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气息从小巷深处袭来,侵入骨髓。路灯沉默地注视着一切,细雨飘摇闪烁,落在蒋晖的肩梁上。

    世界似乎失了声,归拢为一片寂静。

    蒋晖没理会她拙劣的调戏,大步一迈径自离去,不带一点犹豫。

    温初宁笑意更深,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晃了晃手,喊道:“明天记得来找我。”

    细雨中,少年背影伶仃,渐渐隐没进无边的黑暗。

    “宁姐,明天不是星期六吗?”黄毛摸了摸脑袋,很不合时宜地问道。

    “天天这个漏上菜,那个漏上酒,原来光记着这些没用的。”温初宁白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叮嘱道,“你去带他把伤口处理一下,他要是不回家,就领你家住去,别大晚上在外头乱晃,一个学生像什么话。”

    她又打开微信,“这小子脑袋估计要缝针,你手上有钱吗?”

    “没。”黄毛老实作答,自己就是一个月光族,每个月到了这个时候,能不欠钱都算好的了。

    温初宁无语,转过去一笔钱,“先转你一千,不够再说,发票记得保管好,不然我可不给报销。”

    “要是多了呢?”黄毛捧着手机嘿嘿乐道,“宁姐,没想到你还是个女菩萨。”

    “多的你领小孩吃个夜宵吧。对了,他跟你什么关系?”

    “表弟,不太亲就是了。”黄毛啧啧一声,“宁姐,你对我这弟弟有意思啊?”

    黄毛真没搞懂温初宁今天的用意,这是看上他了?虽然他这表弟随妈,长相十分帅气,从小到大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喜欢。

    他曾经还担心过,照蒋晖这种脸蛋,这种家境,要是哪天真活不下去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帮忙介绍个富婆。

    比如温初宁这种有钱有颜的一流富婆。

    温初宁收起手机,直接忽略了这句话。

    “我先回家了,记得把事情办明白啊。”

    她脸上的妆还没卸,又糊了一层雨水的湿气,怪难受的。

    黄毛没得到答案,瘪了下嘴作罢,“行,你放心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表弟,我总不会不管他死活的。”

    黄毛晃着身子走到摩托车旁。这会雨已经停了,他把雨衣帽子摘了,抽出个烟叼在嘴里,说话嘟囔不清。

    “宁姐,我先抽根烟再送你。”

    温初宁冷笑一声,“不用了,我还想活久一点。”

    ……

    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两点。温初宁的家是一栋三层自建楼,她爸在世的时候建的,也有十来年的楼龄了。

    第一层有八十多平,本来打算作成商铺,卖些食杂用品之类的。但是她妈爱打麻将,嫌弃外头地方不自在,就把小卖部改成了棋牌室,没想到生意反倒比以前要好。

    现在就剩一个柜子,摆着时间久远的山寨零食,五毛钱一包的那种,不过旁边还有两个冷饮柜,里面的饮料倒是时常进货更新。空余出来的面积全都拿来摆了麻将桌。

    温初宁推开玻璃门,只见烟雾缭绕,男人女人的叫声不知疲倦,越喊越高,麻将被用力地敲在桌上,发出叮铃咣啷的声响。

    她撇了撇二手烟,绕过满地的瓜子皮,走到里面,在一个麻将桌前停了下来。

    面前的女人长着与她相似的面容,精致美艳,虽然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还算是一位很有味道的美妇人。暗紫色的真丝睡袍勾勒出略显丰腴的身材,女人味十足,抬手间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气息。

    “妈,我回来了。”温初宁唤道。

    宋如玉的眼神落在麻将上,手指飞快地码着牌堆,猩红的指甲映着翠绿的桌垫,十分炫目。

    “回来了,给妈拿点钱,二饼。”

    身边一个牌友投来打探的目光,“宁宁,怎么这么晚回来呀。”

    “店里忙。”宋初宁熟练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红色大钞,放在她妈的面前。

    几个牌友一见,眼神互相暗示,看似羡慕地说道:

    “哎哟,宁宁又赚大钱啦。”

    “不得了了呀,一年比一年有出息。”

    “如玉你可真是好福气,女儿天天孝敬你。”

    宋如玉嘴唇勾起,手上码牌动作不停,“不孝敬我孝敬谁啊?”对于女儿的孝敬,她很是理所当然。

    周围传来一声“哟”,尖细的笑声紧随其后,环绕式传开。

    “母凭女贵啊!”

    温初宁早已习惯这副景象,拍了拍宋如玉的肩膀,“明早我要去乡下一趟,给爷爷奶奶送点东西。”

    宋如玉与两位老人家向来不睦,听到这话,收起了笑容,随便嗯了一声,“替我包个红包。”

    温初宁点点头。自从她爸去世,宋如玉就再也没去探望过两位老人,凡是没必要的情况,连电话都不情愿打。

    在温如玉看来,偶尔托女儿送点钱,保障一下经济方面,就是作为儿媳尽的最大责任了。

    回到房间,温初宁赶忙把脸上的妆给卸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敷面膜。虽然明天要早起,但该有的护肤流程还是要的,这几年她格外注重保养。

    打开手机,黄毛在刚才发来了两条微信消息,

    “人已就医。”

    “【图片】”

    点开图片,是蒋晖。

    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眼睛闭着,正在休息。走廊的灯光是冷色调的,他眉骨高挺,在没有刻意皱眉的时候,也投下了一片忧郁的、蓝色的影子,像是十二月大雪纷飞夜的潭水。

    温初宁出手相助并不是一时兴起。

    她觉得这个男生很像一个人。

    方才夜深,看不太仔细,现在照片清晰,温初宁紧握着手机,眼神颤颤。

    看了那么多遍的甄嬛传,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莞莞类卿。

    没有什么能比死去的白月光更有杀伤力。温初宁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她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放下了,可是再见到故人之姿,心还是刀剜去一块的疼痛。

    那些爱意,那些歉意,本来她有机会宣之于口的。眼泪决堤涌出,温初宁瘫倒在枕头上,将全身的力气都拿来哭泣。

    楼下麻将声叮呤咣啷响个不停,温初宁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

    等温初宁醒过来,已经日过三竿了。她耷拉着睡眼,走进卫生间洗漱。原本打算早点出发去看爷爷奶奶的,昨晚没有控制住情绪,哭了许久,等睡过去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

    温初宁一边刷牙,一边打开手机,只见好几条未读消息。

    先是黄毛发的照片,是蒋晖在吃馄饨。

    “就剩下五块钱,自费带老弟吃夜宵!”

    温初宁无语,回了个“6”,然后把嘴中的泡沫吐了出来,情绪淡淡地漱口,洗脸。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水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面膜给自己敷上。

    就在这时,温初宁突然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长相好像有些变化,以前的自己是有些婴儿肥的,现在即使水肿,也是有骨感在的。

    她低头看了眼案台上的手机,还未息屏,仍是蒋晖的照片。

    不一样的是,这次是正脸。他安静地吃着馄饨,身上还穿着一中的校服,简约干净的运动风格。看起来和路边经常遇到的、没什么心事的男高中生一样。

    温初宁思绪飘得很远,想起她上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还活着……

    “宁宁,妈要出门了,午饭你自己出去吃吧。”宋如玉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了声,便挎着新买的包,扭着腰肢出了门。

    “好。”

    温初宁回过神,把面膜摘了,打开水龙头捧了水,把残留在脸上的精华液洗净。哭了一整晚,她理智了许多,就像当年突然得知噩耗,没悲伤多久便亲自操持,为爸爸还有他办了两场葬礼。

    ……

    开了两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乡下老家。上一次来,还是过年的时候。

    知道她要来,老两口早早地就站在村口迎接。温初宁远远瞧见人,便降低了车速,等到跟前,摇下车窗,把墨镜箍到头发上,“我都说啦,不用来接我,奶奶腿脚不方便,在家等我就行。”

    “没事儿,宁宁,你吃过午饭了吗?”奶奶本就佝偻着身子,看到她还要弯下腰来,想要好好看清楚日思夜想的亲孙女。

    “还没呢,奶奶,等我一下。”

    温初宁连忙找了个位子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把买给老两口的礼物拿了出来。

    温国华接过礼物,看了眼车后座,好像确实没人了,冷哼了一声,“你妈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来看我们了?我早说了,她要改嫁就趁早,我们老两口没意见!”

    成英瞪了老伴一眼,让他不要扫兴。

    这老头子嘴硬的很。温初宁漏出个讨好的笑,“怎么会呢爷爷,我妈她要看店,等下次有空了就来看您。不说这些啦,我快饿死了,奶奶你们有没有给我做好吃的呀?”

    成英连忙迈过步子把老伴挤开,站在温初宁旁挽过她的手,“有有有,奶奶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

    酒足饭饱,温初宁说着要消消食,便一个人出门在村子里逛逛。

    村庄沿溪而建,溪水涓涓,两旁皆是高大的树木,微风吹拂,树影婆娑。

    这两年周边县城发展较快,村里的人都跑到外面谋生去了,只剩下一些老人还有留守儿童,平常看起来很是寥落,只有过年的时候热闹点。

    温初宁一边听歌,一边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深处,正要拐过头回家,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蒋晖?”

    他蹲在河边的一小块湿地上,不知道在干嘛。似乎听到了呼唤声,身影动了动。

    温初宁没有想到能在这遇见他。昨夜刚下过雨,地面有些泥泞,她有意避开,踩着石板拾级而下。

    “好巧。”

    “嗯,很巧。”

    蒋晖穿着灰色连帽卫衣,手束在衣服前的兜里,看见她来,也不起身。

    温初宁踮着脚尖,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再下去,就只有溪水微微浸泡过的、湿软的土壤,她今天穿着手工羊皮皮鞋,很娇气,不愿意沾染那些污秽。

    她不方便蹲下,就站在原地。

    很巧,然后呢?该怎么接话。

    ……

    嗯,这样看,他俩的后脑勺也很像。

    温初宁心想着,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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