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白洎殷垂眸看着面前盘子上的衣服。

    是西禾的服饰。

    也对,她如今是西禾的战俘。且说那一同抓来的人,如今已是发卖的发卖,做奴隶的做奴隶。

    要是这般,倒也一了百了了。岂料这些人发现她姿色不错,偏偏留下了她,想看着她在庆功宴上跳舞。

    跳舞么?

    白洎殷脸上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凉意来。

    正思量着,门外已响起催促声。

    她露出一截皓腕,那串沾了水的手链映入眼帘,她的右手死死拽住了它,从未如此安心。她杀不尽那数万人,她把那东西留到现在,所幸上天在此间果真给她了一个机会。

    她从衣襟里取出母妃生前留给她的白玉镯,套在了腕上。那玉镯被她贴身藏得极好,一路到了玘云,也没有被人翻出来。只是那镯子对她而言微微有些大了,衬的腕骨更加的细瘦,看上去几乎只是用一层皮包着了。

    水镜倒影,倾国倾城。她沿袭了她母亲的容貌,当年她母后一舞定音,人谓摄人心魄。

    摄人心魄。白洎殷咀嚼这四个字,笑了。

    她推开房门,沐浴后的馨香此刻弥漫在空气里,那小厮见了她先是一愣,后知后觉有些羞怒,只是快速避开了眼,没再说话。

    “将军,人带到了。”那小厮携手行礼。

    “嗯?我看看。”殿中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味,堂上那人显然为这股味道贡献良多。

    大珉的皇帝派了束连己攻打西禾,眼下战事初定,束连己回宫禀报,只留下他手里的副将,名叫温尧,正是堂上那人。

    温尧眯了眯眼,避开酒桌,探出大半个身体,那神情光景一发不堪难看了,“嗯……是个美人儿……可惜了。”

    下头的几个士兵饧着眼跟着起哄一片。

    “跳啊!跳啊!”

    白洎殷心里冷笑。紧接着耳边传来乐曲。

    那乐曲未事先排练,白洎殷手脚却不见慌乱。舞殿冷袖,往上半露出一双丹凤眼。没有讨好的笑容,让人看了反觉得耳目一新。

    腕间的气味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快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却惊恐的发现已经提不起劲了。毕竟有谁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怀有警惕呢?

    “你……你……”堂上之人后知后觉猛的暴起提了剑要朝下面冲来,却被台阶一绊,重重的身躯跌倒在台阶下,滚了一圈,本该扶着他的小厮早已倒了下去。

    满堂皆惊!

    白洎殷嘴角终于在末了不可控制的流露出残忍的笑意,她款步提衣走上前去,偏偏在温尧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下一刻,她伸手捡起地上的剑,颤抖的刀刃划破血管,裂帛般的一声。

    “将军!”

    白洎殷的耳膜被这撕心裂肺的一吼震的轰鸣,“呱噪。”

    她偏过头轻声道,嘴角还残留一抹嗜血的笑意来。

    金戈碰撞的声音代替了管弦呕哑,血光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一场庆功宴宛如人间炼狱。

    “大胆贼子,你放肆!”那亲兵猛的暴起,却在拔出剑的那一瞬身体被惯性重重带倒在地。椅子撞击地面发出“哐”的一声。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堂中朦胧暧昧的气氛,酒气不散,然肃杀骤起。

    白洎殷的脸色泛起一丝苍白,心却跳得飞快,她知道那是蛰伏后大仇得报的快感。

    长道倥偬,她心境已改变了太多。然如今她得以像一国公主那样站在那里为她的子民报仇,母妃……会为我骄傲的吧。

    她死死抓住剑柄。不多时,她双手已沾满了血迹,她神色疯癫,脱力般躺在了地上,缓缓闭上双眼,温尧临末那双充满杀意,惊恐且难以置信的双眼还回荡在脑海中。

    毒药才致命。

    死寂。

    “贼子!”没凉透的人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脖颈间一道口子狰狞的横亘在上面,还在滋滋的冒着血。

    下一秒,剑刃敛着锋芒直逼而来。

    左肩猛的刺痛,鲜血黏腻染湿了衣襟。她神智几丧,任由剑锋穿过身体,笑的残忍。

    那人被这眼神看的心下一惊。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下一刻,她右手挽了个剑花。

    “划拉。”

    剑锋顺势而出,一剑毙命。

    脱力感伴随着金属落地的声音,耳鸣声席卷黑暗而来。

    下一刻一把刀刃直逼而来。

    白洎殷力竭般的闭上双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没有感受到预料的刺痛,终于,她睫毛簌簌的睁开双眼,仰起头来,只见那人目眦欲裂,利刃已穿透了他的脑袋,露出一个恶毒的尖锋来,上头还淌着血。

    血珠子落到地上,炸出一片血花来。

    紧接着金属落地一声,伴随着地面一颤,她看清了那身后人。

    白洎殷双手撑在后面下意识的往后移出一段距离。她一直忍到现在,眼下终于支撑不住,干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缓过神来,看清来人的面容先是一愣。

    颜瑾,她幼时的学堂搭子,也曾同窗一载。

    那人掏出帕子擦拭指尖血迹,一下,两下……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缓过来。

    白洎殷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这人。

    “颜……卿何。你……和他什么仇?”白洎殷喉咙有些发干。

    “没有仇,星霜因果而已。”

    对方蹲下,二人平视,下一刻那人钳住了她的下巴,这次她侧目正视面前这人。那一双桃花眼让人不觉得妩媚,反而有一股危险的暗波在汹涌。

    下一刻,冰凉的指尖携着黑色的圆丸,那股苦涩被强行塞到口中。

    白洎殷想吐,恐惧让她忍不住颤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别吐。”

    她只呆震一瞬间的功夫那药丸便顺着食道下去了。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声线颤抖。

    “怕死吗?”

    颜瑾眼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她一句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怕吗?灼流暗溅九重袭,矢石横飞白骨遗。

    她早就是个死人了,如今大仇得报,便随家国一同如烟而散。

    如此……也好。

    可……

    温尧只是刀,然帝王之术,却是一箭双雕。

    面前那人仿佛能看穿她的一举一动,下一刻俯身突然凑了过来,白洎殷下意识要往后退,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后颈,她登时觉得浑身寒毛冷竖。她神色警惕起来。

    “你从这里出去,走到廊桥的另一边,有一片丛林,那边有条小路,防卫相对松散,是你唯一的生路。”只听那人在耳边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只是她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复。

    离的近了,她才发现这人身上酒气未散,醉鬼的话,也能信吗?

    末了她想从对方眼神里探出点什么,心绪纷乱之余又意识到自己早已没有选择,她站起身子,却又腿上一软,向后踉跄两步,最后才终于稳住了身形,她迈着不太稳的步子跑了出去。

    身后那人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

    天完全暗了下来,她身影单薄,形同鬼魅,黑魆魆地灌入从中,一路下去却也不曾惊动守卫。过了廊桥便是丛林小路,可就在踏上廊桥的那一瞬间,她就注定成了活靶子。就在她钻入丛林的那一刻,就有人紧跟其后。

    她没命的跑,身上被树枝刮出了血痕,她却仿佛没了知觉似的,脚下动作不减。

    可树林的尽头,是什么……

    她停下了脚步,没再跑,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树林是尽头,是死路。

    身上的剧痛猛的席卷而来,几双手很快将她钳制住。

    只是……真是不甘心。

    这时她才注意到死路尽头原来也是有人的,半夜三更,顺着身后灯火一照,孤男寡女。

    白洎殷脸色一白。

    “贵……贵妃娘娘?”后面跪倒了一排。

    束宫秋眼下衣衫半解,岂料被人撞见,躁得无地可入。

    白洎殷看着他们口中的贵妃青红交错的脸,微微有些气闷,没想到临末要让她看上这么一副春宫图,还能给人再利用一番。

    束宫秋大概知道自己要死到临头了,此刻面上的潮红还没褪尽,黑暗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她只觉得还应有一丝苍白。

    “星霜因果。”白洎殷咀嚼着这四个字,一瞬间似乎找到了共情。

    事情接二连三,在巨大的心情起伏和奔跑过后的体力不支后,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涣散。

    束宫秋通奸的事被白洎殷撞见,眼下真真是必死无疑了,可她也绝不会放过白洎殷。

    阴冷潮湿的地牢不见天日,白洎殷杀了温尧,让上头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把她五马分尸。但是她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束宫秋连夜把她调了出来。

    “不知你们娘娘贵姓?”她鬼使神差的向来押她的狱卒问了一句。

    大概是想到她要死了,她在那人的面色上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怜悯,那人出奇的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诧异,最后道:“姓束。”

    “我记得你们有位将军也姓束。”

    那人思考半响,突然道:“是了,宫里那位便是将军的女儿。”

    白洎殷彻底没说话了,她唇色发白,浑身冰冷打颤,此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头阵阵发晕,肩膀上的血迹还未干涸,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

    束宫秋一贯喜欢将厌恨的人杖毙处置,不会太耗时,既可以亲眼看着人一点一点断气,也不会像凌迟般恐怖。

    果然。

    到了地方,束宫秋坐在椅上,她已换了衣服,不再是衣衫不整的样子,可那张脸却出奇的苍白。

    也难怪。

    托白洎殷的福,她私通的事被人撞见,皇帝是出了名的残暴,被萧胤知道她给他带了绿帽子的事,她就算不死也彻底完了。

    “杖毙吧……”束宫秋动了动唇,吐出了这三个字,下一刻她似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补充道:“对了,可别一下子就把人打死了,要慢慢伺候。”

    她说到慢慢的时候,眼底翻涌起一丝恶毒的光来。

    白洎殷记得那天廷杖落在她身上,可她出奇的不觉得疼痛,身体传来一阵麻痹,她逐渐没了意识。

    那宫人见白洎殷没了动静,抬手探了她的鼻息,下一秒跪在地上,道:“娘娘……”

    那人话还未说完,束宫秋皱了皱眉头,她声音有些细,“啧……不是让你们慢慢伺候吗?这么不听话?”

    行刑的人惶然的跪了下来,他急得至于叩头,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娘娘明鉴,这人先前受了伤,流血过多,已经要死不活了。”

    束宫秋面露嫌弃:“也罢,这么不禁打?扔乱葬岗去吧。”

    那二人闻言如蒙大赦,快速起身,唯恐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儿连带着把他们也给毙了,“是。”

    左右上前,逃也似的拖过白洎殷的身子。

    一时间急惨惨人来人往,忙刼刼争前恐后。

    那具身体在地上划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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