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驶在轨道上,一切看起来都在正常运转。这条由南边通往北方的列车,用铁皮冷漠地将人的聚合割成别离,又温柔地将旅人包裹在温暖舒适的空间里,隔绝狂风与暴雨。

    天色逐渐变暗,雨滴打在窗上,响声带着留恋,又狠狠被风拉走,在玻璃上划出不舍的泪痕。

    车厢内光线黯淡,沈玄羽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冷眼看外面风雨拉扯。身边的人闭目沉睡,她悄悄靠近窗户,在上面哈一口气,用手指写出一个字,一个陪伴她终生的字——羽。

    小时候爸爸妈妈跟她说,起这个字是希望他们的宝贝女儿永远轻盈轻松,不背负任何重量,随风而去不为任何目的。

    可就在两个小时前的车站上,他们后悔了:不该起这个字,太过自由了,抓不住,留不下。

    “小羽,你就一定要去乌沙县那的高中吗?留在这陪爸爸妈妈不好吗?”妈妈皱着眉头,她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掺杂的几缕白发异常明显,根根扎在沈玄羽的眼里,与记忆里总是盘着一头乌黑秀丽头发的优雅女人对比着。

    爸爸拍着妈妈的肩,安慰她道:“小羽是自由的,就随她去吧。”

    这句话是安慰,也是鼓励。

    因为工作地点的问题,他们吵过闹过,到最后车站上,不得不面对离别的事实了,这是沈玄羽第一次违背父母意愿,自己放弃在大城市重点学校任教的机会,远离家人只身北上到乌沙县的一所普高教书。

    离到站还有十分钟左右,车厢里睡的人醒来了,醒的人拿起背包了,安静的空气不知被那个人说的一句话打破,紧接着大家炸开锅,与同行伙伴热烈空谈阔论。兴许是一路的沉闷太过压抑,临近到站的时刻格外使人振奋。

    沈玄羽在一片热闹里睁开眼睛,困意还是来势汹汹不断地涌上来。她拆开口袋里的一颗薄荷糖,抿在口中。看着恢复如初的窗户,在最后十分钟里慢慢接受自己已经离开A城的事实,可又在出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她又诧异地想起,自己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喂,李老师……嗯,我已经到站了,”沈玄羽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拉着行李箱咕噜咕噜响地穿过人群,“嗯好,我现在正在往出口走。”

    “蓝色格子裙,侧边麻花辫,白色透明伞……”沈玄羽一边默念着李清雪在电话里描述的特征,一边努力看清出口那排排站好的人,她的眼镜在背包里,现在想要在如此拥挤的人堆里掏出它是可想而知的艰难。

    雨毛像细绒一样落到头发和衣服上,沈玄羽顾不上这些,她已经被对面模糊的攒动着的人头弄得晕头转向。她恨自己视力不争气,只得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站口的照片,一处处两指放大找人。

    终于在一个广告牌下面找到了全部符合特征的人,沈玄羽踏着坚定的步伐自信走过去。

    不料李清雪心有感应一般,率先跑过来打招呼:“你好,请问是沈老师吗?我是负责来接你的李清雪。”

    距离开学还有两天,育才中学为外地教师准备有职工宿舍,为了避免与学生,要求教师提前到校住宿,而李清雪是学校教龄三年的语文老师,与沈玄羽年纪相仿,被教导主任派来接她去学校。

    “李老师,你好啊,”沈玄羽笑着看眼前瘦瘦高高的人,眉眼温婉,舒服大气的长相让人能够迅速拉近距离,“隔这么远都能认出我来,太厉害了。”

    李清雪将伞举过来遮住她的头顶,笑眼盈盈:“谁让沈老师那么有气质呢!一看就知道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只这一瞬,沈玄羽沉默了。

    “沈玄羽,你不属于这里,你该去山的外面,那里亮丽辉煌,跟你的前途一样。”

    记忆中少年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响在耳边,明明埋在最底下了,可还是会因为某些关键词,突然浮现出来,没有任何征兆。

    察觉到身边人的缄默,李清雪以为是周边乱七八糟的环境惹得沈老师心烦,于是拉着她往附近比较气派的奶茶店里走,毕竟,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适应需要一段时间。

    “沈老师,你想喝什么啊?”李清雪自然地挽起沈玄羽的手臂,就像相处已久的朋友一般,“我请你喝,尽管挑贵的,不许跟我客气哦。”

    “一杯柠檬水就好,”沈玄羽转头对上李清雪委屈的眼神,又解释道,“抱歉啦,我不怎么喜欢喝奶茶的。”

    两人拿着饮料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柠檬水在薄荷糖清新过后的口腔里格外清爽,沈玄羽含着吸管吸过一口又一口,李清雪看着对面不断滚动的喉咙放松地笑起来。

    刚开始接到主任委托时,她真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位A大研究生老师来到这不满意后立马上车离开,毕竟乌沙县穷且破落,外地老师一般都是被分配过来不得已在这教书,沈玄羽还真是破例唯一一位自荐过来的高材生。

    李清雪利落地接过一个电话,然后拿起饮料起身,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笑容:“沈老师,接我们的人还在路口绕着,我去帮忙指挥一下,你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我可以跟着去的。”沈玄羽也拿起杯子站起来。

    李清雪按住她坐下:“他来的那条路不好走,等一下我们会从虹荣桥折回来,离这很近的,你坐着等我就好。”

    虹荣桥是乌沙著名的拱桥。

    记忆里虹荣桥总是洒满金色亮汪汪的阳光,有个少年酷爱单手骑着红色自行车以飞快的速度爬上坡,然后在桥的顶端停下来,双手抱臂,两条腿交叉放在车前头的横杠上,俯身直冲下坡,途中慢慢张开双臂。

    像一颗流星,不要命地冲撞过去拥抱落日。

    沈玄羽回过父母和朋友的消息,玩过几轮小游戏,觉得有点无聊了。终于,在她等到望眼欲穿的时候,李清雪打过来电话,说她就快到了。

    挂掉电话后,沈玄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风尘仆仆的李清雪,可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色的背影闯出来挡住李清雪。沈玄羽戴上眼镜,隐约间看到李清雪不耐烦的表情,那个人貌似一直纠缠着她。

    沈玄羽二话不说一边打开摄像头准备录像,一边匆忙得连包都没有拿就跑过去。

    “都说了,没钱!”李清雪躲开男人,视线越过他看到了沈玄羽,“沈老师。”

    在打开摄像头的一瞬间,男人转过身来,在看清那张脸后,沈玄羽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举着手机呆愣住,可易成却只是轻挑一下眉,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突如其来的人,眼神倒不至于让人不舒适,他又看了眼李清雪,再回头看向她,忽然轻生一笑:“沈——老师?”

    他边说边歪头,像是疑问,又像是审判。

    李清雪走过去拉着沈玄羽的手要离开,可她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一直看着易成。

    李清雪担心地拍拍她的手,问道:“沈老师,你认识他吗?”

    何止是认识。

    沈玄羽不置可否,她放下手机,低声道:“你们……刚才在干嘛?”

    “没什么。”

    “借钱。”

    两个人异口同声,女声清亮,男音低沉,李清雪瞥了一眼易成,开口说:“他刚刚过来跟我借两百块钱,我没有钱借他。”

    “我可以借。”沈玄羽结束录像,退出来打开微信,“微信收款码拿过来。”

    “你别借啊。”李清雪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易成点两下手机送过来,不要脸地改口:“借五百。”

    “你怎么不去抢啊。”李清雪喊着要打翻他的手机,却被沈玄羽制止住。

    “好了。”沈玄羽支付一千过去,眼皮都不带抬的。

    易成看到到账消息后,面无表情地走了,擦过沈玄羽肩膀的时候,带了几分玩味儿地留下一句:“还得是大小姐出手阔气啊。”

    “你怎么借给他那么多啊?”李清雪看易成走后,为她打抱不平,“你不知道吧?借给他钱,就很难要回来的,他家又不算穷,就是当乞丐当惯了。”

    “没事,我没想过要他还。”

    就像当初易成背着她走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潇洒地说:“没事,你不用还。”

    就当我欠你的好了。

    沈玄羽回头看向易成,清瘦的背影与记忆里少年的背影慢慢重合,只不过,现在的他,变得更高了。

    两人回到奶茶店拿上背包和行李箱,刚出门就听见路边的一辆车短促地鸣两下笛。

    从车里下来一位身材匀称的青年男子,过来帮忙将行李放在车后备箱。李清雪介绍他是学校的生物老师,也是准备去学校住宿的。

    “沈老师久等啦,刚才有点堵车,还赶着去加点油,没想到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莫东承讪讪地笑着看向后座上的人。

    “我还好,奶茶店待着还挺舒服的。”沈玄羽微微一笑。

    “东承哥,别放你的土味DJ啦,换别的,沈老师晕车不?”李清雪从副驾驶探出头来。

    “不晕车,”沈玄羽停顿几秒,觉得换歌是考虑她的感受,于是补充,“我什么歌都喜欢听的。”

    “是吗?那就好,开车就是要听点动感的音乐才合适嘛,”莫东承手指在车机点了点,“呃,还是怕土到沈老师,那听首应景的吧,就听《车站》好了。”

    车开始行驶了,开头的吉他声勾着说不出来的思绪,在人声的配合下不断沉浮,沈玄羽感觉自己溺在水里,越挣扎越沦陷其中。

    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易成,易成的脸,易成的声音,易成的背影。

    迷路的人/挡在路口

    “易成,一成不变的易成。”

    想摸出一个方向

    错过的人/站在原地

    “不是,是容易成功的易成。”

    可是只剩自己了

    ……

    沈玄羽不再挣扎了,顺着旋涡坠入深渊。

    反正无论清醒还是不清醒,想起易成,心脏还是会酸得发紧。

    沈玄羽摸着心脏弯下腰,抬头看到李清雪担心的眼神,摆摆手。

    “没事,空腹喝柠檬水胃有点难受,忍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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