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被玉轮的话打断思绪,他看着目光灼灼的玉轮;这件事是真的让她很疑惑,一向平静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急切之态。

    “玉姑娘,他可是与你两情相悦?”长明明白与玉轮对话最好说得直白一些,不然只会惹人嫌。

    玉轮眨了下眼,有些疑惑:“两情相悦是什么?”

    此话一出,长明还没什么,一旁的赵适却先是倒吸了口冷气,不过他的表现直接被玉轮无视了。

    “两情相悦就是....”长明顺着玉轮的话刚说出口就立马停下,他看着懵懂的玉轮,右手扶额,轻叹着说道:“玉姑娘,我有些同情那人了。”

    “什么?”

    “玉姑娘,容在下唐突了。”长明放下手,身子不自觉的朝着玉轮微倾,隐含压迫,他盯着玉轮的双眼,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嘴里缓慢又坚决的说道:“玉姑娘,他应是倾慕于你!”

    “你与他关系匪浅,他是男子,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感到难过呢,可惜他的欢喜玉姑娘似乎并未察觉。”

    玉轮沉默着,她虽然不懂人类的情感,但长明话中的意思她确是明白的。

    “所以靠近是因为倾慕,难过也是因为倾慕?惦念是喜欢,远离也是喜欢!”

    玉轮很聪明,她只是不懂两脚兽的情感,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属于人类的情感是什么样的。

    于这片大陆而言她只是一个看客,她看着生灵的诞生,见证着它们的毁灭。在苏醒和沉睡间,从未有人或物教导过她什么。

    她只是遵循着本能伫立在天地间,闲暇时观察生灵打发时间。

    那个小孩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意外,她想起了初次见到他时,他的模样,小小的幼崽满身伤痕,跌跌撞撞的闯进树的领域。

    因为没有恶意,树想把他放出去,可那个幼崽紧紧的抱着树的枝丫不松手。没有爪牙的幼崽很难生存,他在死亡前夕的求生欲让她觉得有趣,树的汁液能救治一切生灵。

    她本来以为不会再见到他的,可他却总是向着她跑过来,每次都遍体鳞伤,脸上却带着她不明白的笑,暖洋洋的,树也很喜欢他。

    “原来是这样啊!”玉轮垂下眼,看着腰间轻轻晃动的铜铃,口中轻轻的说着。

    “这叫倾慕和喜欢吗?”

    玉轮并未流泪,她精致的眉眼依旧平静,可那声近乎呢喃的轻语,却比任何眼泪都显得悲伤。像是穿过了万年时光,从宇宙中传出来的一声叹息。

    长明如愿的观察到了玉轮平静面容下的情绪,可这却只让他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习惯了玉姑娘平静又纯粹的模样,状似游历人间的神明,她通人事却不通人情,飘渺如烟;可现在因他的话,神明入了凡尘,沾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

    他看着玉轮那张依旧平静的脸,强烈的负罪感让他坐立不安,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妄想在纯白上涂抹上痕迹,他想将神明拉入人间,成为他的助力。

    长明别开眼,望向外面的绚烂烟火。他有罪,可不悔。

    夜色氤氲,春江河河水上升起了一层浅淡的白雾。宁为将早已备好的披风为豫念披上,他的背挺得笔直,福伯的存在让他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更鸟欢快的在鸟架上蹦来蹦去,时不时的叼一口米粒,悠闲又自在。

    宁为为先生与福伯端上准备好的瓜果酒水,麻利的将帘布卷起;日落夕阳,夜色下才是游湖的精髓。原本极速滑动的船只不知不觉已经缓慢了下来,无论是高耸的画舫还是简陋的轻舟,都卷起了船厢外遮挡的帘布,莹莹烛火下,一盏盏橙黄的天灯被点燃,起起伏伏的飞起,向着天际的那弯银月飞去。

    清冷的月光与温暖的烛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整片春江河。

    震撼的鼓声自春江河两岸响起,木架搭建的高台上带着面具,穿着彩衣的伶人高高跳起又重重落下,悠远空灵的歌声从他们口中传出,传颂着古时平安祝福的祷言。

    豫念倚着窗静静的看着两岸上的表演,眼中满含赞赏,待到鼓声停歇,春江河上掌声雷动他才收回目光。

    他看着同样收回目光的福伯毫不吝啬的夸奖道:“礼部这次做的不错,我记得今年主事的是福伯的弟子?”

    福伯揣着手点头,大方的承认:“是他,那小子现任礼部左侍郎,今年的花朝节也是他费心筹办的。”

    “他此次办的确实不错。”福伯忍不住又看了下春江河两岸,高台上虽已空了下来,但之前汹涌的鼓声似乎还在他耳中回荡。

    “巫是府中的?”豫念也随着福伯的目光看着岸上,那些表演的伶人已训练有素的退下了场,莹莹的灯光下,有府衙官兵在大声宣告春江河两岸设摊买卖所需注意事项,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着。

    “是。”福伯笑眯眯的看着不少百姓挽着花灯提着物件,麻利的摆在高台或地面,喧嚣的叫卖声渐渐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们今日后便会回府,不会在礼部逗留。”

    “好。”

    豫念收回目光,轻声嘱咐道:“祭祀费神,回来后让他们休息两日吧!”

    “是。”福伯拱手应下。

    “自春江河修缮完成已快过了十年了吧!”福伯看着热闹的人群,有感而发。

    “嗯。”

    见豫念只是点头,对这话题并没太大的兴趣,福伯也不在意,自己为自己斟上了杯酒,一饮而尽。苍老的双眼望着豫念,似是在回忆。

    “恍然间,先生也已是弱冠之年了。想当年老仆初见先生时,先生也还是个孩童呢,眨眼间就已成人了。岁月不饶人啊。”

    “春秋更替,这是自然的。”豫念见福伯有意小酌一杯,拿过酒壶再为他满上。

    “呵呵,先生啊!福伯我是做不动您这么淡然的。”福伯笑着摇了摇头,端着酒一饮而尽。

    “福伯有心事?”豫念观察了下福伯,见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便开口问道。

    “陛下前日有召见。”福伯倒也不隐瞒,开口说道:“陛下说先生几年也二十有五,府中一位女客皆无,平日也无人照料,陛下想问先生可有中意的女郎,若是没有他可为先生指一门亲。”

    “我无意尚主。”豫念闻言眉头微皱,他知道四公主赵恬对他有意,但他并不喜欢,平日入宫也都多是回避。

    见豫念一针见血的指出梁成帝的想法,福伯只得无奈的摇头。接着说道:“先生陛下虽有其他心思,但根本也是好意,您若是不喜欢小公主,无意卷进皇室也可看看旁的女郎。”

    “再过几年您就已到而立之年,一直孑然一身,府中上下也都忧心。廉医师前日已诊断,您身子已慢慢好过从前,也不必忧心愧对了女方。”

    福伯借着酒意,将心中所想一一说出,他和府里的其他老人是看着豫念长大的,尊崇先生之余也难免将他看作子弟小辈,眼瞧着他着了魔似的就蹲在天心湖中年岁一天天见涨,身家却一直没有着落,心中难免忧虑。而今幡然醒悟,自然就起了心思。

    府中虽有护卫奴仆照料但终归没有贴心人照料来的妥贴,他们这些老人年纪年年见长,指不定那年就撒手人寰了。小辈多是尊敬,不敢亲近,到那时先生就真的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了。

    陛下之意,福伯自然也是懂的,他与先生本为师兄弟,知根知底,他知道女儿若是嫁给先生定然是不会吃亏的。也想接着那份纽带将先生拴在梁国,十年前先生筹划着帮着梁成帝修建了这条春江河后,陛下就已起了这个心思,只是当时先生年幼,大公主又已订亲。

    而今四公主仰慕先生,不愿选婿,先生也无中意女郎,陛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我不会离开梁国的,你可回告陛下让他安心。”豫念抬手制止了福伯的话,坚定的说着。

    福伯见状张了张嘴,却知道多说无益。

    宁为跪坐在豫念身后,低垂着头,只觉这位陛下着实管的宽了些,先生想做什么自然是由先生做主,怎么能由他定下呢?

    正思量间,缺间原本自得其乐的更鸟忽的飞起,在三人头顶盘旋,昂着脖子细细的鸣叫着。

    不是预警!

    宁为皱眉抬手,更鸟却并未如往常一样落到他手臂上,只是不停的在船厢中挥动翅膀,左顾右盼想要飞出船厢却又犹豫着不敢飞出。

    “它在恐惧。”福伯望着更鸟盘旋的模样,沉沉说道。

    福伯话音刚落下,宁为便哗的站起身,警惕的留意着四周,但今日佳节游玩的人何其多,他环视一圈根本察觉不到一点危机。

    宁为右手紧握长刀,左手已放到了信号器上,却被豫念抬手制止。

    “无事,不必惊慌。”豫念轻声安抚了声宁为,摊开手,望着更鸟温和的唤到:“更鸟!”

    明明只是一声简单的呼唤,却惊奇的抚平了更鸟的焦躁,黑色的飞雀飞腾的动作缓慢了下来,红色的眼珠轻轻转动,它看着豫念偏了偏头轻巧的落到了豫念的掌心。

    豫念将它托到身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更鸟的头,在鸟儿光滑的羽毛上按下一个清晰的痕迹。鸟儿舒服的嘤嘤叫了两声,埋头蹭了蹭豫念的手心,蹦跳着落到豫念的肩头,不再挪动。

    正在这时,远处天心湖中轰隆声响,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应声而开,照亮了半截春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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