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前的草丛中赫然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不,是一个浑身是血,但一息尚存的人!

    作为根正苗红生长在种花家的二十一世纪好公民,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她的理智和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她应该马上转身就跑,只当没见过这个人,以免惹祸上身。但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敬畏,以及被眼前场景吓得迈不动腿,裴锦迟疑了。

    突然,裴锦发觉左脚脚腕被两只手合握住,低头一看,竟是面前之人,只听那人用虚弱到微不可听的声音说:“救我!”同时伴随着抓住她脚腕的那只手收紧。裴锦下意识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奈何力量悬殊,她无法挣脱,僵持片刻,那人似乎是晕死过去了,但手上的劲儿分毫不减。

    此刻已天光大亮,不多时便会有人经过这里,如果被人发现他们是这样一种情况……恐怕麻烦更大!裴锦心一横,咬咬牙决定将这人拖回家中。

    拼着一口气,裴锦终于把人拖进家门,招呼阿爹来为他诊治,同时转身出门清理一路过来的痕迹,再进门时半开放的厅堂空无一人,裴锦猜想应该是阿爹将人挪进了他的屋里。便往里走了几步,推开厅堂右侧的木门,往里望去,只见裴甫良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玉牌出神,床上躺着那个人看起来比方才干净些,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右眼眼尾长着一颗泪痣。

    裴锦走进去,向裴甫良好奇地问道:“阿爹,你手中的玉牌是?”

    裴甫良回过神,伸手将手中的玉牌递给裴锦,指了指床上的人,淡淡地说道:“这是从他身上发现的,你看看,认识否?”

    接过玉牌,裴锦仔细看了看,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将戴在脖子上且藏于衣下玉牌拎出来,放在一起对比,不一会儿得出结论:“这两块玉牌,虽细节上有些出入,但粗看就像是同一块!”她顿了顿,看着裴甫良挪揄道:“您曾说过,我阿弟也有一块玉牌,但此人从年岁上看可比我还大,这不会是我阿兄吧?”说完,裴锦眨了眨眼。

    裴甫良无奈地摇摇头,思忖着回答:“非也,但与我们也算有缘。这人,我们是不得不救了。给阿爹搭把手,我们帮帮他。”

    之后,任裴锦再如何旁敲侧听,裴甫良也不肯透露分毫,裴锦也逐渐失去打探的兴趣。

    那个人倒是幸运,恰好遇见了裴甫良,不然这深山里也很难找大夫,就算能找到也未必会医。虽然他浑身是伤看着可怕,但却无致命伤,最为严重的是身上的多处骨折,多集中在四肢,其余的都是擦伤、划伤或者撞击形成的淤青之类的皮外伤。想起她救人那日的情景,裴锦不禁感叹这人求生欲之强盛,在四肢多处骨折的情况下还能有那么大劲儿抓着她!

    鉴于此人身份未知,又伤得如此重,父女二人也不曾对外提起他,更有意无意地掩盖他存在的事实。

    裴甫良为他处理好身上皮肉伤,并固定住他骨折的四肢,防止他因乱动而导致骨头错位,每日喂药,且用补药为他吊着一条命,接下来只等他自己苏醒了。

    好在他命是真的大,第三日午时便醒了过来。彼时裴锦父女二人正在用午膳,听见屋内传来撞击木板的声音,两人迅速放下碗筷走进屋里。

    “阿爹,他醒了。”裴锦抢先一步进到了屋内,看到那个人挣扎着想要起身,立马劝道:“诶!!你可别乱动,你全身多处骨折诶!是我从河边把你拖回来的,我阿爹救的你。”

    闻言,他不动了,躺在床上转头看着裴锦父女,虚弱无力地谢道:“多谢两位相救,救命之恩,在下谨记于心。”

    裴锦玩笑道:“你当如何谢?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难不成是怕我们日后找上门来挟恩图报啊……”她还是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虽然阿爹不肯告诉她,但是万一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呢?

    裴锦话没说完就被裴甫良拉到了身后,他朝床上的人略带歉意一笑:“小女无状,勿怪。你方苏醒不宜多言,且歇着吧。老夫姓裴,这是小女阿锦。”他指了指身后的裴锦。

    那人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打完招呼、把完脉,父女二人退出屋内。虽然不便打扰病人,但是裴锦也觉得自己有些不便,于是边走边低声向裴甫良问道:“阿爹,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难道我每日要称呼他为’那个人’或者’喂’吗?是否有些无礼……”

    “他想说,你方能知道。”裴甫良漫不经心地说道:“给他拿些水,并煮点粥给他吧。”

    “我这是给咱们捡了个祖宗来伺候吧……”裴锦耸耸肩,但也只好从命。

    “二位请留步……”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裴锦两眼一转,朝裴甫良挤眉弄眼,悄声说:“阿爹,他应当是想说些什么吧?”

    裴甫良不置可否,二人依言停下、转身,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在下姓谢,名珩,字彦和,京城人士……”

    “谢彦和?是个好名字。”裴锦打断他并由衷称赞道,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我阿爹方才说了,你这么多天未曾进食,还是省些力气好好休息吧。不论你是何人,我们都会救人救到底的。”

    裴甫良附和着点头。

    谢珩顿了顿,微不可闻地再道了一声谢,同时眉峰微蹙,似是在忍耐着疼痛。

    裴氏父女二人相视一眼,表示爱莫能助,退出屋内便各行其事。

    ……

    转眼时间过去了两个月。

    阳春三月,小雨如酥,新花栖木,柳芽微探,正是江南好风景。

    谢珩底子好,恢复得不错,双手已经可以拿些轻物,双脚也能走几步了,不必再有旁人随时在一旁照顾,这些日子里都由裴甫良帮他洗漱,喂他吃饭。

    这日,在准备好谢珩一日所需的水和食物后,裴锦随着父亲一大早就进城卖药材,山路崎岖且漫长,二人直到晌午才进入安南县,接着便直奔医馆,那医馆是一家连锁医馆,名叫德济堂,因裴甫良提供的药材多是些难得的精品,加之其高超的医术,医馆的掌柜对二人的态度十分热络,吩咐小学徒招待好裴锦后,便亲自引着裴甫良上了二楼。

    按照惯例,他们会在楼上待上一个时辰,接着裴甫良就会留下来对医馆里的大夫进行指导,直到第二日清晨父女二人才动身回家。裴锦会趁着这段时间去街上添置些必需品,顺便到处逛逛,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哪里抵挡得住热闹的诱惑呢?

    真正的裴锦自然是对安南县再熟悉不过,但裴锦只在她的回忆里见到过,为了亲眼见识一下盛朝的县城,感受一下古代的民风,她自然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于是她谢绝小学徒的陪同,一个人走出了医馆。

    正值晌午,宽阔的青石板街两旁店肆林立,伙计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流如织,车马粼粼。

    南方城市自是少不了河流与石拱桥的,裴锦随着人流过了石桥,走到县衙外,见一群人围在告示墙边,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在好奇心驱使下,她想要凑近去看看,奈何前边的人过多,将告示遮得严严实实的,裴锦愣是一个字也没看见,只能通过旁人的对话得到一点消息。

    “是海捕文书啊,但怎么只有一张画像,也没说叫什么啊……”

    “你傻啊,这种人一般都会给自己取个化名。”

    “到底犯了什么事要被批捕啊?”

    “听说是个细作……”

    ……

    百姓们的对话难以分清头尾顺序,裴锦大概猜测是朝廷为了捉拿细作,张贴了海捕文书。古代的通缉令她倒是还没见过,不知道这画师技艺如何,为了一睹海捕文书“芳容”,她开始蓄力往里挤。

    忽然,她察觉到肩膀上的衣料被拽住,随后自己被一股力量往后拉,裴锦只好被迫从人群中退出来,等站稳后,她朝身后看去,没看见脸,倒是一袭青衫率先映入眼帘,那人右手自然垂放在身侧,左肩挎着一个木箱,左手搭在箱子上,手指修长如玉。她抬头望去,身前的青年正低头看着她,眉目带笑。青年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若星辰。

    察觉到两人的距离似乎过近了,那青年往后退了半步,才开口说道:“好久不见,小满。”

    裴锦从见到他第一眼,一个名字便浮跃在脑海中,她眉眼一弯,唤道:“兄长!好久不见,你这是刚出完诊?”

    林希,字望之,出生于御医世家,但拜裴甫良为师,并跟着他走南闯北七八年,也算是裴锦的义兄。

    “薛知县新到任,其女眷有些水土不服,请我来看看。”他指了指告示墙的方向,解释道:“方才人多,怕你受伤,故把你拉了出来。”因是渐近午膳时分,此刻告示墙面前的人群逐渐散去,显露出那张海捕文书。

    裴锦摇摇头表示无妨,见人群走得差不多了,便拉着林希的衣袖往告示墙走去,边走边说:“我听说在批捕一个细作,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

    走近看清了海捕文书,文案倒是同她猜想的一般无二,但那通缉犯的脸却让她大吃一惊!

    画像虽有些许抽象,但那右眼眼尾的泪痣却十分醒目,这不就是谢珩吗?果然不能乱捡男人,没想到居然捡了个细作!也不知是哪国的,陆上的还是海上的?

    “小满,你认识此人?”见裴锦脸色微变,林希好奇地发问。

    为了不引火上身,给自己和林希带来麻烦,谢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林希与他们一家关系匪浅,也不能向他透露这件事情,面对林希的询问,裴锦以为巨额赏金感到震撼为由搪塞过去。

    恰好二人都未用午膳,林希便领着裴锦在路边的馄炖摊坐下,要了两碗鲜肉馄炖。在等待上菜的期间,他环顾四周,似乎在确定着什么,而后附在裴锦耳边悄声说:“我大抵知道海捕文书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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