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中秋家宴后，大街小巷都在说孙思燕八两金定情永明侯的故事。
而周如和何恭先的风流韵事都消失了，人们谈及最多便是说一句“哦，那个没名分的二小姐啊。”
侯府上众人喜气洋洋，孙思燕在侯府的这段日子出手阔绰，下人们跟着沾了不少光，所以都追捧这她。
被追捧多了，孙思燕渐渐地迷失在下人的恭维里，整日服侍在老夫人身边，不像是个暂住的小姐，倒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媳妇伺候婆婆的样子。
老夫人对她也是满意的，很多事情也愿意交给她，这使得刘妈妈就清闲了下来。
一个下人，若是在主人家里清闲下来，便说明她渐渐淡出了主人的心腹范围，这不是刘妈妈愿意看到的。
但是她现在有把柄在孙思燕手上，所以只好生生忍下了。
而小院这边周如和何恭先刚解开心结，胡人便进犯，何恭先连夜被叫进宫。
胡人来势汹汹，已经到了最大的关隘，何恭先只得匆匆回来告别，就马上奔赴战场。
侯府里笼罩着一层忧愁，朝晖堂里何母更是哭晕了几回，何清清和孙思燕都陪在她的身边，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何清清是担忧，孙思燕是不甘，差一点她就是侯府的主人了！
何恭先披着铠甲，脚步比以往沉重，周如早就在院门口等他，见到他时，整理好的情绪瞬间决堤。
何恭先捧着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等我回来。”然后决绝地转身就走。
这是周如第二次送别他，上一次他是被人唾弃的过街老鼠只能背水一战，这一次他是英雄守护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
何恭先率领先行小队快马加鞭，其他的兵力也陆续收拢支援。
这一打就是几个月。
家信也一直是两份，一份送去朝晖堂，一份则是悄悄送到她这里。
多是“天气转寒，多添衣裳。”“平安，想你。”这类的，虽然笔墨不多，但是周如每次见到他的信都会心安。
清水调笑她，“连一封信娘子都如此不舍，反复拿出来看，以后小公子小小姐出来可不得将侯爷黏住了。”
周如摸了摸隆起来的肚子。
她满心眼的慈爱，这是她和何恭先的孩子。
她还记得大夫刚诊出来的时的惊喜，那是何恭先上战场后的一个月，算算日子应该是中秋那天。
怀孕了之后，她更是不爱出小院，每日只在小院里走走，吃的都是清水亲自验过的。
周如也说过她不必如此，清水却说是侯爷吩咐的，要万分用心伺候。
苘山也整日守着小院，问就是侯爷吩咐的。
周如无可奈何。
但是也有必须离开的时候，那就是何母请平安脉的时候，总会叫上她。
朝晖堂终是最热闹的，但是也是周如最担心的。
周家虽然没有什么腌臜事，但是周母却从不避讳地和她说其他府的事。
她母亲常说的一句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都要做好退路。”
而且她能看得出来何母并不喜欢她，对待这个孩子也是说不上的不满，反倒是何清清见到她总会问上一句身体如何。
周如想应该是她即将成婚吧，有了一点共情。
孙思燕依旧待在何母身边，如今何母更信任她而不是刘妈妈，每回都要她侍奉汤药。
周如还未进去，便听到何母夸奖孙思燕的笑声，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等到她进来，笑声和谈话声便停了。
老大夫上前给她把脉，无甚问题，她略坐一会后便准备起身告退。
孙思燕拿出一个香囊，“老夫人，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可以助眠的，你让人放在枕头下或者挂在床帘上都可以。”何母直说有心了，“若是能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了。”以前何母是不会这么直接地暗示，现在她是对谁都会夸孙思燕，更是毫不掩饰地让人知道她就是看中了孙思燕。
周如起先还会尴尬，后来从清水那里听了关于孙思燕的事情后，她就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她更是提防许多。
孙思燕却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等到她在，也拿出一个平安符。
“这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庙里的师父说可以保平安的。老夫人和清清都有了，这一个是给二小姐的，还希望二小姐不要嫌弃。”孙思燕拿出对主人的态度和她说话，何母就越不满她。
“行了，这是思燕的心意，拿着吧，回去放在枕头底下，没事不要出来乱晃。”何母毫不掩饰地下逐客令。
她走后何清清也跟着出来，在连廊里叫住她，见她气色还好，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何清清看来她那里只是气色好，脸上眉目轻灵，那件薄绒披风更加衬得她宛如误入尘世的仙子，这就是被爱情温暖的样子吧。
何清清想，她兄长应该是很喜欢她，要不然不会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带回家，更不会在周家败落后还护着她和她身后的周家，甚至让苘山暗中挡下了母亲的避子汤。
不仅何母，就连她也认为周如配不上何恭先，她兄长值得更好的能给他带来助力的，要不然就像孙思燕那样，能照顾好家族的人。
所以何母不喜欢周如，但是这是何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周如如何何清清都会替她哥照顾好。
“虽说如今已经二月，但是仍有残雪，地上滑，我会和母亲说以后请迈让大夫直接去你那里，你就不用每次都来回走了。”
“多谢大小姐。”
说完，两人都沉默，有些尴尬，何清清率先说有事先走了。
但没走几步，又有人叫住她。
“二小姐，怎么这么着急？”孙思燕上前叫住她，如今她是何母身边的红人，又见过许多的场面，身上自然显出了些气质。
“说起来上次荷花塘一面后，竟许久没有和二小姐好好说过话了。二小姐不常出门，我又经常待在老夫人身边，不想今日才找到机会。”孙思燕毫不掩饰自己深得何母喜爱。
周如却不惯着她，边走边说，“那里，我们不是中秋夜宴上才见过一面吗？还多亏了思燕，我才能和侯爷冰释前嫌，解除了许多误会呢。”
“什么？！”孙思燕震惊地叫起来，惊地树上的融水都掉下来。孙思燕的脸有一瞬间惨白，很快又稳住心神。
强颜欢笑道，“我的意思是，二小姐来找我怎么也没叫丫鬟来通报一声，竟错过了。”孙思燕摆出可惜的样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惜她不知道苘山早就查出这一切了。
周如静静地配合她。
“不过都在侯府，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二小姐不要嫌我烦才好。”孙思燕明里暗里点她。
“是呢，老夫人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你呢，只怕在老夫人心里如今清清都要排你后头去了呢，要是外人瞧见了，只怕羡慕老夫人有个那么贴心的女儿呢。”既然孙思燕点她以后这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花落谁家都不一定，那她也膈应她。
果然，孙思燕的脸色就快挂不住了，没说几句就说要回去看医书去了。
等到她走了，清水才吐槽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把自己当这侯府是她的了。”
周如笑了笑，不言语，虽然刚刚阴阳孙思燕坐上侯府夫人的位置还早着，但是她也知道孙思燕说的没错，她此刻同样也是在肖想。
周如摸了摸肚子，前路迷茫啊。
-
到了四月底，周如连走路都慢了许多，而她的小院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她这段时间经常多梦，大夫来看了让她放宽心，少思多动，开了些药。
何母听了后，觉得是人太少了，一个丫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所以送来的两个年轻的丫鬟和婆子，但是那些丫鬟喜欢用一些香粉，味道虽然不重，但是不太好闻，所以一般不怎么让她们进屋。何清清送来的一些补品，孙思燕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都借何母的手送来的经书和平安符。
上次她送的平安符，周如闻着有些味道，不喜欢就让清水随便找个地方放了，但是也不知道被谁看见了，多嘴多舌到何母那里，何母直接让丫鬟放到她的枕头底下，找人看着她每天念一篇经文。
周如不喜，而且她总对孙思燕送来的东西抗拒，清水看她难受，找了何清清，何清清第二天就安排了一个识字的丫鬟专门念经文。
这天，清水刚服侍她吃完早饭没多久，周如就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
她压下不适感，以为是最近失眠导致的不舒服。
但是，慢慢的她感觉到一阵紧绷感。
清水去煮药了，一个丫鬟听见周如的叫声走进来，“娘子怎么了？”
周如十分难受，眉宇间都是痛苦的神色，尤其是闻到丫鬟身上的味道的时候，她将头往旁边偏。
“清水呢？”
“清水姐姐去煎药了。”丫鬟不懂，但是看她的样子十分不好，自顾出门叫上了那两个婆子。
婆子进来一看，周如的裙子有些殷红，心道不好。
“快去叫老夫人，还有请郎中和稳婆过来。娘子是要生了。”一个婆子说。
另一个婆子扶着周如躺在床上，对另一个丫鬟说，“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来。”
“去叫孙姑娘先来，她是医女......”
一时众人都手忙脚乱，丫鬟更是一路喊着去找人。
孙思燕和何母在一处，她扶着何母来的时候，看见里面的场景，心中先是一喜，然后才着急忙慌进来，看了一下，和婆子说得没错，周如是要生了，而且看着胎位还不太好。
周如强忍着，问，“稳婆和郎中来了吗？”
何清清和郎中是一起来的，郎中先是给她把脉，大浮缓气散【1】是难产。
郎中当即开药让人去抓药，“照着这个药方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然后说，“去取参片来，夫人将参片含住。”
周如的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精气有些散。
稳婆是有经验的，虽然位置不太正，但是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夫人宫口还没有开好，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
清水听到消息早就回来了，好在厨房今日的膳食就是鸡汤，她回来的时候想着也许有用，舀了一大碗，此刻温度正合适。
周如喝了些，实在喝不下了，清水在一边鼓励她，“娘子要喝完，侯爷就要回来了，你不要放弃。”周如听见何恭先的名字，生出无限勇气来。
她还有孩子要等他回来。
她将碗里的鸡汤喝完了，稳婆说宫口全开了，周如感觉有强烈的撕=扯=感。
稳婆还在让她保存体力，不要叫喊太大声，会消耗体力。
何恭先赶回来的时候，侯府里没有一个人，都挤在周如的小院边看热闹，看见他，慌忙离散。
苘山上前，脸色也不太好，何恭先稳住情绪一边快步走，“什么事？”
“是夫人，夫人要生了，早产而且还可能难产。”
何恭先的脚步顿了一步，苘山就见眼前的侯爷非一般地跑过去。
何清清是第一个见到何恭先的，惊讶地走过去，“哥，嫂子还在产房里，还没有生下来。”
老夫人见到何恭先，见到他好好地忍不住落泪。孙思燕也见到了他，却是在关注何清清喊的那声“嫂子”。
她上前解释，“侯爷，郎中和稳婆都在呢，瞧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侯爷不如回去先换身衣裳，且有些时辰呢。”
何母听到，心疼地附和，“是啊，产房是污臜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带兵打仗的不能去。”
何恭先却推开他母亲的手，说，“儿子进去看看。”何母拦都拦不住，经过孙思燕的时候，瞥了一眼，生生用一个眼神将孙思燕吓得不敢动弹。
“怎么样？”
何恭先对郎中说，他身上污脏，没有靠近床边，但是周如知道他来了，想伸手去摸摸他，但是随即而来的疼痛让她紧紧抓住被子。
“夫人脉象虚浮，可能会难产。”郎中说。
何恭先握紧拳头，“夫人的身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怎么会早产？”
他问过郎中，周如的身体康健，虽有些气虚，但是他一直都在暗中给她调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郎中也说不好，甚至也纳闷，“夫人虽然有些失眠多梦，但是应该不至于早产，其中原因还要仔细查看才知。”
何恭先听完，对外面的苘山一个眼神，苘山会意，带人立刻去检查小院和厨房。
半夜，周如才产下一个男孩。
稳婆抱着他出来，有些小，呼吸很轻，大夫先检查了一下。
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还是仔细将养。
周如的下面却有些伤到了，大夫开了药方。
周如强撑着，向何恭先伸了伸手，何恭先一马当先握住她的手。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有些颤，眼眶红润。
周如摇摇头，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何恭先说，“都好，很好，孩子也好，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周如上下看了眼，才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而今夜侯府谁都不敢闭眼。
苘山带着人四处搜查，将可疑的人和东西都一并带到书房。
尤其是厨房的人，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待审问。
“夫人每日的吃食是谁拟定的？谁负责的？”何恭先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厨房的负责人颤巍巍站出来，“小人是厨房的主事，每日的菜单是几个主厨一起拟定的，绝没有在食材上做过手脚。”他们厨房每日的记录苘山已经放在桌子上，何恭先一页一页地翻着，没有一点不耐烦，甚至看得十分仔细，觉得有问题的马上提出来。
一旁的老者也看了一遍，“侯爷这些食材看着没有什么问题，都是些滋补的食物。”
厨房的人松了一口气。
又听到冰冷的声音问起，“小院是谁负责的？”
清水主动上前一步说，“院子之前主要是奴婢负责的，后来老夫人送来了两个丫鬟和婆子，但是夫人不是很喜欢丫鬟们的胭脂水粉气，所以两个丫鬟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干活，婆子们没什么事也不会乱走动。”
两个丫鬟和婆子也站在一旁，吓坏了，听见清水的话，连连点头。
何恭先这边一筹莫展，那名老者又说，“早产之事有很多原因，吃穿住行这些外在的可能会是一部分原因但是也不是绝对，若是产妇自身忧思多虑或者其他原因也可能会早产。侯爷不必过于担忧。”
他宽慰何恭先。
清水却在听到他的话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恭先问她想到什么，清水才迟疑地开口，“夫人刚开始并未失眠多梦，甚至心情还十分舒畅。后来......”她说，“后来老夫人经常让人送来平安符，还时常念经文祈求平安，夫人就开始烦躁起来，每回都感觉心闷，也是那时才开始失眠的。”然后很快她就又解释说，“但是郎中每回请脉也说并没什么问题。”
何恭先却问她，“什么平安符？”
苘山去小院，不一会就将那些东西拿回来。
“这是孙小姐去庙里求的，起初夫人不愿意戴，说有股怪味。后来老夫人知道了，让人直接放在枕头底下，经文也是孙小姐亲手抄的。”
“怪味？”何恭先闻了一下，味道已经消散了。
“侯爷给老夫看看。”老者接过来，放在鼻间闻了一下，拿下来看了又看，用手摸了一下，然后打开对着烛光反复看。
何恭先立刻坐直，“有问题？”
“再看看。”老者并未断言，而是拿起经书同样地闻了一遍，对着烛光又看了一遍。
他对何恭先说，“请侯爷让人将那两位姑娘日常用的东西拿过来，尤其是平日用的胭脂水粉。”
苘山不等何恭先发话，已经快步离开。
那两个丫鬟却是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就说到她们了。
何恭先的目光犹如利剑，一一扫过那几个丫鬟婆子，让她们险些晕过去，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倒。
丫鬟的胭脂水粉味道浓，颜色艳，老者挑了些出来，放在掌中，除了胭脂本身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他对何恭先说，“侯爷，这里面有藏红花。”他又指了指那些符和经文，“这些也有，只不过和这些胭脂水粉比起来少了许多，应该是和着水冲淡了味道，但是接触久了轻者头晕不适，严重的会导致流产。夫人早产应当是长期接触这些藏红花所致。”
丫鬟连忙跪下，哭喊着，“侯爷奴婢们不知啊，这些都孙小姐身边的丫鬟给的，她说上京城里新出的胭脂，奴婢们才让她帮忙买几盒，不知道里有什么藏红花啊。而且奴婢是老夫人派去的，并不认识夫人，怎么会害夫人？”
丫鬟将事情全部倒腾出来，包括和孙思燕丫鬟平日里问什么都说出来。
说完她们才发现，原来，孙思燕的丫鬟还问过她们这么多夫人的事，她们还傻傻地说了。
她们反应过来一个劲地说，都是那丫鬟问的，她们糊涂才着了道。
何恭先让人拉下去，将孙思燕和那个丫鬟一起抓了过来。
孙思燕本就被苘山在府里搜查吓了一晚上，此刻又被叫到书房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去，但是苘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劝说道，“孙小姐还是乖乖去的好，侯爷说了若是不去便是拖也要拖过去。”
孙思燕大喊，“你敢，我是老夫人的贵客。”
苘山却不管，直接让人动手，“孙小姐，你是老夫人的贵客，却不是侯爷的贵客，侯府还是侯爷主做的。”
孙思燕此时才慌，连忙说，“等一下，我要换身衣裳。”
“不必了，孙小姐的丫鬟早一步已经过去了，没人可以帮你叫老夫人。”
孙思燕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书房的，后面干脆是被拉过去的。
一进去就听见她的丫鬟说，“都是小姐让我做的，也是小姐让我去打听的。”
孙思燕听到，瞬间跑过去，对着她就是两巴掌，“贱人，胡说些什么？”
那丫鬟被打懵了，孙思燕面目可憎，她害怕地大喊，“就是你，不信就找那个师父和买水粉的来问问。”她和孙思燕扭打起来，“是小姐你嫉妒二小姐，嫉妒她得到侯爷的喜欢，恨她即便周家败落了侯爷还是只看得到她一人，所以你才会出手害她。”
丫鬟忍着孙思燕的厮打，将她做过的事情全都抖出来。
“就连当初二小姐让你送的八两金也是你起了贼心，为了跟在侯爷身边，说成是你自己的体己。”
丫鬟说的让书房里的人都沉默了，谁不知当初侯爷被赶出京城，身无分文，就连昔日的好友都不敢借钱，可以想到当孙思燕将自己的钱借出去的时候，何家有多感激。
但是，你说那些钱不是你的，是那个上门退亲的周家，周二小姐给的。
别说苘山自己，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不平静。
何清清刚来到门口就听见这一句话，生生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
他们家感激了这么多年的恩人竟然是假的，那个他们唾弃了甚至厌恶了许久的人才是恩人？
何恭先一言不发，叫人将这些人拉下去。
站在一旁的老者突然说，“当初还是夫人叫我们开辟西北商道，现在才知原来夫人是帮侯爷。”老者叹息道。
西北苦寒，药材都是稀缺，打仗时一味草药可能就能挽救一命，难关周母就是砸钱也要将药材运到西北。
何清清还未回神，又被一击。
她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哥哥，此刻双眼通红，一直坚挺的肩膀似乎都微微塌了下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夜。
次日，何母听到消息，沉默了许久，到了中午才出了朝晖堂去看了看周如。
周如还在睡，何恭先从昨晚一直守在这里。
何母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才说，“儿子，那孙......”
“这些母亲就不用理了，好生养好身体。”何恭先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何母要说的话。
何母心知劝不了他，扶着刘妈妈的手离开了小院。
傍晚，周如才悠悠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盯着她的何恭先。
她摸摸他的脸，笑着说，“盯着我看做什么？孩子呢？”
“奶娘喂奶去了。”何恭先说，“你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吃的。”
“有点。”
何恭先一勺一勺地将鸡汤喂到她的嘴边，周如奇怪地着她，何恭先却问她是不是太热了，还吹了吹。
“没有，刚刚好。”周如笑他，“你怎么了？这么黏人了？”
周如那里见过何恭先这副模样，“是有什么心事？”周如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好笑，他能有什么心事？
何恭先却突然抱住她，埋在她的肩上。
周如被吓了一跳，不是真的有心事吧？
却听见他说，“当初是怎么存下那么多银子的？”
周如眉目柔和，还能和他开玩笑，“偷的。”
周如掐了他一下，又说，“当真了啊？”何恭先闷闷地说，“嗯。”
周如拍了拍他的后背，“是我剩下了的，还有让丫鬟帮忙当的。你知道的，我花钱大手大脚，没存下什么钱。”
“没有。”何恭先说，“以后侯府的钱都给你，都交给你管，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我花光了怎么办？”周如笑道。
“我向皇上请旨，用军功换了我们的亲事。”
周如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久久没有回过神。
“所以你是侯府女主人，有资格花光我的钱，花完了我就去卖艺，给你挣钱继续花。”
周如没有说话，何恭先却以为她不愿意，又抱紧她，有些不满，“你不愿意？”
周如被他抱得有些痛，但是这也让她回过神，她的双眼微酸。
周如抱住他，许久才点点头。
“何恭先，你来娶我了。”
中秋家宴后，大街小巷都在说孙思燕八两金定情永明侯的故事。
而周如和何恭先的风流韵事都消失了，人们谈及最多便是说一句“哦，那个没名分的二小姐啊。”
侯府上众人喜气洋洋，孙思燕在侯府的这段日子出手阔绰，下人们跟着沾了不少光，所以都追捧这她。
被追捧多了，孙思燕渐渐地迷失在下人的恭维里，整日服侍在老夫人身边，不像是个暂住的小姐，倒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媳妇伺候婆婆的样子。
老夫人对她也是满意的，很多事情也愿意交给她，这使得刘妈妈就清闲了下来。
一个下人，若是在主人家里清闲下来，便说明她渐渐淡出了主人的心腹范围，这不是刘妈妈愿意看到的。
但是她现在有把柄在孙思燕手上，所以只好生生忍下了。
而小院这边周如和何恭先刚解开心结，胡人便进犯，何恭先连夜被叫进宫。
胡人来势汹汹，已经到了最大的关隘，何恭先只得匆匆回来告别，就马上奔赴战场。
侯府里笼罩着一层忧愁，朝晖堂里何母更是哭晕了几回，何清清和孙思燕都陪在她的身边，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何清清是担忧，孙思燕是不甘，差一点她就是侯府的主人了！
何恭先披着铠甲，脚步比以往沉重，周如早就在院门口等他，见到他时，整理好的情绪瞬间决堤。
何恭先捧着她的脸，重重地吻下去，“等我回来。”然后决绝地转身就走。
这是周如第二次送别他，上一次他是被人唾弃的过街老鼠只能背水一战，这一次他是英雄守护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
何恭先率领先行小队快马加鞭，其他的兵力也陆续收拢支援。
这一打就是几个月。
家信也一直是两份，一份送去朝晖堂，一份则是悄悄送到她这里。
多是“天气转寒，多添衣裳。”“平安，想你。”这类的，虽然笔墨不多，但是周如每次见到他的信都会心安。
清水调笑她，“连一封信娘子都如此不舍，反复拿出来看，以后小公子小小姐出来可不得将侯爷黏住了。”
周如摸了摸隆起来的肚子。
她满心眼的慈爱，这是她和何恭先的孩子。
她还记得大夫刚诊出来的时的惊喜，那是何恭先上战场后的一个月，算算日子应该是中秋那天。
怀孕了之后，她更是不爱出小院，每日只在小院里走走，吃的都是清水亲自验过的。
周如也说过她不必如此，清水却说是侯爷吩咐的，要万分用心伺候。
苘山也整日守着小院，问就是侯爷吩咐的。
周如无可奈何。
但是也有必须离开的时候，那就是何母请平安脉的时候，总会叫上她。
朝晖堂终是最热闹的，但是也是周如最担心的。
周家虽然没有什么腌臜事，但是周母却从不避讳地和她说其他府的事。
她母亲常说的一句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都要做好退路。”
而且她能看得出来何母并不喜欢她，对待这个孩子也是说不上的不满，反倒是何清清见到她总会问上一句身体如何。
周如想应该是她即将成婚吧，有了一点共情。
孙思燕依旧待在何母身边，如今何母更信任她而不是刘妈妈，每回都要她侍奉汤药。
周如还未进去，便听到何母夸奖孙思燕的笑声，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等到她进来，笑声和谈话声便停了。
老大夫上前给她把脉，无甚问题，她略坐一会后便准备起身告退。
孙思燕拿出一个香囊，“老夫人，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可以助眠的，你让人放在枕头下或者挂在床帘上都可以。”何母直说有心了，“若是能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了。”以前何母是不会这么直接地暗示，现在她是对谁都会夸孙思燕，更是毫不掩饰地让人知道她就是看中了孙思燕。
周如起先还会尴尬，后来从清水那里听了关于孙思燕的事情后，她就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她更是提防许多。
孙思燕却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等到她在，也拿出一个平安符。
“这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庙里的师父说可以保平安的。老夫人和清清都有了，这一个是给二小姐的，还希望二小姐不要嫌弃。”孙思燕拿出对主人的态度和她说话，何母就越不满她。
“行了，这是思燕的心意，拿着吧，回去放在枕头底下，没事不要出来乱晃。”何母毫不掩饰地下逐客令。
她走后何清清也跟着出来，在连廊里叫住她，见她气色还好，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何清清看来她那里只是气色好，脸上眉目轻灵，那件薄绒披风更加衬得她宛如误入尘世的仙子，这就是被爱情温暖的样子吧。
何清清想，她兄长应该是很喜欢她，要不然不会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带回家，更不会在周家败落后还护着她和她身后的周家，甚至让苘山暗中挡下了母亲的避子汤。
不仅何母，就连她也认为周如配不上何恭先，她兄长值得更好的能给他带来助力的，要不然就像孙思燕那样，能照顾好家族的人。
所以何母不喜欢周如，但是这是何家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周如如何何清清都会替她哥照顾好。
“虽说如今已经二月，但是仍有残雪，地上滑，我会和母亲说以后请迈让大夫直接去你那里，你就不用每次都来回走了。”
“多谢大小姐。”
说完，两人都沉默，有些尴尬，何清清率先说有事先走了。
但没走几步，又有人叫住她。
“二小姐，怎么这么着急？”孙思燕上前叫住她，如今她是何母身边的红人，又见过许多的场面，身上自然显出了些气质。
“说起来上次荷花塘一面后，竟许久没有和二小姐好好说过话了。二小姐不常出门，我又经常待在老夫人身边，不想今日才找到机会。”孙思燕毫不掩饰自己深得何母喜爱。
周如却不惯着她，边走边说，“那里，我们不是中秋夜宴上才见过一面吗？还多亏了思燕，我才能和侯爷冰释前嫌，解除了许多误会呢。”
“什么？！”孙思燕震惊地叫起来，惊地树上的融水都掉下来。孙思燕的脸有一瞬间惨白，很快又稳住心神。
强颜欢笑道，“我的意思是，二小姐来找我怎么也没叫丫鬟来通报一声，竟错过了。”孙思燕摆出可惜的样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惜她不知道苘山早就查出这一切了。
周如静静地配合她。
“不过都在侯府，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二小姐不要嫌我烦才好。”孙思燕明里暗里点她。
“是呢，老夫人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你呢，只怕在老夫人心里如今清清都要排你后头去了呢，要是外人瞧见了，只怕羡慕老夫人有个那么贴心的女儿呢。”既然孙思燕点她以后这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花落谁家都不一定，那她也膈应她。
果然，孙思燕的脸色就快挂不住了，没说几句就说要回去看医书去了。
等到她走了，清水才吐槽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把自己当这侯府是她的了。”
周如笑了笑，不言语，虽然刚刚阴阳孙思燕坐上侯府夫人的位置还早着，但是她也知道孙思燕说的没错，她此刻同样也是在肖想。
周如摸了摸肚子，前路迷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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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底，周如连走路都慢了许多，而她的小院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她这段时间经常多梦，大夫来看了让她放宽心，少思多动，开了些药。
何母听了后，觉得是人太少了，一个丫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所以送来的两个年轻的丫鬟和婆子，但是那些丫鬟喜欢用一些香粉，味道虽然不重，但是不太好闻，所以一般不怎么让她们进屋。何清清送来的一些补品，孙思燕更是每月初一十五都借何母的手送来的经书和平安符。
上次她送的平安符，周如闻着有些味道，不喜欢就让清水随便找个地方放了，但是也不知道被谁看见了，多嘴多舌到何母那里，何母直接让丫鬟放到她的枕头底下，找人看着她每天念一篇经文。
周如不喜，而且她总对孙思燕送来的东西抗拒，清水看她难受，找了何清清，何清清第二天就安排了一个识字的丫鬟专门念经文。
这天，清水刚服侍她吃完早饭没多久，周如就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
她压下不适感，以为是最近失眠导致的不舒服。
但是，慢慢的她感觉到一阵紧绷感。
清水去煮药了，一个丫鬟听见周如的叫声走进来，“娘子怎么了？”
周如十分难受，眉宇间都是痛苦的神色，尤其是闻到丫鬟身上的味道的时候，她将头往旁边偏。
“清水呢？”
“清水姐姐去煎药了。”丫鬟不懂，但是看她的样子十分不好，自顾出门叫上了那两个婆子。
婆子进来一看，周如的裙子有些殷红，心道不好。
“快去叫老夫人，还有请郎中和稳婆过来。娘子是要生了。”一个婆子说。
另一个婆子扶着周如躺在床上，对另一个丫鬟说，“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来。”
“去叫孙姑娘先来，她是医女......”
一时众人都手忙脚乱，丫鬟更是一路喊着去找人。
孙思燕和何母在一处，她扶着何母来的时候，看见里面的场景，心中先是一喜，然后才着急忙慌进来，看了一下，和婆子说得没错，周如是要生了，而且看着胎位还不太好。
周如强忍着，问，“稳婆和郎中来了吗？”
何清清和郎中是一起来的，郎中先是给她把脉，大浮缓气散【1】是难产。
郎中当即开药让人去抓药，“照着这个药方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然后说，“去取参片来，夫人将参片含住。”
周如的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精气有些散。
稳婆是有经验的，虽然位置不太正，但是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夫人宫口还没有开好，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
清水听到消息早就回来了，好在厨房今日的膳食就是鸡汤，她回来的时候想着也许有用，舀了一大碗，此刻温度正合适。
周如喝了些，实在喝不下了，清水在一边鼓励她，“娘子要喝完，侯爷就要回来了，你不要放弃。”周如听见何恭先的名字，生出无限勇气来。
她还有孩子要等他回来。
她将碗里的鸡汤喝完了，稳婆说宫口全开了，周如感觉有强烈的撕=扯=感。
稳婆还在让她保存体力，不要叫喊太大声，会消耗体力。
何恭先赶回来的时候，侯府里没有一个人，都挤在周如的小院边看热闹，看见他，慌忙离散。
苘山上前，脸色也不太好，何恭先稳住情绪一边快步走，“什么事？”
“是夫人，夫人要生了，早产而且还可能难产。”
何恭先的脚步顿了一步，苘山就见眼前的侯爷非一般地跑过去。
何清清是第一个见到何恭先的，惊讶地走过去，“哥，嫂子还在产房里，还没有生下来。”
老夫人见到何恭先，见到他好好地忍不住落泪。孙思燕也见到了他，却是在关注何清清喊的那声“嫂子”。
她上前解释，“侯爷，郎中和稳婆都在呢，瞧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侯爷不如回去先换身衣裳，且有些时辰呢。”
何母听到，心疼地附和，“是啊，产房是污臜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带兵打仗的不能去。”
何恭先却推开他母亲的手，说，“儿子进去看看。”何母拦都拦不住，经过孙思燕的时候，瞥了一眼，生生用一个眼神将孙思燕吓得不敢动弹。
“怎么样？”
何恭先对郎中说，他身上污脏，没有靠近床边，但是周如知道他来了，想伸手去摸摸他，但是随即而来的疼痛让她紧紧抓住被子。
“夫人脉象虚浮，可能会难产。”郎中说。
何恭先握紧拳头，“夫人的身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怎么会早产？”
他问过郎中，周如的身体康健，虽有些气虚，但是他一直都在暗中给她调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郎中也说不好，甚至也纳闷，“夫人虽然有些失眠多梦，但是应该不至于早产，其中原因还要仔细查看才知。”
何恭先听完，对外面的苘山一个眼神，苘山会意，带人立刻去检查小院和厨房。
半夜，周如才产下一个男孩。
稳婆抱着他出来，有些小，呼吸很轻，大夫先检查了一下。
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还是仔细将养。
周如的下面却有些伤到了，大夫开了药方。
周如强撑着，向何恭先伸了伸手，何恭先一马当先握住她的手。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有些颤，眼眶红润。
周如摇摇头，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何恭先说，“都好，很好，孩子也好，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周如上下看了眼，才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而今夜侯府谁都不敢闭眼。
苘山带着人四处搜查，将可疑的人和东西都一并带到书房。
尤其是厨房的人，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待审问。
“夫人每日的吃食是谁拟定的？谁负责的？”何恭先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厨房的负责人颤巍巍站出来，“小人是厨房的主事，每日的菜单是几个主厨一起拟定的，绝没有在食材上做过手脚。”他们厨房每日的记录苘山已经放在桌子上，何恭先一页一页地翻着，没有一点不耐烦，甚至看得十分仔细，觉得有问题的马上提出来。
一旁的老者也看了一遍，“侯爷这些食材看着没有什么问题，都是些滋补的食物。”
厨房的人松了一口气。
又听到冰冷的声音问起，“小院是谁负责的？”
清水主动上前一步说，“院子之前主要是奴婢负责的，后来老夫人送来了两个丫鬟和婆子，但是夫人不是很喜欢丫鬟们的胭脂水粉气，所以两个丫鬟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干活，婆子们没什么事也不会乱走动。”
两个丫鬟和婆子也站在一旁，吓坏了，听见清水的话，连连点头。
何恭先这边一筹莫展，那名老者又说，“早产之事有很多原因，吃穿住行这些外在的可能会是一部分原因但是也不是绝对，若是产妇自身忧思多虑或者其他原因也可能会早产。侯爷不必过于担忧。”
他宽慰何恭先。
清水却在听到他的话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恭先问她想到什么，清水才迟疑地开口，“夫人刚开始并未失眠多梦，甚至心情还十分舒畅。后来......”她说，“后来老夫人经常让人送来平安符，还时常念经文祈求平安，夫人就开始烦躁起来，每回都感觉心闷，也是那时才开始失眠的。”然后很快她就又解释说，“但是郎中每回请脉也说并没什么问题。”
何恭先却问她，“什么平安符？”
苘山去小院，不一会就将那些东西拿回来。
“这是孙小姐去庙里求的，起初夫人不愿意戴，说有股怪味。后来老夫人知道了，让人直接放在枕头底下，经文也是孙小姐亲手抄的。”
“怪味？”何恭先闻了一下，味道已经消散了。
“侯爷给老夫看看。”老者接过来，放在鼻间闻了一下，拿下来看了又看，用手摸了一下，然后打开对着烛光反复看。
何恭先立刻坐直，“有问题？”
“再看看。”老者并未断言，而是拿起经书同样地闻了一遍，对着烛光又看了一遍。
他对何恭先说，“请侯爷让人将那两位姑娘日常用的东西拿过来，尤其是平日用的胭脂水粉。”
苘山不等何恭先发话，已经快步离开。
那两个丫鬟却是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就说到她们了。
何恭先的目光犹如利剑，一一扫过那几个丫鬟婆子，让她们险些晕过去，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倒。
丫鬟的胭脂水粉味道浓，颜色艳，老者挑了些出来，放在掌中，除了胭脂本身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他对何恭先说，“侯爷，这里面有藏红花。”他又指了指那些符和经文，“这些也有，只不过和这些胭脂水粉比起来少了许多，应该是和着水冲淡了味道，但是接触久了轻者头晕不适，严重的会导致流产。夫人早产应当是长期接触这些藏红花所致。”
丫鬟连忙跪下，哭喊着，“侯爷奴婢们不知啊，这些都孙小姐身边的丫鬟给的，她说上京城里新出的胭脂，奴婢们才让她帮忙买几盒，不知道里有什么藏红花啊。而且奴婢是老夫人派去的，并不认识夫人，怎么会害夫人？”
丫鬟将事情全部倒腾出来，包括和孙思燕丫鬟平日里问什么都说出来。
说完她们才发现，原来，孙思燕的丫鬟还问过她们这么多夫人的事，她们还傻傻地说了。
她们反应过来一个劲地说，都是那丫鬟问的，她们糊涂才着了道。
何恭先让人拉下去，将孙思燕和那个丫鬟一起抓了过来。
孙思燕本就被苘山在府里搜查吓了一晚上，此刻又被叫到书房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去，但是苘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劝说道，“孙小姐还是乖乖去的好，侯爷说了若是不去便是拖也要拖过去。”
孙思燕大喊，“你敢，我是老夫人的贵客。”
苘山却不管，直接让人动手，“孙小姐，你是老夫人的贵客，却不是侯爷的贵客，侯府还是侯爷主做的。”
孙思燕此时才慌，连忙说，“等一下，我要换身衣裳。”
“不必了，孙小姐的丫鬟早一步已经过去了，没人可以帮你叫老夫人。”
孙思燕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书房的，后面干脆是被拉过去的。
一进去就听见她的丫鬟说，“都是小姐让我做的，也是小姐让我去打听的。”
孙思燕听到，瞬间跑过去，对着她就是两巴掌，“贱人，胡说些什么？”
那丫鬟被打懵了，孙思燕面目可憎，她害怕地大喊，“就是你，不信就找那个师父和买水粉的来问问。”她和孙思燕扭打起来，“是小姐你嫉妒二小姐，嫉妒她得到侯爷的喜欢，恨她即便周家败落了侯爷还是只看得到她一人，所以你才会出手害她。”
丫鬟忍着孙思燕的厮打，将她做过的事情全都抖出来。
“就连当初二小姐让你送的八两金也是你起了贼心，为了跟在侯爷身边，说成是你自己的体己。”
丫鬟说的让书房里的人都沉默了，谁不知当初侯爷被赶出京城，身无分文，就连昔日的好友都不敢借钱，可以想到当孙思燕将自己的钱借出去的时候，何家有多感激。
但是，你说那些钱不是你的，是那个上门退亲的周家，周二小姐给的。
别说苘山自己，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不平静。
何清清刚来到门口就听见这一句话，生生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
他们家感激了这么多年的恩人竟然是假的，那个他们唾弃了甚至厌恶了许久的人才是恩人？
何恭先一言不发，叫人将这些人拉下去。
站在一旁的老者突然说，“当初还是夫人叫我们开辟西北商道，现在才知原来夫人是帮侯爷。”老者叹息道。
西北苦寒，药材都是稀缺，打仗时一味草药可能就能挽救一命，难关周母就是砸钱也要将药材运到西北。
何清清还未回神，又被一击。
她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哥哥，此刻双眼通红，一直坚挺的肩膀似乎都微微塌了下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夜。
次日，何母听到消息，沉默了许久，到了中午才出了朝晖堂去看了看周如。
周如还在睡，何恭先从昨晚一直守在这里。
何母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才说，“儿子，那孙......”
“这些母亲就不用理了，好生养好身体。”何恭先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何母要说的话。
何母心知劝不了他，扶着刘妈妈的手离开了小院。
傍晚，周如才悠悠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盯着她的何恭先。
她摸摸他的脸，笑着说，“盯着我看做什么？孩子呢？”
“奶娘喂奶去了。”何恭先说，“你饿了吗？我让人准备了吃的。”
“有点。”
何恭先一勺一勺地将鸡汤喂到她的嘴边，周如奇怪地着她，何恭先却问她是不是太热了，还吹了吹。
“没有，刚刚好。”周如笑他，“你怎么了？这么黏人了？”
周如那里见过何恭先这副模样，“是有什么心事？”周如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好笑，他能有什么心事？
何恭先却突然抱住她，埋在她的肩上。
周如被吓了一跳，不是真的有心事吧？
却听见他说，“当初是怎么存下那么多银子的？”
周如眉目柔和，还能和他开玩笑，“偷的。”
周如掐了他一下，又说，“当真了啊？”何恭先闷闷地说，“嗯。”
周如拍了拍他的后背，“是我剩下了的，还有让丫鬟帮忙当的。你知道的，我花钱大手大脚，没存下什么钱。”
“没有。”何恭先说，“以后侯府的钱都给你，都交给你管，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我花光了怎么办？”周如笑道。
“我向皇上请旨，用军功换了我们的亲事。”
周如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久久没有回过神。
“所以你是侯府女主人，有资格花光我的钱，花完了我就去卖艺，给你挣钱继续花。”
周如没有说话，何恭先却以为她不愿意，又抱紧她，有些不满，“你不愿意？”
周如被他抱得有些痛，但是这也让她回过神，她的双眼微酸。
周如抱住他，许久才点点头。
“何恭先，你来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