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岳塘,怀里揣着老师送给她的《小学生作文大全》,快速跑向家里。这是她第一次中稿,之前班主任帮她挑选出好几篇优秀的作文寄去杂志社,都没有回音。她爸爸说:农村人,没见识,你老师觉得你写得好,是他见得世面还太少。

    岳塘本来对投稿已经不报希望了,或许农村人和城里人真的有很大的差距。可这一次,她的作文终于被选上了,就登在《小学生作文大全》里面,她的名字也出现在目录里面。

    岳塘快速跑回家,进门便看到满地的饭菜残羹和摔碎的碗筷瓷片,家里气氛凝滞。

    她停下脚步,放轻呼吸,站立在门口悄悄倾听声音,但家里始终死一般寂静。

    岳塘不敢说话,担心爸爸的怒火突如其来,炸在自己身上。天色开始擦黑,她轻轻走到后院躲进乌黑的厨房里,就这么站在黑暗中。家里一直没有人说话,直到天彻底黑透,爸爸突然站在门口又开始污言秽语的咒骂,岳塘站在厨房里听着“哦,骂妈妈做饭晚了。哦,骂油放多了。哦,他咒妈妈去死。”

    一片漆黑中,她背着书包摒着呼吸。

    天色彻底黑透,岳塘始终没见到妈妈,她心里慌张又恐惧,“应该是在地里,”她猜测着。她终于想起来放下书包,走出厨房,躲在墙角的弟弟轻轻跟在她身后,俩人悄悄出了家门。

    岳塘沿着村里的小土沟慢慢往地里走,目光在田间地里逡巡着,夜里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但她猜妈妈应该在这里。

    农村院落空旷,每次吵架爸爸总故意扯着嗓子让所有邻居都听见,好像这能对外宣示他的权威。她妈妈不能待在附近,只能躲在无人的田地里。

    岳塘自小在村里长大,听过无数次邻里闲话哪一家的媳妇喝药了,哪一家的老娘又上吊了。这些人有本村的,有邻村的,好像死亡成了这些女人们唯一的出路。她们的一生仿佛是专门带着罪孽来的,来了就开始还上辈子欠的债,直到死亡才能解脱。

    岳塘爸爸就是这么一个施暴的人,他爱好对家人发泄脾气,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让他发火的理由,或者甚至不需要理由,他会在气氛轻松的时候突然变脸朝人扇去。

    岳塘多少次怀疑他有精神病,希望他被关起来,可并没有人管她们。

    自从岳塘姐弟三个开始上学,承受这种虐待的便往往是留在家里的妈妈。

    她找到菜地中央,果然看到妈妈坐在地垄边,岳塘带弟弟走过去,她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陪妈妈坐着。过了一会儿,妈妈先开口:“我真活不下去了。”

    岳塘眼泪流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

    “要不是你们,我早就不活了,我杀了他就去自首。”妈妈抹了把脸上的泪。

    “不用你,我去。你带着姐姐和弟弟走吧。”

    岳塘妈妈哭的更加痛哭,又后悔:“小时候我要给你送出去就好了,你们也不用跟着我挨饿受罪。”

    “你带着姐姐走吧,”岳塘对妈妈说,“我能照顾好弟弟,你不用管我们。”她说的不是气话,自小到大,数次中,她跪求过妈妈留下,哀求过妈妈不要死,但换来的是依然如惊弓之鸟般仓皇无措的生活。

    她想:这不是妈妈的错,她不该为了自己继续受这种苦了。

    岳塘拉着妈妈的手:“我不生气,你走吧,如果不放心弟弟你也可以带走,你去找舅舅和我表哥,他们不会不管你的。”

    “我也受不了,你走吧,你走了他就没人发疯了,我们没事,我姑难道会不管我们?”岳塘继续对她妈妈说。

    夜漫漫又深沉沉,田间地里的虫鸣慢慢响起,玉米叶子被风吹的哗哗响,岳塘妈妈低头抹泪,她牵着弟弟抬头望天,天上月亮皎洁,云轻雾漫。

    第二天,岳塘妈妈一早下地干活,她背着书包紧跟着妈妈出了门,路上,岳塘问:“妈,我跟你说的你觉得咋样?”

    她刻意避开了敏感的词,担心被村里人听了去,岳塘妈妈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口说话。

    她一直在解释,姐姐她得带走,大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她们初次为人父母,孩子的脾气给惯的很坏,家里谁也管不住。现在十一二岁的姑娘敢拿菜刀跟爸爸互砍,而且她现在又是叛逆期,出于一个妈妈对女儿的担心,她真的不能留大女儿一个人在这里。

    这些话岳塘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她像很多弟妹一样在姐姐的威压下长大,也见过姐姐爸爸从一言不合互打互骂到现在一句话也不再说。

    但她没办法怪妈妈,妈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人伺候着一家子吃喝拉撒,她一个人要操劳田地里的所有农活,她既要承受丈夫的虐待辱骂又要忍受偏瘫婆婆的刁难,她活的拮据又窘迫,还得想方设法让几个孩子读书吃饭穿衣。

    岳塘想:够了,该让她解脱了。

    岳塘呼了口气,忍下眼泪:“明天你就说你去换挂面,你先出去,走慢点,在前面村子路边等我,我给你衣服带出去。”

    她又问:“我姐这几天不回来吧?还让她在我姑家,过一段你去她学校接她。”

    岳塘还是不放心:“你跟我舅说你要离婚,不再回来了,你别再后悔了,我们都大了,不需要妈妈了。”

    岳塘妈妈听的心酸至极,她年少丧父,而立丧母,从此便再也没了依靠,孩子怎么会不需要妈妈呢?

    第二天是周六,岳塘帮妈妈装了小半袋麦子后进了房间开始写作业,她看爸爸还没起床,朝屋外的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岳塘给弟弟盛了碗稀粥,让他就着咸菜吃早饭。过了一会她爸爸醒了,床都没起问岳塘:“你妈呢?”

    岳塘头也不抬:“去换挂面了。”

    她爸又问:“有饭没?”

    岳塘冲着面前的桌子上盛好的汤和咸菜抬了抬下巴:“这不是吗?”

    她爸爸起床吃饭的功夫岳塘开始收拾书包,她随口对爸爸说:“我带乐乐去我姑家玩,你不用去接,我们自己回来。”

    她爸爸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门头吃饭不吭声。岳塘不管他,磨磨唧唧收拾她们的书包。

    她撇眼悄悄瞅着,爸爸吃完饭例行去厕所了,岳塘去衣柜抓了妈妈不多的几件衣服赛到书包里,拉着弟弟放轻脚步出了门。

    她们走过街道尽头,终于放松下来,快速朝村子外面跑去。岳塘从包里拿了塑料袋把妈妈的几件衣服装了起来,递给她,问:“你等下怎么去舅舅家?”

    岳塘妈妈说:“我去你表舅家借点钱,到镇上坐公交车去。”

    岳塘点点头催着她快走,她看着妈妈背着半袋子麦子渐渐走远。

    岳塘牵着弟弟的手,慢慢往姑姑家里走。岳塘姑姑比她爸爸年龄大很多,嫁的也很好,婆家和娘家就三公里距离,姑父脾气和蔼还有门修车的手艺,家里的表哥表姐现在都从已经从职校毕业找到了工作。

    岳塘姑姑家里条件还行,也是常年接济弟弟,她弟弟过于懒汉,家里还有个偏瘫近十年的老妈,弟媳妇一个人又要看顾老的,又要看顾小的,还得顾着地里的农活和出息,难免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岳塘她们姐弟三个,从小都轮番在姑姑家养过。

    岳塘她们到姑姑家待到中午,她爸爸就过来了,问岳塘:“你妈呢?”

    岳塘满脸疑惑:“没见啊,我们早上都过来了。”

    她爸爸走上前伸手拽她,岳塘姐姐拎着凳子砸到地上,一句话不说。

    岳塘姑姑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拉架,她爸爸从瞪眼又变脸到讪笑,嘴里骂一句拉着姑姑去了旁边,岳塘心里松了口气。

    岳塘爸爸聊了几句免不了又被姐姐教训,姑父不在,他脾气就大了,姐姐的话他也不耐烦听,对着岳塘姑姑呛呛几句,起身抬脚就走了。

    她爸一走,岳塘反而放下心来,她爸窝里横,跟姑姑闹翻了短时间内就没机会去找妈妈的麻烦了。

    岳塘也不担心姑姑生她的气,她突然装都不想装了。岳塘对姑姑的感情很复杂,姑姑对她,对她家所有人都很好,可以说是出嫁女的典范了,唯独除了妈妈,因为这个破烂不堪的家是需要有人牺牲才能维持的,这个人只能是妈妈。

    她知道妈妈在这个家里遭受了多少苦和罪,却只替自己弟弟说好话,只劝她为孩子着想,趁着她心软怂恿她回来继续拖累在这个泥沼里。

    但她又对自己真的很好,妈妈刚生弟弟那几年,家里一堆烂摊子没人照顾,岳塘硬是在她家住到学龄才回去。

    她在这里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姑姑会在晚上搂着她睡觉,会在夜里她咳嗽时反复给她捂背,会在她饿肚子时单独悄悄给她塞零花钱,会在她无处可去时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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