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所言【樱桃红,荔枝甜,贺贺有余年】在…”

    老夫子声音由远及近,一手执卷,一手背后,慢慢踱至后排。

    “恩?”老夫子拧着眉头止步在胡七棉桌儿前。

    老夫子这身形,恰好背对侯六六——侯六六小心翼翼转过头去,见胡七棉正咬着唇低头充当斑鸠。

    啧,被老夫子逮着了吧…

    老夫子迟迟不继续讲习——

    堂中所有学生,都视线都转过来,望发生何事。

    老夫子:“胡七棉,你的书本何在?”

    紫棉支支吾吾,只能坦诚,“回老夫子,忘…忘记带了。”

    “忘记带了?”老夫子哼了她一声儿,“那你是能把书本中的东西,全都背下来了——才能不带书本,对么?”

    紫棉耳朵蹿起红意,“还…还未背下来。”

    “哦。”老夫子走了几步。

    侯六六微微侧过视线——眼见胡七棉松口气。

    可

    !

    老夫子竟又转身!

    侯六六赶紧正襟危坐!

    老夫子:“来——胡七棉站起来,说说方才文章句子,刻画些什么意境与思想。”

    “我…”紫棉皱着脸,从位上站起,声音微弱,“不…知道…”

    “什么?”老夫子声音拔高几分。

    堂中学生们神色紧张,这妹陀才来学堂第二天,就惹到老夫子了。

    老夫子:“那刚才见你案桌儿上有山林果子,竟也想不通文章中的果子,有何指代寓意?”

    紫棉看了眼藏在桌角的几颗果子,冷汗涔涔。

    “你心思有无在学堂?”老夫子努着胡子问。

    紫棉猛点头,“有…”

    “有?”老夫子十分不信,语气不满,“只记得带果子,不记得带书,还说有?”

    侯六六手心一掐,啧——啊——胡七棉下学堂不会猛捶吧…

    余光中闪过一发亮的东西,侯六六看过去——

    胡七棉的泪水,吧嗒,摔在她案桌儿上。

    侯六六愣了,嘴巴微张。

    正打算站起身,跟老夫子解释,果子是自己带的,刚好放她那儿。

    老夫子出声儿,“胡七棉,我也不管你是哪家来的娇娇小姐——既是来到学堂,一且以课业为重。”

    严厉声音,堂中众人颤了颤。

    老夫子:“以后,若再不带书本,也答不上题目——就不要来我学堂了。”

    补充,“你愿意去别家学堂,就让别家学堂收你;你愿意去嫁人,就去嫁个好人家。老夫对堂中女学生,不会动戒尺一类——好自为之!”

    哼了声儿,老夫子便忽略她,开始继续讲习。

    许久,见胡七棉还站着。

    侯六六手摆着示意,让她可以坐下——根据自己经验,老夫子只要不是,提着人去门边儿站着听课,其他——无论是问答后或是训责后,老夫子不会说【坐】,学生们可自己坐下。

    胡七棉瞥过来看自己一眼,也看到了手势,却没理自己。侯六六捂着嘴巴,“可以坐啦,你不累啊…”

    案桌的椅子与桌子之间,十分窄——坐下还好,站着屈膝绷腿,稍稍久便十分累。

    “侯六六!”老夫子注意到他开小差。

    侯六六:…

    老老实实站起来。

    老夫子快脚到后排,连衣袖都翻飞,踮脚,刚要抬手——又放下。

    侯六六猜,估计是之前涂猪油在耳朵上——老夫子几次都未揪住,惹众人笑了。

    这回,他才放弃揪。

    老夫子:“手心摊出来。”

    “老夫子。”侯六六挣扎,“是左手心,还是,右手心。”

    老夫子吹胡子瞪眼,“还想讨价还价,是吧!两只都老老实实伸出来!”

    侯六六扁着嘴,迟疑着把两手心展开,伸前。

    头偏向一边。闭眼。

    根据以往经验,老夫子人老力不小。

    酋——酋——酋——

    戒尺抽起来有风。

    同窗们倒吸一口气,听那戒尺结结实实抽在侯六六手心。

    老夫子抽了七下,一点力没省,气喘吁吁。

    “你们两个,坐下!好好听讲习!”

    转身刚要回讲台。

    侯六六见胡七棉案面没书,“老夫子。”

    “又有何事?”

    “我…”侯六六,“我手疼,能不能让胡七棉这堂课,同看书——她翻页儿。”

    老夫子没反对,模模糊糊应了声儿,继续讲习。

    侯六六示意胡七棉挪她自己的椅子,过来。

    紫棉轻手轻脚,把椅子挪到侯六六的案桌侧边儿,帮他翻页。老夫子正在上面念着书本原句。

    见状。

    侯六六眨巴两下眼,转过头去看胡七棉——胡七棉神色认真,像是完全沉浸于其中。

    侯六六:…

    老夫子仍在念着书本原句。

    胡七棉神色认真,快把书本盯穿,

    侯六六小声:“胡七棉,老夫子还在念上一页的…还没念到这页呢。”

    两人间,寂静。

    侯六六见胡七棉瞪了他一眼。

    囫囵津液,不多言。

    哗啦——

    紫棉把书页倒翻回上一页。

    侯六六:…

    侯六六原本不想管。

    可是,“胡七棉,老夫子刚好念到下一页了…你怎么又翻回去了。”

    侯六六一抬眼——胡七棉像是想咬自己。

    侯六六完全止住声音。

    听侧边弱弱传来一句,“再说…你就自己翻页。”

    侯六六怀疑胡七棉其实根本就不识字,甚至比自己还没文化,【投石问路】这个典故都可能是听别人说过,顺嘴学过来的。

    又不是不能翻,老夫子打的这才哪儿到哪儿——不是看你没书本,在那儿立着难堪么…

    午膳。

    “张嘴——”

    “啊——”

    侯六六瞥同窗白眼,“起开,我自己吃。”

    伢子甲:“别逞强,老夫子说要关爱同窗。”

    侯六六:要是老夫子真关爱同窗,还会下手这么重?

    伢子乙:“就是,就是,你看你拾筷子夹菜都不稳,空心菜那么长串儿——全拖桌面儿了。”

    侯六六:…这只是暂时的不稳,大不了,我不夹空心菜呗。

    伢子丙:“老夫子平日只抽三下手心,还是抽一边;今天却两只手一起抽,都七下。这样吧,今天我们喂你。你手好了,喂回我们。”

    侯六六:…我先把你们几个的手,都抽一遍,再喂回你们。

    侯六六开口:“我自己吃,我用勺子吃。”

    同窗:“行吧。一点儿都不肯喂我们。”

    侯六六:…

    抬头一看——女学生们那边,仅四人!

    侯六六视线环顾院中,也不见胡七棉人影。

    “喂,戚风。”侯六六唤其中一个。

    那四个女学生一齐转过头,“何事?”

    侯六六:“胡七棉呢?”

    戚风:“刚才我们邀她一同吃饭,她趴案桌儿上,好像哭了,说她晚点儿来,让我们先去吃。”

    侯六六:“哦。”

    继续吃饭。

    良久,仍不见胡七棉过来。

    众人都去两边侧堂,男女分开,午休或是静坐了。

    侯六六跑去讲堂,门口提声:“胡七——棉…欸?人怎么不见?”侯六六挠挠脑袋。

    堂中空无一人,也并无四大女侠所说的【胡七棉在案桌儿上趴着哭】。

    侯六六步至院中。

    见不远处老夫子专房,紧闭着。

    女学生的侧堂,也已阖门。

    不能随意看。

    啊呀…胡七棉不会是终于发现——学堂无聊,且老夫子严格,被批了心中难受,一气之下——就不来这儿念,或者换学堂了吧…

    侯六六啧了一声儿。

    提步,直接出学堂大门。

    一路往胡七棉家附近跑去。

    “胡七棉——”

    “胡七棉——”

    这一片没有应声。

    “胡七棉——”

    “胡七棉——”

    不知她家具体位置,只能这条街胡乱的喊。

    路人纷纷看他。

    喊了个遍,走到自己原来桃子摊附近,“胡七棉——”

    刚一声儿,就听闻,“干嘛——”

    侯六六仰着头转了圈儿,寻找声音来源。

    果然见到她正探出半个窗户应他。

    侯六六开门见山,“你不会不在学堂念了吧?”

    “怎么会?”紫棉提起手边,给他示意,“我回来取书包和书本的——总不能下午也空听吧。”

    侯六六松口气。

    紫棉:“等我一下,我马上出门。”

    侯六六点头。

    见胡七棉背着紫色书包,从不远处的小巷口绕出来,侯六六:“你怎么刚好住在桃子摊的二楼?”

    “石头丢附近了,这家房东又恰恰租空闲房子。”胡七棉拉着他衣裳,去买炸鸡腿,“好饿,刚才未吃午膳,便跑回来取包了。”

    紫棉端着装了三只炸鸡腿的纸盒子,刚要分给侯六六一只——见侯六六手上还有轻微伤口,触碰油腻的炸鸡腿,应是不太行。

    攥着一只,伸到他口边。

    侯六六也未意识到胡七棉会有这突然的举动。

    刚要张大嘴巴咬——想起,胡七棉不是侯老爹,也不是同窗伢子。

    看了她两眼——都这么大闺女儿,当街喂自己东西吃,貌似不太好。

    侯六六后扯一步,头偏离开炸鸡腿,“我用过午膳了,还饱着呢。你自己吃吧。”

    “好吧。”闻此,紫棉没有强求,三个炸鸡腿都归她肚。

    将近学堂,侯六六小声问,“胡七棉,你是不是不识字?”

    “怎么会!”紫棉驳声!

    侯六六:“你说实话,我又不笑话你。我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侯六六坦坦荡荡。

    许是真诚打动了胡七棉,她吐露,“我…我其实识字的——不过,只识得我们那偏远乡村的字,还不识得这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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