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中秋家宴,周如被一个婆子带着出去了。

    周如她被婆子捂住了嘴,绑住了手,站在宴会堂的一个角落,那里被屏风遮住。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她却可以看清外面的一切,听到他们说什么。此时宴会堂坐满了和何家亲近的族老、姻亲,无不在恭贺何恭先。何恭先穿着赭色鹤纹锦袍,他其实很少穿这么明艳的颜色,不是因为不合适,而是太惊艳,从前他们订婚宴上穿过一次,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孙思燕穿着水红双飞燕对襟襦裙,上前恭贺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对新婚的璧人,好一幅热闹温馨的场面。

    孙思燕往屏风处看了眼,眼里尽是嘲笑。

    要不是在宴会,她一定会笑出声来。今夜过后,她离侯府的女主人又近了一步。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就会是她的枕边人。

    她从第一眼就被这个男人吸引,即便落魄都依旧风度翩翩,所以当他将那些金子退回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去西北,忍受那里的风沙和战场的残酷。

    曾经被人瞧不起的医术也让她在他身边有了更好借口。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何清清看着眼里能拉丝的孙思燕,转了一下眼珠,并未压低声音说,“娘,你看思燕姐姐和哥哥多般配。”如今其他人都依仗着何家,她说的话自然没人说不好,都纷纷说两人有多般配,天作之合。

    何恭先并未言语,而是看了一眼屏风,他总觉得有道视线看着他。

    他正想过去,却被何清清叫住。

    “哥哥,要不是孙姐姐当初一路照顾,我和母亲都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何清清说的,也勾起了老夫人的情绪,一时间看孙思燕也是多了些感激。

    孙思燕谦逊,说道,“是大小姐和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思燕就是照顾了几日而已。”她的温顺恭让,让大家十分满意。

    大家都恭维起来,何清清为了让她的小姐妹快点成为她嫂子,她更是说起离京前的事情。

    “若是如此,那你将自己攒下来的银子帮我们渡过的事呢?”何清清高声说,“大家知道女子从医总是被人瞧不起,又有多少人能真心让女子上门看病?思燕姐姐更是因为学医被家中驱逐,她能攒下来钱有多不容易,这些母亲你是知道的。”何母拉过孙思燕的手,亲昵的样子,似乎也十分满意和怜惜。

    何恭先没有否认她的话,他的双眼不知看向何处,众人皆害怕他计较自家没有出手帮忙的事,纷纷说些吉祥的话敷衍过去。

    何清清看她兄长依旧八风不动的样子,转头和何母说,实际上处处说给何恭先听,也是借机会让给他哥表态。

    “八两金虽不多,但是却是思燕姐姐的心意。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却能在那种时候伸手帮助我们,哥哥,思燕姐姐的情意你当真不知道吗?”

    如果说刚刚何清清是点一点,现在是直接挑明。

    孙思燕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说到八两金,脸色有一瞬间的惊慌,她看向屏风后,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她甚至不顾在何母身边,站起来转过身给一个丫鬟递眼色,“只恨当初思燕人微言轻,只能帮些小忙,不值得大小姐和老夫人如此。思燕只是仰慕侯府风姿,思燕只是一个医女,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不是不想,只不过情怯。

    老夫人看她如此自谦,都跟着说几句,“胡说,你的情意哪一点比别人少?即便是高门显贵,真有难事,也未必有你做得好。那恐怕撇清都还来不及呢!不值得深交。”何母的这句话不仅是告诉其他人,虽然孙思燕身份是低一点,但是她很满意,更是在点何恭先,尝尝鲜便罢了,不要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丢了侯府的脸面。

    何恭先转着酒杯,将已经变冷的温酒一饮而尽,眉宇间尽是烦躁。

    他站起来,和何母说,“秋日风凉,母亲得闲同清清去庄子玩耍几日,那里的一处温泉不错。”话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离开宴会堂,经过角落的那处屏风时,却停下来和下人说,“谁让这摆屏风的?”

    他冷眼看着还在宴会的人,“这里最易藏人,若是别有用心的人藏个人在这里,可就不好了。那些去。”最后三个字就好像一阵惊雷鼓敲在孙思燕的心上,她匆忙撇开眼。

    周如不知如何回到柴房的,直接瘫坐在地上。宴会上何清清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击打她破碎的心,她早该知道的孙思燕就是通过自己才搭上了何家,才和何恭先有的交情。

    是她主动找的孙思燕,也是她先放弃的何恭先,所以她不应该埋怨任何人。

    此夜,本是团圆的一夜,月光却照得她越发寒冷。

    -

    柴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周如看过去,苘山恭敬地向周如行礼,周如根本没有力气,但是还是强撑着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裙,回了一个礼。

    “娘子,家主在外面。”

    何恭先换了一套常服,竹色纹云锦袍,长身玉立地站在月光里,清冷地抬头望月,烟花在此刻炸开,流光溢彩,他的眼眸里有了些温情。

    望月抒情,你心中在想谁?周如连问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柴房的门槛比其他房间的高一些,险些被绊倒。她扶住了门,稳了一下身形,眼前就投下一片阴影,何恭先将手中的披风展开披在她的身上,打了个结。

    她能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和低垂的眼眸,在他抬头的那一刻又移开目光。

    “多谢了。”她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但是有口难言,只能说这么一句合时宜又不尴尬的话。

    何恭先扶住她的手微盾,“你不必如此生分。”

    他竟然有些生气。

    周如被自己的这个感受吓了一跳。

    她不敢再开口。

    小院里,清水早就放好了热水,还是桂花香。躺在温热的水里,整个身体都舒展了,周如舒服地想睡觉。她透过屏风瞧见坐在外边的身影,她感觉今日的何恭先竟然有些脆弱?

    但是很快她就打脸了,这哪里是什么脆弱?分明是在发力。

    周如感觉才得到片刻放松而积蓄起来的力量,一下子就消耗完了,只能任由他摆布。

    他的汗水滴在她的锁骨上,

    滑落下去,然后停在高高的位置。

    何恭先的脸颊绷紧,她能看见他的眼眸随着那滴汗逐渐变深,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

    周如没有一次如今夜那么生动地感受他的情绪,何恭先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将她翻来倒去。

    他的唇触碰过任何一个地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温柔。

    就像点火。

    周如此刻就像刚才泡热水澡,舒服地要尖叫。

    又仿佛今夜炸开的烟花,

    热烈而兴奋。

    然后又像一首曲子,从缓慢渐渐到了激==亢的部分。

    给人一瞬间的强烈的感受。

    周如的手从他的发间无力地垂落下来,被他十指相扣。

    他的手节奏感很强,像是要捏碎她的手一般。

    周如从来没有弹过一曲一个高声接着一个高声的曲子,你根本不知道和你一起和曲的人什么时候会变调。慢慢地她跟不上和曲的步骤,却又在她想甩手不干时,适时地给她拿回掌握权,让这首曲子更妙。

    一个高声来了,何恭先却先退一步,提起了一个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却难以启齿的过去。

    “我那时等了你很久。”想见你一面,想让你别等我。

    周如此刻正难受,又听见他的话,心里就好像堵住了一样难受。

    她的眸中蓄满泪水,咬住他的脖子,小声呜咽起来。

    “我知道。”声音哽咽。

    何恭先的脸扶过她的脸,声音如丝如缕,像蛊惑人心的狐狸,“你有没有来送我了?”

    他说的是离开上京城那天。

    周如没有说话,但是她的心如鼓擂,何恭先怎么会感受不到,因为她的心跳声在他手中响起。

    周如吃痛,“嗯~”

    何恭先却没有因此放开,他一定要她亲口说。

    “嗯?你是不是去了?”何恭先又问了一遍,重重的。

    周如的声音破碎,“去了。”

    “什么去了?”何恭先的声音扶过,痒痒的。

    “都去了。”周如说,“你来我家时.......我来了,你离开时,我也去了。我打晕了婆子,偷溜出来的,混在人群中。”

    当初来嘲笑他们何家的人很多,他强撑着带着家人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上京城,在离开的时候,他一眼看见那个在人群后哭得让人心碎,还强撑着给他行礼送别的人儿。

    周如的泪水如不绝的珠子滑落脸庞,每一颗都敲在何恭先的心上,他此刻仿佛也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何恭先的眉眼舒展,像是夸奖,仿佛一下秒就要拿糖来哄她的语气,“这么棒,还能将人打晕。”

    周如听见他的话,破涕而笑,何恭先温柔地看着她,相见后那尴尬的气氛不见了,两人敞开心扉。

    “这么想我,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对我那么凶。”何恭先恶人先告状,十分不满。而且自大。

    “谁想你?”周如倔犟地说,“而且那时明明是你把我关在这里,不来看我!”周如细数那些让她委屈的时候,说着说着,瞧见他也不说话就看着自己,心中咯噔一下。

    今日他突然提起过去,她一时得意了,竟忘记他们此刻尴尬的的身份和不相配的地位。

    她掩住眼底失落,抽离。

    却被他重新压住,他轻吻她的红唇,一点点到耳后,周如听见他突如其来的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周如抱住他,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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