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仁的叹息声拉得很长。

    直到任思仁死去后,姚正义依然记得那天她曾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任思仁的话像是对姚正义的同情,还有对姚仪婷的同情。

    轻飘飘的,像是灵魂在说话。

    “正义,你的刺青真好看。”任思仁端着果汁,一只手用吸管搅动冰块,眼睛笑弯弯地看着对面的姚正义,语气有些羡慕。

    “很痛吗?太有个性啦。”

    “真好,我也想刺青,但我怕我妈看见...”

    “正义真是太酷啦,很适合呢~”

    ...

    姚正义盯着说话的任思仁,根本没在听她说的话,思绪随着目光慢慢转移到她的胸口。后来,任思仁真的和姚正义一起去尝试了刺青,她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刻下了她的信仰。

    不记得是哪部刑侦剧里面看到,尸体上的刺青或者特殊印记会更容易帮助警方确认受害人身份。姚正义万万没想到,任思仁胸口的刺青,最后真的成了辨认她身份的特殊记号。

    ...

    “正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任思仁坐在对面看着姚正义,满脸不悦地咬着吸管。

    “没,没听清。”姚正义和任思仁一对上目光,她立刻低下头,大口喝着玻璃杯装的汽水。

    “正义,你真是诚实。”任思仁感慨地说。她转过头看向街上的行人。

    说完话过后几分钟,两人都沉默下来,开始聆听搅动冰块撞到玻璃杯的清脆声,叮叮当当。

    姚正义抬起手摸了摸脸颊,疼痛和红肿已经消散不少。

    “昨天你有好点吗?”姚正义忽然敏锐地将话题转频到前一天的傍晚。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聚焦在任思仁脸上,任思仁不得不躲开她的眼睛。

    “我很好啊,没事...”任思仁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声音。

    姚正义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真是一点不诚实。”

    任思仁无声的回答,姚正义不再看她。

    “安叔今天早上醒了,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

    “嗯,安进把钱转给我了。”

    “安叔出事,花了很多钱,他们肯定不会住院。”

    任思仁听见姚正义深呼吸后,长长叹息一声。

    “安叔是个好爸爸。”

    姚正义抬眼凝视着任思仁,突然问起:“思仁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人?”

    ...

    姚正义几乎没有见过任艾伦,与邱庆莹见面时,已经是任思仁去世以后。他们像每一对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样失魂落魄,忽然之间身形就消瘦得像纸人,面如死灰。

    姚正义和安进在停尸间最后一次见到任思仁,她未闭合的眼睛仿佛在无神地盯着某处,胸口的刺青像是画在白纸上断章的标点符号,清晰地刺痛眼睛。

    姚正义看着成宥豪颤颤巍巍的手拂过任思仁的脸,手掌覆合在她的眼皮,很快,他从失声痛哭到站不起身,姚正义看见他右手无名指上和任思仁同样的情侣戒指。

    当姚正义感到疲倦,靠着墙走到外面,只有一名女警正在安慰悲痛的邱庆莹,失去子女的痛苦宛如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到令人窒息。

    姚正义抬起头,目光寻视着任思仁的父亲的身影。

    任艾伦站在露天之下,手上抽烬的烟头一个接一个落下,整个人包围在一片烟云中,一支烟一支烟地抽,一包烟一包烟地抽。姚正义看不见任艾伦脸上的泪花,只能看见他从头顶不停冒出的烟。

    ...

    “我爸是个很少说话的人。”任思仁回答。她轻轻垂下眼皮,盯着玻璃杯壁的水珠滑落下去,双手不安地抠着指甲。

    “虽然话说很少,但是却是个十分胆小的人,固执、懦弱、神经质...”

    “总的来说,是不够合格的大人。”

    任思仁越说越多,越往下面,越是倾述、抱怨、发泄的令人惊叹的话。

    “至少你爸对你不差,也不会无缘无故打你。”

    哪怕儿时父亲几许温和讲话,对姚正义来说已经足够奢侈,因为她从未体验到父亲的慰藉。但联想到姚军,心底立刻涌上一股厌恶之情。

    此外,外面翛然间落起大雨,没有征兆,像潜入深水一场无声的侵袭。

    雨落的巨响把不少人的注意吸引,仔细看的话,外面的人正在四处逃窜躲避雨点的打击。

    ...

    任思仁死掉的那天夜里,也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仿佛在冲洗死亡的痕迹,冲走死者带来的痕迹。说起来,任思仁被遗弃在桥墩旁边,脖子上系着断裂的绳索,一头在系着弯曲的钢筋,一头系在皮肤白皙的脖颈。

    因为夜里,热闹的只有街道和商店,夜晚的桥还是要安静许多,一到夜晚,桥上除了夜跑的人、或者骑着巡逻车的辖区辅警,其他明亮耀眼的灯光全都倾泄到了街上。

    昏暗不明的桥墩拉出斜长的阴影,远处霓虹灯绚烂多彩,骤雨就像消抹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仿佛都不存在了。

    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实际上尸体还残存着温度,与雨水单纯的冰冷感,呼吸、思维还未停止,那感觉太不可思议,任思仁还睁着眼睛。

    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触碰,就算有,也被飘淋的雨水冲刷掉痕迹。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放学的学生嘻嘻闹闹地冲下河堤,跑向杂草丛生的桥墩下,见证他们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恐怖事件。

    任思仁终于被发现了。成宥豪和邱庆莹抑制着雀跃的心情,赶去警察局,可是看见的,是还睁着眼睛,却停止心跳、不再呼吸的任思仁。

    姚正义默默站在人后面,凝视着这幅画面。任思仁的爸爸妈妈、疼爱她的男朋友,警察、法医,空旷的停尸间拥挤了一群人,寒凉的冷气冷到窒息。

    大概是太冷了,姚正义感觉时已经是冰冻在脸颊的泪水。这么冷的地方,任思仁怎么忍受住赤裸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都冻得雪白。

    ...

    “等雨小点,我们去医院看看安叔吧。”任思仁此时还活生生地坐在对面,撑着手肘托起脸颊,像她这样的动作有些少女。

    姚正义感觉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她平静地看着任思仁,眼神中少有露出的温柔味道。

    “感觉...”任思仁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姚正义边说边笑,“正义好奇怪,露出了妈妈的眼神。”

    姚正义没有想回答,身体放松了些,向后倚靠着仰过去,张着嘴打着呵欠。

    想到在刺青店里睡的那觉,让她心底里被点燃的愤怒悄悄地平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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