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和音记事起,她就知道,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个孩子,她的大哥哥十岁,二哥哥七岁,还有个姐姐六岁,不过他们的母亲可不是同一个。

    大哥哥的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身染恶疾,不治便身亡,二哥哥和姐姐是同一个生母。

    杜姨娘出身红尘,是当时临城最红歌舞厅醉生梦的红人,不过醉生梦的人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在陈和谨母亲还没去世之前,陈修鸿交际应酬有好几次选择了醉生梦,歌厅灯光闪烁,霓虹绚烂,又加之有美人歌声作伴,无异于古代的红尘销金窟。

    男人嘛,都这样庸俗。

    一来二往,杜婉儿和陈修鸿就认识熟悉了。杜婉儿明艳大方,谈吐有度,又歌声优美,无疑成为了一个解语花,陈修鸿也把她当做知己,每次来醉生梦都点杜婉儿来为他们在贵宾包厢里单独献唱,并时不时会将一些上层军官介绍给她认识。

    后面杜婉儿就有了陈和知,这也并不难理解,酒意微醺,又有美人在伴,是有些难以把持住。

    所谓知己不过是一个借口,管他知不知己,该上的时候还是得上。

    杜婉儿虽说卖艺不卖身,但是和陈修鸿熟悉了以后,体验到了陈修鸿的温柔体贴,绅士风度,他人又长的英俊帅气,家里有权有势,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早已芳心暗浮。

    两人不过是借着酒意,行心底潜藏许久的欲事。

    生下陈和知以后,陈修鸿就想把她和儿子带回家,不过这算盘被陈老太太打散了。

    陈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在封建的清朝,嫁入陈家,把偌大的陈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外与其他宗妇们应酬也是游刃有余,从小到大,学儒家三纲五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一个封建环境下出来的人,即使清王朝倒了,但附在她身上的封建思想依然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陈修鸿想要把杜婉儿带回来,遭到了老太太的强烈反对。

    理由无他,无非就是杜婉儿出身红尘,在她眼中,就是个青楼妓子,陈家这样的门楣她不配进,即使不是当正妻。

    陈修鸿虽身居高位,又是一家之主,但是,却也无法忤逆自己的母亲,只能妥协作罢。

    一年后,陈修鸿妻子王佳琪生重病去世,老太太给他选了沈茹当续弦。

    沈家以前也是世家大族,和陈家不相上下,陈老太太还和沈家老太交好,不过清王朝倒了,世事难料,沈家家道中落,贫困潦倒,只留下沈家强盛之时的声名,和沈家这一代表着过去荣誉的姓氏。

    陈老太太一提出要娶沈茹当陈修鸿续弦,沈家人都如遇天降大饼,高兴异常,除了沈茹。

    以沈家现在的境况,这门婚事起码可以保他们衣食无忧,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高兴过头,已经不会思考是不是当续弦了,就算是,他们依然兴高采烈。

    换以前的沈家,对于把自己的女儿嫁去当续弦这件事肯定是嗤之以鼻的,现在却求之不得,果然世事变幻无穷,谁也难以预料。

    不久后沈茹嫁入陈家,杜婉儿又生了一个女孩,陈修鸿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也就不再顾陈老太太的反对把杜婉儿和两个孩子接进陈家,不然外面闲言碎语满天飞,还有政敌在虎视眈眈,陈修鸿怕他们拿杜婉儿下手,还是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顾比较合适。

    接杜婉儿进门后,陈老太太就气病了,整日闭门不出,在生陈修鸿的气。

    陈修鸿工作太忙没时间看顾她的脾气,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出去散步,结果路太滑,摔倒骨折了。

    老太太已经过了六十,老年人骨质疏松,磕一下碰一下都能受伤,更何况是这样摔个狠实,医生说是股骨骨折,骨折需躺床上休息,躺多了其他骨折的并发症就发生了。

    在陈和音五岁前,她平时很少见到陈和谨,即使是在同一个家里,偶尔见一几次也是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比如春节。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陈修鸿坐在中间位置,其他人顺着圆桌而坐,他们几个孩子自然挨着坐。

    陈和音挨着陈和谨,侧过头悄悄打量着他,陈和谨的双手修长细弱,两只手的手指相互交握,规规矩矩的的放在身前,脸色苍白,眉毛却浓黑,与他这张脸格格不入。

    陈和音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睫毛一闪一闪,看着他好奇的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语气中满是真诚的关切。

    陈和谨依旧安静的坐着不说话,隔了一会才摇摇头表示否定。

    陈和音心想,他是不是不开心啊,怎么都不说话不会笑呢?

    饭桌上就把自己碗里没吃过的排骨夹给他吃,陈和谨的碗里已经堆满了别人给他夹的菜,沈茹充当好母亲的职责,对他嘘寒问暖,夹各种菜,连陈和音这个女儿都没有这个待遇,陈修鸿也挑了几样菜夹到陈和谨碗里,并柔声关心一下陈和谨最近的学业。

    他生母早逝,自己又忙于工作,很少管他,陈修鸿心里是愧疚的。

    杜婉儿也关心的问候他,不过陈和谨都只是一一礼貌感谢,客气疏离的像是在和陌生人说话。

    最后陈和谨也没有吃掉陈和音给他夹的排骨,这是自陈和音记事以来比较清晰的有关于陈和谨的回忆。

    应了陈修鸿的那句命令来陪陈和谨,陈和音来到梨香苑的院门前,身边跟着照顾她的丫鬟。

    梨香苑大门紧闭,丫鬟上前敲了敲院门,咚咚咚咚,敲了几下依旧没人来应,索性就直接推开了门。

    入门便是排排梨树,梨香苑之所以叫梨香苑就是因为满园梨树,花开飘香。

    现在是春三月,院中的梨树有些已经开了花苞,有些已经初绽芳华,梨香随着春风吹拂送到鼻间,令人心旷神怡。

    陈和音看到满园的梨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眼睛圆溜溜地转着,立刻就奔向了院中。

    五岁的小女孩对万事万物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欣喜雀跃的表情表现在脸上。

    丫鬟赶忙跟上,生怕小姐跌倒。

    走了一会,看见一个亭子,黑色屋檐,红色柱子,在这一片梨树中格外扎眼。

    亭中置了一张桌子,一个孩童正捧着一卷书在看,仿佛与这茫茫雪白梨花融为一体。

    陈和音认出那是自己的大哥哥,就走近向他打招呼。

    亭中之人岿然不动,仿佛没听见,陈和音再叫了一声,他才慢慢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脸色满是不耐烦。

    见他还是没有搭理自己,陈和音欲再叫一声大哥哥,就被他传唤临娘的声音打断了。

    临娘是他奶娘,自他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留在院中贴身照顾他,他下了个命令,让临娘把她们都请出去,这期间再没抬头看她们一眼。

    临娘对着个可爱的小女娃自然不会说什么重话,半是恭敬半是诱哄着把陈和音请出了院门。

    陈和音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就被这样对待,小小的心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心里以为大哥哥不喜欢自己。

    随行的丫鬟看见她这幅颓丧的样子,安慰她道:“大少爷平时不喜欢与人亲近,这座院子也不会让其他人进去,更不喜欢在他看书的时候被打扰,不仅是对你一个人这样,对其他人也这样。我听兰苑的人说,二少爷和大小姐去找大少爷,连门都没进去呢,况且大少爷已经失去了母亲,可能心里有悲伤阴影吧,不喜欢与人交流。”

    听完这话,陈和音觉得大哥哥好可怜哦,她以后要对大哥哥好些。

    第二次再来的时候,连门都进不去,门在里面被反锁上了。

    陈和音依旧不气馁,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她说要对大哥哥好,还是喜欢上了满院雪白的梨花,每天依旧来这院门前看看是不是能进去。

    有一天,丫鬟告诉她别去了,因为昨天二少爷和大小姐去梨香苑被老鼠吓到了。

    按理说整个陈宅每天都有几十个劳工打扫卫生,老鼠应该无地可藏,所以这老鼠可能是大少爷嫌他们烦,令下人放的来吓唬他们。

    陈和音听了,不但不害怕,还觉得有趣。也是,从小在金屋里面长大,怕是还没被老鼠吓过呢。

    当奶娘说,门外站着陈和音时,陈和谨感到一丝诧异,还以为不会来了呢,有些时候他能从门里的缝隙看到她在门口鬼鬼祟祟,伸长脖子往里探,像只小鸵鸟。

    他这个妹妹似乎有点与众不同,是有点娇憨可爱的。

    陈和谨说让她们进来吧。

    陈和音似脚底生了风,一下子就来到陈和谨面前,嘴里喊着“大哥哥”,一边说一边把篮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陈和谨,里面是一些糕点,还有糖醋排骨。

    “大哥哥这些都是我娘做的,她做给我们两个吃的。”说话间神采奕奕,活泼可爱。

    娘这个词有点熟悉又陌生,他之前也是有的,可是现在……

    陈和谨收好情绪,拿着她给的东西走向亭子。摆在桌子上,说:“吃吧。”

    陈和音兴奋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吃,然后又夹了一块递到陈和谨嘴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下了那块排骨。

    他五岁以前,他母亲也经常这样做糖醋排骨给他吃,而他也很爱吃。

    后来,就再也没人亲手做给他吃,而他也不想吃。

    自那天之后,陈和音可以自由出入梨香苑了。

    而她也是经常三天两头的就往这里跑,陈和知和陈和丽他们两兄妹有时动不动就爱捉弄她,她不喜欢和他们玩了,她喜欢梨香苑的梨花,还有梨树下的秋千,大哥哥虽然不怎么和她说话,整日在那看书,但她在这里是自由的,开心快乐的。

    家里给大哥哥请了单独的教书先生,从六岁开始学习,到现在已经学了四年了,而自己很快也要到入学年龄,家里自然会给请先生,不过她这次应该是和陈和丽、陈和知一起学习。

    想到这里,她便没有那么开心了,那样就不能经常来梨香苑找大哥哥玩了。

    往后的几个月,陈和音依然爱往梨香苑跑,在她还没有上学的日子里,她要痛快玩耍。

    后来,陈修鸿好像注意到了这件事情,把陈和谨叫到他书房,问他关于让陈和音搬进去梨香苑的事情。

    理由就是,他平常工作忙,没时间管他,希望有个人陪他,能让他快乐些,一改往日死寂。

    陈和谨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听父亲的安排。”

    陈和音这么大了还依然和沈茹睡在一块,而陈和知和陈和丽则早早就已经分了自己的院子。

    小孩在着,有些事总是不方便。

    陈和音听到要去梨香苑住,自然是高兴的,她很喜欢那里。

    沈茹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个孩子在一块,也方便一块照料,她借此也可以进去梨香苑,可以拉进一下和陈和谨的关系。

    陈和谨对家人冷漠疏离,她这个做女主人的自然心里有愧,希望能好好补偿他。

    就这样,陈和音住进了梨香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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