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四月,杏花微雨,气温尚未完全回暖。今天客人有点多,温初宁陪着喝了几杯,现在酒意上头,有些困倦。她走出酒吧,被扑面而来的一阵冷风激得发颤,跺了跺脚,把大衣拢得更紧了些。

    “宁姐,我交班了,走了哈。”一个黄毛青年走到她身旁,穿着有些发旧的皮夹克,破洞牛仔裤。冒青的胡茬多出些痞气,看着年纪比她还大了两岁,却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姐”。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方圆十里的混混,哪个没在温初宁她爸那混过一口饭吃?前两年温爸走了,唯一的女儿独挑大梁,后人仰仗前人的威望,人逢便会尊称一声“宁姐”。

    温初宁点点头,指了指他的膝盖,“最近下雨多,当心得风湿。”

    “我身体好,不碍事。”

    黄毛咧开个笑,伸出手摸了摸雨丝,小跑着冲进雨幕。

    他走到摩托车旁,从车垫子里拿出雨衣套上,跨坐上去,回头看她,“宁姐,这大晚上的又下雨,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我送你啊。”

    确实,这个时间,桐城的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出租车许久才过一辆。路灯零散,昏黄的灯光似乎被黑夜慢慢吞噬不见,越发变暗。

    温初宁想了想,撑起雨伞走过去,嘱咐道:“你骑慢点。”

    “放心,我刚从交警大队培训回来,车技又提升了不少。”黄毛拍了拍车垫子,自信地说道。

    这人前不久因超速驾驶被交警扣了车,交了罚款,星期一才拿了回来。

    温初宁突然有些后悔,可惜就在一念之间,摩托车已经疾驰出去,惯性让她差点撞上黄毛的后背。

    “我让你慢点,听见了没?”温初宁抓稳后座,有些生气。

    “姐,你说啥,我听不见。”黄毛大声喊道,声音被风撕扯到有些变形,街景飞速掠过,一点没有减速的意思,温初宁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在她破口大骂之际,摩托车突然一个急刹,人差点被甩了出去。

    “你不想活别拉着我垫背!”温初宁彻底恼了,撇开脸颊上的发丝,狠狠地锤了他一击。

    “不是啊,姐,前面打架呢。”黄毛连忙解释,一脚踩到地上顶着车,嘟囔,“看着像我兄弟,我去瞅瞅咋回事。”

    温初宁无语至极,不想听他多言,迅速下了车,“滚吧你。”大衣的衣尾在方才沾染上些许泥印,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拭去。

    “蒋晖!”不知道是谁的呼声,惊扰起几盏小区楼的电灯。

    眼前的景象一下明亮了许多,温初宁抬起头,前方混乱的人群不再是重叠的黑影,少年冷酷的脸庞清晰可见。

    高瘦的身形,五官硬挺俊朗,刘海被雨水打湿,垂落在眉梢,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破一道,哗哗冒血,血流到了眼睛里却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面前三个壮汉。

    就像只一无所有的野狗,被逼到绝路了还是不肯低头,全凭一口狠气负隅顽抗。

    温初宁撞进那眼神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一愣,是真狠啊。

    黄毛急匆匆赶过去,挤进壮汉和蒋晖的中间,谄笑着,恭了恭手,

    “朋友们,就当给我黄毛一个面子,放过他吧,他一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呵,给你面子,你算老几?他老子欠钱不还,我打他还算轻的!”

    领头的男人一米八几,壮硕的肌肉撑紧白色汗衫,看上去很是凶蛮,手掌放在黄毛的肩膀上,稍稍用力似乎就可以把他的骨头捏断,

    “怎么的,你想帮他还钱还是挨揍啊?多管闲事!别他妈赶着送命。”

    气势凶煞,令人不禁打了个哆嗦。黄毛小心翼翼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晖站在黄毛身后,高出半个头,此时迈出半步,把他往旁边一推,冷冷说道,

    “你别管我了。”

    “逞什么能呀你!跟他们道个歉先。”

    黄毛虽然看不惯这几个人的嘴脸,奈何势单力薄,还是先低头认个错,回去治个伤,不然今天真的有可能出人命,毕竟蒋晖是个硬脾气。

    他拉了拉蒋晖的胳膊,硬着头皮劝道:“大哥,你看这雨下的,淋着你们多不好,下次天气晴了再来揍他吧!”

    说话间,悄悄看了眼蒋晖额头上的伤势,不太乐观,尤其现在还下着小雨,雨水混进冒出的鲜血里,看上去十分狰狞恐怖。

    只见蒋晖僵着脸,用手背一抹脸上的血,眼神更加凌厉,一步也不肯后退。

    壮汉对上这眼神,眉毛一竖,怒气瞬间喷薄而发,袖管被撸起,暴露出健硕的肌肉,

    “还敢瞪老子?老子今天就替你那死了的爹好好教训你!”

    “刘青云!”温初宁认出了领头,冷声制止道。

    刘青云回过头,只见一位身姿绰约的女人款款走来,撑着伞,模样难辨,只能看得清一双细直的长腿,踩着高跟皮靴,步态轻盈若莲,挠着人心尖似的。令人无比好奇这是位怎样的女子。

    等人靠近了,才瞧见伞檐下是一张娇艳动人的小脸,杏眼微挑,波光流转,刹那间俘获人心。

    仿佛,雨珠下坠的速度都变缓了一些。

    “宁姐。”刘青云认出来者何人,方才将要抬起揍人的手,就那样停在空中,嚣张的气焰像是被浇灭了一样。

    温初宁走到路灯下,暧昧柔和的光晕沿着五官的线条,勾勒出一片绝色美艳。

    蒋晖看向她,眼底的冰封出现了一丝裂痕,不知是年久失修的路灯突然恢复了正常,还是这女人太过耀眼夺目,及目之处亮如白昼。

    “刘青云,开个条件,把人放了。”

    “啊?”

    刘青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温初宁,而且她竟然还亲自帮蒋晖解围。

    “宁姐,你看这……”黄毛也有些不明所以,温初宁惯常不管这些闲事的,突然出手,难道是这小子跟宁姐有什么交情?

    温初宁方才观察了许久,也了解了个大概,懒得多废话,直切要害,“他家欠了你多少钱?”

    刘青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蒋晖,老老实实地回答:“两……两万。”

    “才两万就把人打成这样?刘青云,你现在做事情越来越分不清轻重了。”温初宁拧起细眉,斥道。

    “这小子欠了钱还一副拽样,你说谁看了不来气嘛!”刘青云吐槽。

    温初宁转过头,上下扫了一眼。蒋晖沉默地站立着,神情冷冽,令人想象不到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身上的校服被淋湿,紧巴巴地贴着肌肤,勾勒出偏瘦又有肌肉的身材。

    勉强算值个两万吧。

    “他欠你的两万,我帮他还了,以后不准再找这小子的茬,今天先到这里,明天你来声色取钱。”温初宁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好好好,宁姐爽快。”欠款有着落了,刘青云立马眉开眼笑,点头道谢,“不过宁姐,我可提醒你,这小子家里欠了不少钱,你帮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温初宁看了蒋晖一眼,蒋晖这时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分疑惑。

    她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行吧,蹲了他一宿,可累死老子了,我先带着兄弟们回家睡大觉了,宁姐,你可得信守承诺,明天去我去店里找你取钱。”刘青云说道。

    “明天你要是拿不到钱,把他打死了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黄毛听到这句狠话,不禁打了个颤,碰了碰温初宁的胳膊,“别介呀,姐。”

    温初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方才坐摩托车的气还没完全消散。

    “哈哈哈行。”刘青云大笑道,“兄弟们听见了吧,都散咯,回家睡觉!”

    他身后两个小弟纷纷应和,其中一个离去前还指着蒋晖,狠狠地说:“算你小子好运。”

    “别他妈比比赖赖了,赶紧滚!”黄毛对着街口呸了一声。

    摩托车不断喷出白烟,轰鸣着远去,仿佛对着他们说脏话。车灯照射出的光渐行渐远,逐渐聚为一个微小的亮点,直至消失不见。

    黄毛看向蒋晖,咬牙道:“臭小子,赶紧给你宁姐谢一个,今天要不是宁姐,你就给人打死在这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蒋晖把地上的书包捡起来,拎在手上,视线垂落在污渍处,半天才说了声,“谢谢。”

    好像还有些不情愿。

    温初宁扫了眼书包,背面沾满了泥水,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没理会这种没什么礼貌的行为,故作善良地提醒道:“赶紧回家吧小屁孩,明天还得上学呢。”

    蒋晖没说什么,背过身去就要离开。

    “诶,你家不在这边么?”黄毛有些疑惑,把他胳膊拉住,指着另外一条街。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温初宁笑了声,换了只腿依站着,轻启红唇,“不想回家啊?那来我家怎么样啊?”

    蒋晖脚步一顿。只听见女人的声音娇媚非常。

    “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姐姐要睡懒觉,没工夫喊你起床上学。”

    女人尾音柔软无骨,仿若一片杏花花瓣,乘着细雨微风,徐徐飘落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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