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仁十八岁那年,查觉到自己那些不知到底该称为焦虑、抑郁或是厌世的秘密,在她终于离开邱庆莹和任艾伦的生活,独自生存于另一座城市。

    这一走,四年。她见到神采各异的人,见过花花绿绿的霓虹灯,见过美妙音乐的唱片行。此后,她发现和之前唯一最大的变化,就是这边没有邱庆莹和任艾伦。

    一个人的城市是什么样子,去哪都是一个人。那段时间任思仁常常被外表破旧却别有复古美感的街道所吸引,即使白天都冷冷清清,任思仁却不会在夜晚去巷子里面闲逛。

    独自一人时,会觉得很放松,轻飘飘的随意去哪里享受美景。

    独自一人时,最大的困扰是孤独。

    孤独就像下起一场突袭的大雨,没有雨伞,也没有遮蔽之处。百无聊奈时,只有自己和自己聊天,清醒地对视自己。

    毕业前一周,任思仁回了一趟家看望邱庆莹。才算知晓,任思仁不在的很长一段空白里,任艾伦几乎每天都在向邱庆莹发脾气,甚至到了动手的地步。

    理由竟然是因为邱庆莹把任思仁送到外地读书。

    任艾伦的举措对当时的任思仁而言,是一击沉闷压抑的一拳,击中心脏。任艾伦让一切看起来像他只是不想让女儿面对孤独,实际上却压迫着邱庆莹和任思仁几乎透不过气来。

    短暂四年过去,任思仁回到那个“寄人篱下”的家中。任艾伦为此很高兴,宴请了三两好友一同聚餐。

    邱庆莹知道,任艾伦为什么高兴。

    任思仁知道,邱庆莹和任艾伦为什么高兴。

    高兴了短短一周,家里的空气开始弥漫出耐人寻味的氛围。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任思仁开启了碰壁人生。

    但苦难和不幸从来都不是只会找上一个人。姚正义顺利拿到驾驶和职业双证,每天都要穿越大街小巷,和脾气各异的四旬中年人互拉生意,她的努力还会被姚军偷走一部分供养姚仪婷;安进的人生总是卡卡顿顿,一路顺畅时前方必有阻碍,他早已学会接受烂泥一样的出生,至少还有爱支持他努力闪耀地生活,他想让其他人都看见他的闪耀。

    二十四岁的任思仁意识到自己应该长大了,她尝试去理解邱庆莹的痛苦,理解母亲的痛苦便是得知痛苦的根源是来自父亲,但是理解换不来里理解,甚至会加重痛苦。

    有时候任艾伦也会抛给任思仁他不能理解的声音,“你怎么越吃药越神经,费用也是越吃越贵”“遇到事情只知道钻牛角尖,说什么都不听只有你才是对的”“就是因为你晚上熬夜不睡,白天睡不醒才会没有精神...”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任艾伦不理解的声音越听越多,任思仁就在复杂情绪里越陷越深。

    此时,邱庆莹有时会出声打断他:“你少说几句,说话先过下脑。”

    任艾伦则是会生气反驳:“就你会说话,你干脆到外面到处说我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好了!”

    邱庆莹开始和任艾伦争执不休,说话也变得感性,上头的愤怒让两人的词语变得尖酸刻薄、相互伤害。

    那时候任思仁躲在被子里,全身止不住地颤动,可能是争吵的声音太大,也无人在意从被子里发出细小的哭声,任思仁右手愈用力愈抖动着右手,掌心包裹着玻璃片,咬着牙从左手手臂上划出一条一条带血珠的伤口,渐渐地熟练使用,伤口愈发靠近手腕。

    当疼痛来袭,手臂上一道道血痕渐渐凝止血液,任思仁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会在第二天,邱庆莹指着任思仁左手臂上一块正方形、白色的纱布止血贴,问“什么时候受伤的?”

    “不小心刮蹭到了,没事的。”像这样的说谎,任思仁说过上百上千次,无论对方是否相信,她只会说“我没事”——或许,以任思仁自己来看,“我没事”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此后又过去几个的年岁,感觉就像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病名为“爱的归宿”。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已经回忆不起是什么时候,任思仁在某一天打着电话告诉给了姚正义和安进,她谈恋爱了。

    曾经交往过的李姓男子,短暂五个月结束了。偶然被大家想起时,还是警方根据对任思仁生前的关系网摸排,调查到儿时写的日记、埋在地下被一层层泥土掩盖尘封的记忆。

    任思仁短暂的一生结束了。姚正义会说,活着的时候她常常说自己活到三十五岁就够了,她很累,不想再坚持了。

    姚正义一直不理解她的三十五岁,不理解好不容易都坚持三十五年了,为什么不可以再久一点。

    但上天好像真的真的听见了任思仁的话,让她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七岁那一年。

    她走后,姚正义和安进坐在邱庆莹的面前,他们不敢看满面愁容、衣着朴素的邱庆莹。他们在客厅坐下,泡了茶,没有人提起这个家里的事。

    成宥豪从房间里走出来,低眉垂目,手上拿着黑色的画册。

    “阿姨,谢谢你同意让我带走这个。”他说。

    邱庆莹点点头,闭上眼睛眼泪就流淌出来。

    “正义和安进还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去房间里找。”说完话的邱庆莹仿佛用尽了力气,她抬起手捂住脸,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思仁应该给你们留下来不少东西,你们自己找吧。”

    邱庆莹或许是接受不了女儿的东西一件一件被带走,她起身快速地逃离到房间,关上门之后放声大哭。

    姚正义和安进看向成宥豪手上的黑色画册,他们也不想再拿走什么,只是对这本画册有了好奇。

    “谢谢阿姨,需要帮忙联系我们就是了,我们也想多做点什么。”姚正义对着关上的门说道,一边扯着安进的胳膊起身。

    “没事,葬礼的时候我会联系你们的。”邱庆莹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她用到“葬礼”二字的时候,客厅的三个人脸上失落起来。

    “阿姨,那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成宥豪带着黑色画册,轻轻地拉上门。

    到底黑色画册和另外几本白色画册有何不同,会不会与任思仁的死有直接联系,还是隐瞒了什么秘密的画册。

    可是,为什么这本画册没有被警方当做证物带走,而是将它留给思念之人。

    如果能预见到命运,有所察觉地知晓眼前的人会先一步离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始终只是平凡的人...

    那天大雨等候四个小时,成宥豪见到了任思仁。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及时回复...”任思仁一下子走上前,朝成宥豪表示歉意地点了下头。

    两把雨伞边缘碰了一下后迅速闪开。

    “没关系啊,见到你就好了。”成宥豪笑了一下,握住伞把的手却紧了些。

    “我今天去和朋友一起去纹了身。”任思仁突然跳跃出高兴的神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完全不避讳地解开衬衣纽扣,露出白皙皮肤上的刺青。

    “和朋友在一起啊。”成宥豪黯淡下去的脸色,似乎不喜欢听到这样的回答。任思仁心头一震,立刻将领口的纽扣重新扣好。

    “阿豪?”任思仁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小心翼翼地喊出他的名字。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成宥豪抬起头看向任思仁。他的表情温柔得如月色一般,只是一直亮亮的眼睛里暗了下来。

    雨水不停击打在伞上,啪嗒啪嗒没完没了。

    “我们早就朋友了。”

    得到任思仁肯定的回答,成宥豪先是一愣,然后笑眯眯地说:“那周末留给我吧,我也想和朋友完整约会一次。”

    任思仁点头答应,然后成宥豪说下雨天快回家,家人会担心的,说完,他跨下楼梯逐渐走远去。

    直到浓厚的大雨遮住一切,任思仁才转身往家走。她知道应该理清关系,但是懦弱的她怎么敢于表达心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确认那一条一条的信息,心中悸动地挥着双手双脚,在寂静时分时独自窃喜。

    回到家已经很晚,尽管成宥豪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是吵醒了在客厅坐着睡着的父亲。

    父亲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成宥豪,慢慢比划出一句话,这么晚,约会回来了?

    成宥豪摇摇头,借口说是工作。

    父亲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再看向成宥豪,他脸上的神情让父亲不相信是因为工作,但父亲没有拆穿,他相信他的儿子。

    早点休息,明早想吃什么?

    爸,你也快去休息。

    成宥豪将父亲从沙发上扶起,慢慢走回房间,示意父亲要好好睡觉,然后轻轻关上门,然后走进卫生间冷水冲了把脸。

    最后他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目光落在电视机柜上母亲的照片,母亲依旧年轻,即使不爱笑,眼神中也流淌出温柔的神色。

    成宥豪从茶几下面地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用打火机点燃,没抽几口就烧了半根,灰色的烟雾朝母亲的脸飘去,把母亲掩在后面,模糊不清。烟头很快燃烬,一明一灭,成宥豪伸手拿起相框到眼前,指腹摩挲着玻璃下母亲的脸。

    他自言自语地和母亲沟通道:“妈,我好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和爸在一起啊?”

    直到母亲不会回应,成宥豪苦笑道:“妈,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和你很像,我想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明知道母亲只能默默地注视,成宥豪看着母亲的脸看了很久,仿佛得到了答案的把相框摆放回去。此时此刻,除了母亲的照片,父亲也站在门后默默听着,他像松了一口气似得松开攥紧的衣角,慢慢地走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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