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有一阵微风吹过,树叶窸窣作响。温初宁今天穿着一身蓝色无袖上衣,外搭同色针织小开衫,下半身是白色雪纺长裙,裙摆用料很足,此时随风飘起,轻柔地拂着他的后背,像是逗猫棒上的羽毛。

    蒋晖突然回头,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白皙的小腿。眼神往下,落在她的鞋面。

    “你的鞋脏了。”

    语气有些生硬。温初宁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鞋,鞋面的边缘沾了些泥点子,还有一片蕨类植物。

    早知道不穿这双鞋出门了,她叹了口气。

    “给你。”蒋晖站起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温初宁正点起脚尖,检查自己娇贵的鞋面,以为蒋晖递过来纸巾,刚要说谢谢。却发现,手心里是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两万块,密码是20070810。”

    温初宁有点懵,下意识问道。

    “你哪来的钱?”

    “我妈给的,上大学的钱。”

    “……这不太好吧?”

    “没事,反正也不读了。”蒋晖很坦然。

    温初宁攥着那张银行卡,像是个烫手山芋。

    说实话,她不缺钱,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儿,如果要人家自毁前程,拿学费来还她的债,还不如好好学习,等毕业了、工作了再来还。

    区区两万而已,她爸走之前借出去大几百万,到现在都没收回来,那些老赖一个个叫嚣着“人死债消”,可憎至极。

    “大学还是要读的。”温初宁犹豫了下,把银行卡塞回他的手里,“我之前经常听黄毛说,他有个学霸表弟,成绩特别好,经常考年段第一,应该就是你吧?”

    蒋晖没有说话。

    “成绩那么好,就好好读书嘛,不要浪费了。距离高考就剩两个月,一鼓作气考个好大学,毕业了找份好工作,到时候再还我钱也来得及呀。”温初宁耐心劝导。

    蒋晖应该是家里突然遭受变故,一时想不开才会有这种冲动的想法。

    她是个过来人,理解这种心理。如果当年没有辍学,再过两个月,她应该毕业了吧?

    大学同学们的微信她还保留着,最近是实习期,朋友圈里有人抱怨实习公司抠门、待遇差,有人晒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有人写论文写到头秃,各家欢喜各家愁,却与她的心情不再相通。

    温初宁突然很emo。

    当局者迷,可如今她是局外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好青年再走了歪路。她希望眼前这个长得像他的男孩子能过上很好的生活,读书、工作、娶妻、生子,顺顺利利,走完完整的一生。

    “听姐一句劝。”

    她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拍了拍他健硕的胸肌。

    蒋晖像是触电一般,推开她的手臂。

    他今天穿着材质柔软的卫衣,刘海垂顺,隐约可见一点白色纱布,看起来很好接近,她情不自禁,所以……

    温初宁占了便宜,也不打算道歉,假装慷慨地说道:“钱你拿回去吧,我不会收的,你就当我是善良美丽的杰出女企业家,一对一帮扶了,等你大学毕了业再还钱吧。再说了,要是你妈知道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学费只为还我人情,不得找上门来?”

    “不会找上门的。”

    “嗯?”

    “行吧。”

    蒋晖垂眼,不想多解释什么。架不住她的慷慨热情,最后还是收回了银行卡。

    “晚上来我家吃饭?”温初宁瞧着天色渐晚,该回家吃饭了,于是客套一句。

    “不了,我走了。”

    蒋晖拒绝了很客套的好意。点了点头,示意再见。

    刚转身要走时,温初宁突然想到什么,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卫衣帽子,“诶,加个微信。”

    “可以,但是你先放手……”

    ……

    吃完晚饭,温初宁惯例要陪爷爷奶奶看完新闻联播再走的。

    她赖在沙发上,嗑着瓜子,正翻看着朋友圈。

    这时,手机跳出消息提示,“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是蒋晖。

    温初宁扔了瓜子皮,通过申请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打招呼,而是点开他的头像,看他的朋友圈。

    仅三个月可见。三个月前恰好有一条,是转发某位数学名师的公众号推文,关于历年高考数学真题最后一道大题的破题思路分享。

    看来他那会还是想好好读书的嘛,怎么突然就要辍学了?

    联想到昨晚那件事,温初宁坐起了身,只见爷爷奶奶正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电视上的社会新闻。

    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诶,奶奶,你知不知道村里有个叫蒋晖的男孩,今年念高三吧,是我店里伙计的弟弟。我今天散步遇到了,才知道他是我们村的。”

    “蒋晖……”成英端着茶杯,努力回想了一下,“谁家男娃叫这个名字?”

    “村子东边,许秀的外孙!”温国华说道。

    “哦哦哦,就是他。”

    成英拍了拍大腿,“哎呀,那孩子可惨啦,他爸是个好赌的,还吸东西,欠了一屁股债,过年的时候有人上门讨债,把屋子都给砸了,后面来了警察,把他爸还有讨债的都带走了,后面就再也没见过了。”

    温初宁很惊讶,回想了一下,过年那会,村里确实来了好几辆警车,抓了好几个人走了,大家都议论纷纷的,没想到抓的竟然是蒋晖的亲爸!

    “对了,许秀女儿跑了吧?”温国华从果盘里拿了一把花生,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啊?许秀的女儿,是蒋晖的妈妈吗?”温初宁持续吃瓜。

    “对呀,听说跑到越南去了。”

    “哎呦,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哦。”温国华评价。

    ……

    信息量太大,温初宁大脑很混乱。

    怪不得要辍学呢,比她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心想着,一边打开了微信对话框,觉得得发点什么东西给他。

    “我要回县里了,你呢?”措辞了半天,只发出去这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明天回。”

    如果明天回的话,就要早起坐村里的班车了。一般一天就一趟来回。

    “我开车了,我带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

    “不行,我是债主,你得听我的。过半个小时,来村头广场集合。”新闻联播还有半小时结束。

    很是霸道。

    “要不你把钱收了吧?”

    “……”

    往常,温初宁会等到天气预报结束再走的,可她今天有点迫不及待,甚至没等电视里的主持人收完手稿,就和爷爷奶奶打招呼走了。

    “爷爷奶奶,我走啦,清明再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

    ……

    温初宁的小车停在村头广场。她坐在驾驶座,把车灯开着,然后掏出粉饼、口红补了下妆。

    过了五分钟左右,视线里终于出现一个年轻的男孩。

    他单肩挎着黑色书包,不同下午,卫衣帽戴着,额前刘海被压的有点凌乱。

    温初宁看到蒋晖,挥了挥手。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跟她的急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正当温初宁有点小脾气作祟,不满地敲了敲方向盘时,他很识相的,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安全带!”温初宁笑眯眯地说道。

    蒋晖系上安全带,把书包放在了膝盖上。卫衣帽还戴着。看起来很安静,很乖。

    温初宁将右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露出小巧圆润的耳垂,以及海水akoya珍珠耳钉。

    这颗珍珠耳钉光泽感很好。夜间的国道上,灯影斑驳。

    “你的伤口怎么样?”

    “还行,缝了三针。”

    蒋晖抱着手机,屏幕的蓝光打在鼻梁骨上,衬的皮肤通透,像是无暇的瓷器。车内昏暗,中控播放着日本80年代的Citypop。卫衣帽遮住四分之一的脸,他的侧脸线条很暧昧。

    温初宁悄悄瞄了眼,“你在干嘛呢?”

    “背单词。”

    她不禁勾起唇角,“过段时间二模了吧,有信心吗?”

    “还行吧。”

    “你有想考的目标院校吗?”

    “没有。”

    “那有想去的城市吗?”

    “没有。”

    “……”

    蒋晖很有把天聊死的本事。温初宁怕再聊下去,忍不住停车把他扔到马路边。

    安静地开了一段路,黄毛打来了电话,她懒得找耳机,点了接听,直接外放。

    “姐,啥时候回来啊?”

    “有事就说。”

    “刘青云那帮人来店里要钱啊。”

    “你让他等会,我马上回店里。”

    蒋晖正坐在旁边。温初宁不便多说,匆匆叮嘱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小车驶进城区,现在是周六黄金八点档,行人来往,车流拥堵。

    “我等会在路口把你放下来?”温初宁试探性问道。

    原来是说好要送他回家的,可现在堵车严重,先送他的话,回到店里怕耽误了事。现在店里客人多,要是这群人有意闹事,影响很差。可如果先去店里,再送他回家,那蒋晖肯定要同那群人碰上。

    虽然这件事因他而起,可是温初宁有私心,不想让他再与这群地痞无赖接触。

    “嗯。”蒋辉答应。

    信号灯闪烁,转为绿色。温初宁拐到路口,将人放了下来。

    “哎,温初宁,好巧哦。”

    李云梦刚刚下班,身上还穿着酒楼制服,工牌都没摘,上面写着“客房经理李云梦”,她挽着皮包,走到温初宁的车旁。蒋晖正从副驾驶下来。她上下扫视了一眼,眼神戏谑,

    “你这两年发达了呀,身边的小白脸换了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帅了嘛。”

    蒋晖刚要走,听到这句话停顿了脚步,看了温初宁一眼。

    李云梦是她爸以前的员工,因为偷拿酒楼东西被开除了。后来她爸去世,酒楼被卖掉抵债,李云梦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傍上了新老板,还谋了个经理的职位。

    “给我也介绍几个呗?”李云梦抱着手臂,眼神在他俩之间兜了一圈,最后停在蒋晖的脸上,不怀好意地笑道。

    温初宁很早便看不惯她尖酸刻薄、势利眼的样子,当初她爸的葬礼上,这个贱女人不请自来,还同酒楼的新老板故意送上红色的花篮,说“花店搞错了,时间赶,来不及换”,被温初宁一脚给踹翻了,从此结下了梁子。

    这个贱女人胆敢舞到她的脸上?温初宁绝不可能轻易放过羞辱她的机会。

    温初宁降下车窗,露出个娇艳的笑, “知道你天天跟老男人呆一块,欲求不满,对我很是嫉妒,但是,姐看上的男人,吃过天鹅肉了,怎么可能还看得上癞蛤蟆?要介绍,找你继子,让他给你介绍个同班同学呗?”

    说罢她笑容更甚,“哦对了,白得这么大个儿子,我都忘记恭喜你了。”

    酒楼的新老板有个儿子,今年都上高一了。李云梦出社会的早,所以他儿子比李云梦也没小几岁。

    李云梦一听气炸了,连忙就要抄起包,往她车上砸,被蒋晖给拉住了。

    “哎,你让她砸,砸坏了赔呗。我这车很贵呢,”温初宁的指尖摩挲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偌大个保时捷盾徽,闪烁着奢靡的金色光彩。

    她瞥了眼李云梦的包包,笑靥如花,“王刚连个lv都不舍得给你买,会帮你赔钱?就你那工资,把我的车砸坏了,得赔上好几个月吧。”

    李云梦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偏偏蒋晖还拿出纸巾,擦了擦刚刚碰过她的手,“我走了。”

    “宝贝拜拜~”

    温初宁往车窗外抛出个飞吻,声音很是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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