说的会说的话任思仁脑海里又重复响了一遍，任思仁闭上眼睛，也能想起医生对病人会说的话。
“我没事了，麻烦你跑了一趟。”任思仁一边在包里翻找着药盒，一边头也不敢抬。
找到药盒，取出药片放进嘴里，一仰头，就着包里的水喝了下去。
“任思仁。”成宥豪叫了她的全名。
“谢谢你，成医生。”任思仁依旧不敢抬头，她怕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她怕看见他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可怕，她有了想逃走的念头。
“什么意思？”成宥豪并没有很明白，他一把抓住想走的任思仁。但他只是用力抓住，然后立刻送了松手。
“对不起，我现在很不稳定，我怕...我怕...”任思仁哽塞出哭声，她努力忍着眼泪没掉出来。
“你怕什么？”成宥豪提高声音追问，他不愿意就此放走任思仁，然后她说了一句彻底把他惹毛的话：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不可以强制对我做治疗。
任思仁抬起手捂着半张脸哭泣，眼泪再次冲刷一遍。
成宥豪抓着任思仁的手慢慢松开，和还没退下去的怒气一起。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是在医院相遇。”他压低声音说道，“假装你不知道我是医生，我也不会在医院碰到你，你就不会害怕了，是吗？”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们会被对方吸引，发现彼此有趣的灵魂。”
“我控制不了自己糟糕的人生，我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你要学会接受糟糕的事，然后用你的微光温暖彼此。”
“我做不到，我怕我太依赖一个人，我会伤害他，我不可以...”
这场不同频的对话止于一个拥抱，一个温暖且结实的拥抱。
成宥豪走到任思仁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任她的眼泪鼻水浸湿自己的衣衫。一下下就好，就只需要一下下就好。有力有温暖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他说，你现在推开我才是伤害。
知觉在一寸寸苏醒，身体慢慢温暖起来，带着那颗微弱搏动的心脏。任思仁靠在成宥豪的胸口放肆大哭了一会儿，哭得没有声音，哭到耳鸣，像婴儿的啼哭。她越哭，成宥豪抱得越紧，他自嘲的希望她若是听见心碎的声音，就会停止哭泣。
“别担心会不会伤害，小小的你不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你是一簇小小的微光，微光只需要寻找光芒。”
成宥豪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他说的话是任思仁没有在别人口中听过的，只是哭累了，累的没办法思考他的话，只好停下思考，依着他的心跳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黑暗中微微闪烁的光芒。
好希望，多希望，每一次陷入冰冷阴湿的黑暗里，只要相信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簇金黄色的微光，即使它再小，也能一眼发现它。
不是每次河堤崩溃，都会有温暖的双臂拥抱自己，哪怕只有一次，记忆一定会重重刻上一笔。无论是谁都好，说与不说也罢，只需要抱一抱。可是拥抱啊，太昂贵了，不是每一次都能付得起价格，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愿意施舍。
记忆中的拥抱真是屈指可数。
至此，任思仁重新平静下来，她慢慢退出成宥豪的臂弯，捋了捋头发，露出青涩的笑容。
此刻，成宥豪也感觉到尴尬地把双手插进裤兜，然后伸只手摸了摸鼻子，假装咳嗽一下。
“家人住院了吗？”
“不是。”
任思仁抬手蹭了下鼻尖，低垂着脑袋看着皮鞋，好像是在对皮鞋说，朋友的爸爸发生了交通事故，而事故的另一个人却支付不起自己治疗费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另外的城市打工。
因为共情吗？
任思仁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是很难过，很难过而已。
“难过的时候就打给我，我一定会来见你。”成宥豪说。
任思仁抬起头看过去，她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的光。她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给她听了。
姚正义和任思仁贴着墙壁站着，时间久了，脚踝发酸，脚底有些僵硬。安东此刻躺在病房里，头上缠着纱布，昏迷未醒，安进和警察，正在和医生了解情况。
一个胖胖的护士走到病房门口，伸长脖子朝里面望了一眼，回过头看向病房外的二人，说：“安东的家属，过来交一下费用。”
听到费用两个字，姚正义上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手机正准备朝护士走去时，任思仁抬起手臂挡在她面前。
任思仁说，我带了银行卡。她看着姚正义浅笑了下，然后跟随到护士身后。
医院缴费的窗口，任思仁正在等缴费单时，忽然听到隔着玻璃的两个护士说起这场事故的另外一个人。
听说他是一个人来这所城市，送外卖的，联系不到家人，医生给他做治疗他也哭着拒绝，因为没有钱缴费。
胖胖的护士没有避嫌的一口气把这些话全部说出来，玻璃对面的护士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她们没有在意一旁的任思仁，接着开展话题说下去。
任思仁微微颤抖着手拿上缴费单，此时她应该走开，回到安东的病房外面。但听见她们说起另外一个人，她感到有些难过，胸口发闷，整个脑袋乱哄哄的。
任思仁飞快地打开手机，卡上剩余的钱不多了，一种从脚心抽离的无力感爬满全身，但听到护士们说医院这边会优先处理他的情况，先治疗，再清帐。一阵耳鸣之后，任思仁逐渐看清护士的脸，她轻轻扶着自己的胳膊，张着口型在说：“小姐，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谢谢。”任思仁点了下头，离开了缴费处。她走到病房外面，手上攥的缴费单已经发皱，姚正义蹲在地上，见到任思仁过来就起身靠着墙。
“先替安进谢啦。”姚正义从任思仁手上接过握得发皱的缴费单，看到金额只得无奈地扯着嘴角苦笑作罢，抬起头看向任思仁时发现脸色暗淡了许多，以为她是过度紧张还未缓过神来。
“你没事吧？”姚正义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正义，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看着任思仁说话的时候，姚正义觉得她像在被狂风乱刮的纸人，脸色发白。
“要不要我送你？”
“没事，我可以打车回去。”
说罢，任思仁转身离开，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身影，姚正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着她喊了句“到家给个消息”。
任思仁回过头，用力朝姚正义挥了挥手，但脸上的表情也拧巴地笑不出来。
病房到医院大门的路程，任思仁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或者更久，走到门口感觉疲惫地蹲下身，慢慢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几声提示音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
“你在哪？”
任思仁听见对方疑惑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被眼泪模糊了双眼，鼻涕和泪水交替在一起，发出像婴儿哭啼般含糊的语调。周围来回走过的路人，有病人，有医生，有护士，有面色堪忧的人，她想起自己蹲在医院大门，即使自己哭得像两三岁的孩子，也不会有人诧异。
因为这里见证过太多生离死别，这里的人是否已经麻木。
成宥豪赶过来时，夜色已落下来，雨止于黄昏。白炽灯强烈得刺眼，与医生护士一身白色的制服搭得很突兀。而最突兀的，是躲在大门角落里蜷缩在一团的任思仁。
“思思。”成宥豪一直跑到任思仁面前，他喘着气，神色慌张地伸手抹去任思仁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
“我来了，没事了。”
任思仁看见成宥豪出现在眼前，整个人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栽到他的跟前，麻痹僵硬的双腿撑不起身体站起来，膝盖摔到地上。身体感受到被揽进怀里的温暖，一双温暖的手掌顺着背脊抚摸，直到她停止颤抖，那双手伸到腋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好不好？”成宥豪温润细腻的嗓音在耳边传来,他用手扶着任思仁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任思仁很听话，没有挣扎，停止哭泣，双腿的酸涩逐渐褪去，她渐渐能站稳了些。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难过了。”任思仁的声音很轻，要很小心才得听清。
成宥豪轻轻扬起嘴角，皱起的眉毛也舒展开来，左手撩了撩她的头发，停了几秒，然后把手从背脊慢慢移到任思仁的脸颊两侧，“不要道歉，你不要道歉，这比你不是找到我来的更好受一些。”
任思仁静静地低头，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抬起手拿掉他的双手，红肿的眼皮撑不开似的，鼻腔也因为鼻涕而变得黏黏。
心理医生说的会说的话任思仁脑海里又重复响了一遍，任思仁闭上眼睛，也能想起医生对病人会说的话。
“我没事了，麻烦你跑了一趟。”任思仁一边在包里翻找着药盒，一边头也不敢抬。
找到药盒，取出药片放进嘴里，一仰头，就着包里的水喝了下去。
“任思仁。”成宥豪叫了她的全名。
“谢谢你，成医生。”任思仁依旧不敢抬头，她怕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她怕看见他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可怕，她有了想逃走的念头。
“什么意思？”成宥豪并没有很明白，他一把抓住想走的任思仁。但他只是用力抓住，然后立刻送了松手。
“对不起，我现在很不稳定，我怕...我怕...”任思仁哽塞出哭声，她努力忍着眼泪没掉出来。
“你怕什么？”成宥豪提高声音追问，他不愿意就此放走任思仁，然后她说了一句彻底把他惹毛的话：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不可以强制对我做治疗。
任思仁抬起手捂着半张脸哭泣，眼泪再次冲刷一遍。
成宥豪抓着任思仁的手慢慢松开，和还没退下去的怒气一起。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是在医院相遇。”他压低声音说道，“假装你不知道我是医生，我也不会在医院碰到你，你就不会害怕了，是吗？”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们会被对方吸引，发现彼此有趣的灵魂。”
“我控制不了自己糟糕的人生，我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你要学会接受糟糕的事，然后用你的微光温暖彼此。”
“我做不到，我怕我太依赖一个人，我会伤害他，我不可以...”
这场不同频的对话止于一个拥抱，一个温暖且结实的拥抱。
成宥豪走到任思仁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任她的眼泪鼻水浸湿自己的衣衫。一下下就好，就只需要一下下就好。有力有温暖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他说，你现在推开我才是伤害。
知觉在一寸寸苏醒，身体慢慢温暖起来，带着那颗微弱搏动的心脏。任思仁靠在成宥豪的胸口放肆大哭了一会儿，哭得没有声音，哭到耳鸣，像婴儿的啼哭。她越哭，成宥豪抱得越紧，他自嘲的希望她若是听见心碎的声音，就会停止哭泣。
“别担心会不会伤害，小小的你不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你是一簇小小的微光，微光只需要寻找光芒。”
成宥豪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他说的话是任思仁没有在别人口中听过的，只是哭累了，累的没办法思考他的话，只好停下思考，依着他的心跳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黑暗中微微闪烁的光芒。
好希望，多希望，每一次陷入冰冷阴湿的黑暗里，只要相信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簇金黄色的微光，即使它再小，也能一眼发现它。
不是每次河堤崩溃，都会有温暖的双臂拥抱自己，哪怕只有一次，记忆一定会重重刻上一笔。无论是谁都好，说与不说也罢，只需要抱一抱。可是拥抱啊，太昂贵了，不是每一次都能付得起价格，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愿意施舍。
记忆中的拥抱真是屈指可数。
至此，任思仁重新平静下来，她慢慢退出成宥豪的臂弯，捋了捋头发，露出青涩的笑容。
此刻，成宥豪也感觉到尴尬地把双手插进裤兜，然后伸只手摸了摸鼻子，假装咳嗽一下。
“家人住院了吗？”
“不是。”
任思仁抬手蹭了下鼻尖，低垂着脑袋看着皮鞋，好像是在对皮鞋说，朋友的爸爸发生了交通事故，而事故的另一个人却支付不起自己治疗费用，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另外的城市打工。
因为共情吗？
任思仁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是很难过，很难过而已。
“难过的时候就打给我，我一定会来见你。”成宥豪说。
任思仁抬起头看过去，她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的光。她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给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