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易成踩着月光,影子总是淡淡地跟着他。

    他将钱转给易行后,按着手机发了一条语音:“你小子给我省着点花,要那死鬼回来了,别跟他说你有钱,更别说是我给你钱。”

    易成踹了一脚边上的石头,看着它翻滚到路边的杂草里,莫名的烦躁让他习惯性摸了摸裤兜,空的。

    他拐进一家老旧的小卖部里,上面的牌匾早已经被年岁磨得褪色。

    “诶?易成?”老板坐在里面的单人沙发上,守着一台踢球节目,见到易成这么晚来先是惊讶,“这么晚还来买酱油?还是盐?”

    易成眼睛扫过柜台上各种花样的烟,从中取一盒下来,顺便在台上拿一个打火机。

    “都不是。”

    “不早戒烟了吗?”

    “尝下味,”易成看向角落里埋头苦读的男孩,“阿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了?”

    叫阿拓的男孩闻言抬头看了眼易成,露出一个龇牙笑,他是老板的儿子,有时候就是他在柜台后踩在凳子上当小老板。

    “嗨,你可太看得起他了,他要能看点有用的书就算祖坟冒青烟喽,”老板走过去一把扯过书来,“呐,漫画书。”

    易成哼笑一声,边拿过漫画书粗略地翻了翻,边说:“小孩子嘛,反正也……”

    书的表面套了一层书皮,看不清封面,可当易成看清里面的内容后,他捏着书页的手一顿,心想,怎么会这么巧?

    “阿拓,这本书哪里来的?”

    阿拓抬头迎上易成的视线,他看到他的笑容,却感受不到任何笑意,只是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太擅长撒谎,至少平日实诚的阿拓说不出假话,那么这本书的来历是可想而知的了。

    “什么来的?这书不能看?”老板蹙眉看过来,心里已经盘算准备竹藤烤肉了,他能接受阿拓不看书,但不能接受阿拓看不正经的书。

    “不是不能看,是太好看了。”易成把书合上,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瑟瑟发抖的男孩,“阿拓,漫画借哥哥看一下,改天还你。”

    易成出了门大步往外走,阿拓找借口出来很快追了上来。

    “哪里偷的?”

    “……露露奶茶店,对不起,哥哥。”

    易成转身看着低下头两手不断揪衣角的男孩,冷漠地说:“你应该给一位姐姐道歉。”

    姐姐?为什么这么确定是姐姐?

    阿拓抬起头时,易成已经走远了。

    *

    沈玄羽拖着行李箱,从校门口到宿舍楼一路边走边观察周围的建筑,学校里的布局没什么变化,外墙翻修了一遍,再没有以前那般沟沟壑壑;地上的砖头变得牢固了,不像之前下完雨,总会踩到松动的砖头,从裂缝里溅出污水到裤脚。

    “沈老师,我帮你把箱子搬上去吧,五楼可高呢。”莫东承将自己的行李箱停在另一栋楼前,大步追上来。

    “不用了,莫老师,我自己可以的。”沈玄羽抓住把手,憋一口气,抬脚爬上楼梯,留下莫东城和李清雪震惊地面面相觑。

    沈玄羽立在五楼楼梯口,她不清楚自己具体住在哪间房,只能看着旁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发愣。

    不多时,李清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不出来沈老师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背着包拉着箱还比我这个两手空空的人走得还快。”

    沈玄羽只是笑笑,李清雪走在她的前面,领她到一扇门前。

    “我们两个人一起住,我前天就到了,选了里面的床,”李清雪打开门和灯,背过身往里走,“厕所和澡堂就在对面,沈老师放心,都是带隔间的。”

    李清雪想起沈玄羽是南方人,怕她不习惯这里的公共澡堂。

    沈玄羽看出了她的顾虑,将箱子靠在桌边,坐在临近门口的一张床上,放松下来:“李老师可以叫我玄羽或是小羽,而且我忘了跟你说,我之前就在这里读过两年高中。”

    “原来你来过这里!”李清雪走过来坐在另一张床上,与沈玄羽对视,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难怪来到育才教书,李清雪这才完全接纳坐在对面的同事,她的碎嘴子方解除封印一般,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那你也别叫我李老师了,多生分呐,我看过你的资料,只比我小两岁,叫我名字就行,我教语文的,没记错的话,你是教数学的对吧?我在这里教了三年,带过一批学生从高一到高三,现在又轮回到高一了,到时候我们的办公室都是挨着的呢——对了,你胃还难不难受?我这里有泡面和面包可以充饥,当然你想出去吃的话,我可以陪你逛逛小吃街。”

    “我的胃不难受了,也不饿,”沈玄羽摇头道,顿了数秒,她起身将背包放在立柜上,跟李清雪拉进一段距离。

    “清雪,我可以跟你打听个人吗?”

    *

    几只烟蒂七零八落地散在坑洼的地面上,易成从烟盒取出一支烟含在嘴里,一只手弓起手背,另一只手点起打火机,“咔嚓”一声,一条火舌窜上来,翻滚着热气舔舐烟尾。

    烟雾缭绕中,他蹲下身,漫画书搁膝盖上,眼睛盯着扉页中间的一句话。

    To习习追风:好梦如初。

    后面是一笔连成的艺术字——惊空。

    那时候他为了签得好看,俯首在书桌前,就着淡黄的台灯,设计了一晚上的签名,桌上的草稿纸写满了张牙舞爪的“惊空”二字,最后才敲定了最满意的一版。

    掠过签名,他的目光往下。

    沈玄羽高二6班

    哦,习习追风就是沈玄羽。

    ……

    易成实在难以将之前每天一更新就热情贴上来的热心网友与当时高冷严肃的学习委员捆绑在一起。

    一个会在他连载期间疯狂评论:“惊空老师好棒呀!”、“您终于更啦呜呜呜~”、“偶爱惊空一辈纸!”。

    一个会扶着眼镜敲醒坐在末尾的他并夺命催促:“同学,数学作业交一下。”、“同学,数学错题本交一下。”、“同学,多余的数学试卷拿给我。”

    怎么想都很别扭,或许,习习追风将书卖给了沈玄羽?

    易成脑里闪过一排习习追风的花式夸夸,很快得出结论:

    不、可、能。

    他那时只觉得,id名叫“习习追风”的网友真是有钱没处使的蠢货,竟然要帮凉到北极的他出版漫画书,感动得易成立刻手绘一本寄给她。

    直到某一夜,“惊空”退网,《悬梦》断更。

    易成再也没有登陆过账号,走之前单独给金刚粉“习习追风”发过一条信息:

    “追风去吧,别追更了,有缘再聚。”

    聚个屁啊!

    易成望着对面明亮的路灯,周边的水坑被照得如同明镜透亮,他抬头看向头顶上的路灯,灯光过于苍白,闪进眼睛里,他觉得这个世界曝光过度,变得模糊了不少。

    有些人只适合远远望着,一如对面的路灯那般。

    靠得太近反而会看不清。

    就像习习追风之于惊空,易成之于沈玄羽。

    忽然,余光中闯进一抹橙黄的光芒。

    易成看着迎面而来的电动车,车头灯光照耀下,无序流动的尘埃顷刻现行。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路过这条街啊?

    车稳当当停在奶茶店门口,易成面前。

    那人摘下头盔,易成看清她的脸,嘴里叼着烟站起来。

    “沈玄羽?”

    他是想着将书放在奶茶店里,毕竟看这本书被保护得那么好,估计也是挺宝贵的,没想到来到这里,门已经关了,他就稀里糊涂傻x地蹲在这抽起烟来。

    有想过她会来找,但不大可能是今晚,什么人会闲得大晚上跑出来只为了一本漫画书?

    可易成失策了,他差点忘记,沈玄羽可是当初能为了找一只铅笔而被锁在教室里的人。

    她是很闲的蠢货。

    “你……”沈玄羽抱着头盔,眼神飘过一丝惊喜,但很快藏匿于黑夜中,“你怎么在这?”

    易成没好气地两指掐烟放在身侧,呼出一口很淡的白烟。

    “……失物招领。”他冷淡地回答。

    “你是在店里找到这本书的吗?”沈玄羽雀跃道,看起来如释重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找不到了。”

    *

    沈玄羽简单跟李清雪聊过后,开始着手收拾行李,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整理一番,她拉开背包拉链,习惯性打开内夹层,看一眼……

    书呢?!

    她把包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妈妈在车站给她的零食也不见了,她记不起是不是在路上吃完了,但她清楚地记得《悬梦》一定放进包里了,而且途中绝对没拿出来看过。

    沈玄羽借了李清雪的电动车,一路直冲站口,去问那里值班的人,说只有没人认领的水杯,她不甘心地又找到奶茶店这里。

    “你很喜欢这本书?为什么?”

    沈玄羽行驶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回味临走前易成的问题。

    她当时觉得自己就像一瓶汽水,被摇晃的气泡不断翻腾,却怎么都冲不开紧紧合上的瓶盖,只能沉默地将白色气泡堆在上面,蔫了吧唧的。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

    无语且无力的解释,可是好熟悉,好像有人跟她讲过这句话。

    下过雨后,空气中的水凝聚起来,变成薄薄的雾。

    那句解释的话语仿佛被挥之不去的水雾包围住,淋湿了黏在她的心里。

    沈玄羽洗过澡借着月光爬上床,听着旁边的人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她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最后轻手轻脚拿起桌上的钙片瓶,从里面取了一粒安眠药吃。

    不知是药效起作用,还是今天奔波一天的疲惫,她很快睡着了。

    沈玄羽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和易成在雾里走着,易成在前,她在后,良久,她受不了异常的安静,追上去说:“你很讨厌我?为什么?”

    易成瞥了她一眼,冷声说:“因为讨厌就是讨厌。”

    然后丢下她向前走。

    雾太浓,易成只离她几步远,就已经看不见背影了。

    沈玄羽半夜惊醒,看着从窗户洒进来的银白色月光,恍惚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

    半晌,她把头蒙进被子里,雾洇湿了梦,洗成旧时光。

    沈玄羽意识到梦里的人和话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

章节目录

追到你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不止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不止息并收藏追到你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