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微风徐徐撩动泛黄的竹叶洒落满庭。深浅不一的印花布料搭在院中竹竿上随风摆动,目光所及那一方石桌上正铺着一尺蜡印尚未晾干的淡黄布匹。

    侯府偏院里,摆满了各色植物染料,角落处还盛放着一口大锅煮着蜂蜡。

    “女公子。”丫鬟月牙捧着一盆水步履缓缓地进来,今日她却好似心中有事困扰着,寻常这时候都是神采奕奕冲进来的。

    被唤作大小姐的姑娘拿着蜡刀蘸上角落小炉的蜂蜡,在淡黄布料上挥洒笔墨,简单几笔不多时就勾画出了一幅春江花月夜醉揽琵琶图。

    楚芷将蜂蜡晾干的布料用细绳。捆扎好放到染料池中,忽而抬眸看出月牙的不对劲,遂问道,“怎的了?回来这般愁眉苦脸。”

    “女郎君,我方才听说太子府的人来了,好像说是要同侯府联姻。”月牙惊呼,“总该不会是老爷骗姑娘回府,为的就是这事吧!”

    如今她们回府已经有了七八日了,楚芷自小被放在乡下庄子里养大,常人艳羡的侯府长女的尊荣富贵,她是一点也没享用到,此行回府是侯爷父亲派心腹去要人的,至于缘由只说了“思念长女”。

    事态来得急,她事事都没来得及安排,连同南风阁主的交易也不巧爽了约。

    楚芷听罢淡淡笑道,“太子战功赫赫、德才兼备,议亲这般好事哪里能轮得到……”

    “太子他早已成了废人!”月牙连忙打断,“哎呦,女公子还未听说吧。说来此事……”

    说来此事,很有几分意思,自从戎马一生的祖父去世后坐吃山空的侯府便日渐萧条,本该与天潢贵胄的太子爷无甚牵连。

    然天意弄人,太子萧钰征战时,军中内奸出卖军中机要,导致大军深陷埋伏,那一战浮尸遍野,血染焦土,就连萧钰也九死一生堪堪捡回一条命。

    从前,萧钰冷静理智、为人宽宥。现今,他变得偏执阴郁、喜怒无常。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会生起杀戮之心,一连娶亲三个太子妃传闻都命丧东宫。

    一夕之间,人尽皆知。钰太子变成了废人,他残了双腿只能终身与轮椅为伴,昔日宗室之仪彼时幽禁东宫成了皇室之耻。

    那双腿犹如僵直的杨木无法动弹,平日形同虚设,虽有京中医术高超的太医诊治治疗,却因耽搁时间过长未得医治的缘故,萧钰恐再难站起来。

    曾几何时,萧钰是多少京中名闺的渴慕佳偶。他容貌俊伟,身份尊贵,既有武将的潇洒豁达,又有文人的儒雅谦和,令人叹惋的是萧钰虽贵为太子却无人再敢嫁女,入不见天日又恐殒命的东宫。

    皇帝怎得容许亲儿子自此孤独终老,既然无人肯嫁女,那便执意下旨赐婚。

    其中缘由复杂,总之皇宫的媒人登门拜访时,整个侯府都慌了。

    “女郎君,现下该怎么办啊!”

    “走,咱们快走!”楚芷悄声说。

    破旧的木门此时吱呀一声被砰的推开,来人五大三粗不善道,“走,大小姐这是想要走去哪?奴才们遵老爷吩咐,劝大小姐在成婚之前就别妄想出府了!”

    楚芷目光如炬,她暗藏锋芒将惊恐之中的月牙拉到自己身后,手中紧紧握着柄蜡刀,心中暗道此时盲目同这些壮汉肉搏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整顿修养生息。

    “姐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七八个壮丁自觉左右散立两侧,一个约莫二八年岁的女子身着鹅黄小袄,梳着凌云髻模样娇俏,“父亲宠我,舍不得我嫁给残废太子幽居东宫,便把你哄骗来做我的替死鬼。”

    昔日记忆涌上心头,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处,楚芷攥拳厉声呵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通通禀告太子,到时候侯府被诛九族无一能幸免!”

    楚依雪丝毫不惧,她凑到楚芷旁边转身将石桌上的小炉掀翻,炭火连同未凝固的蜂蜡洒在绘好的蜡染布料上,浓烟四起不多时就化作了灰烬。

    “姐姐真是心灵手巧。”她回眸笑道,“你尽管去告啊,如今太子之位不过是个虚设,陛下不过怜惜而已,历朝历代哪有让一个废人做储君的,你当太子是你的后台,说不准太子头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你,哈哈哈!”

    楚芷咬牙,她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胆怯,“你这是欺君罔上,父亲难道也要纵容你吗?”

    “侯府里谁又能说,谁又敢说,姐姐你不是楚依雪呢?”楚依雪眼神愈渐冰寒,手轻轻一挥,“这些破烂玩意儿我瞧得恶心,通通毁了。”

    几个壮丁听令上前,将晒布的竹竿掀翻在地,又狠狠跺上几脚将蜡染布料毁得不成样子,就连同一旁锅里煮的蜂蜡也没能幸免被踹翻。

    “住手!住手!”

    尽管楚芷再如何竭力嘶吼,却丝毫减缓不了半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为毁坏,她眼眸猩红抬臂一挥,楚依雪丝毫未曾设防被擒住,尖锐的蜡刀抵着柔嫩光洁的脖颈肌肤,楚芷沉嗓道,“叫他们都住手,你一条烂命我不惜去脏了手。”

    楚依雪再没了方才的气焰,闺中小姐顷刻吓破了胆连忙泣泪惊呼,“好好好,听你的都都停手,快救我啊!”

    “大胆!”

    “父亲!”

    楚依雪似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要逃出去。

    来人正是侯府当家人,定阳侯楚参,他视楚依雪为掌上明珠,可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于她无限宠爱。

    同为他的女儿,却对楚芷冷心冷脸,弃她于田野蛮荒之地,更别提从未有过问候照拂,如今侯府有难,他方才想起有这么个被他遗弃的女儿可以拿来顶祸事。

    楚芷抬手将人厌弃地搡过去,楚参忙抱在怀里心疼地细心安慰,横眉冷对楚芷骂道,“她是你亲妹妹,怎可这般恶毒!果然是长于乡野的莽丫头,毫无礼数!”

    定阳侯你未免偏心的太过火了。

    譬如当年一样,早知不该对这个父亲抱有什么期许。

    楚芷开门见山:“父亲要将我嫁与太子?”

    楚父见其爽利也不再兜圈子,原打算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演上一番久别重逢的舐犊之情,如今看来倒是不必要了。

    “不错,为父为你谋了一段好姻缘,京中女娘无不艳羡,你一个野丫头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嫁与太子为太子妃。”

    说得好生道貌岸然。

    殊不知这太子妃之位乃是烫手山芋,前面三条人命血染,后人又有谁敢去踏足接手?

    楚芷敛眸轻叹,语气坚定又带着些许对生父的期盼,她言:“若女儿不愿呢?”

    “荒唐!我瞧你是被那些庄子上的老婆子教傻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亲事……”楚参说到最后有些挂不上脸,他自己都不信服怎能再说服旁人,索性斩钉截铁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便是打死你也得把你捆上花轿去交差!”

    楚父抛下这句,随后就半拥着呵护着自家女儿出了偏院,临了吩咐家仆将人看管好,大婚礼定尘埃落定前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斗转星移,日子一天天过去。

    所居偏院严防死守,楚芷自知此劫难逃,随之收了想逃的心,楚家人既然有了打算,若她与之相抗孑然一身倒也无妨,可月牙是自幼跟着她情同姐妹,她不能去连累了月牙。

    月牙在外守夜倚坐窗下,听见门内榻上辗转难眠悉悉索索声便知姑娘也未曾入睡,于是她悠悠道,“天亮就到了该成婚嫁入太子府了到时候恐如跌入炼狱,女公子身手好,若是想逃仍有一线生机,您就抓紧走吧不要顾及奴婢,我瞧南风阁主于您有意,说不定是场好姻缘……”

    楚芷自那日楚父离开起就被绳子捆绑着手脚,以防她再生事端。

    她彼时全缩成一团,冷得打颤道,“不,我定不会舍弃你的,今后咱们一道。”

    晨曦微露,楚芷浑浑噩噩地任由妆娘摆弄,昏黄幽暗的铜镜中她已穿着一身火红石榴嫁衣,头戴沉重的足金的头冠压得她脖颈生疼。

    可她的手脚被捆绑着,几日未曾进水的喉咙嘶哑痛到说不出话。

    外面的喜乐还在吹奏,熬了一夜楚芷头疼欲裂,缓了一会方才听清外面动静。

    “侯爷大喜,令爱贤良淑德乃是大家闺秀之典范,如今同太子成亲觅得良婿,实在可喜可贺!”

    “同乐同乐。”

    时辰已到,轿子缓缓被抬了起来,楚芷眼前只有一方殷红的盖头,轿子晃的厉害她只得用头抵在壁上,珠钗刮蹭头皮扯得头发生疼,她隔着轿帘极力去听外面的动静。

    礼乐声此起彼伏,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又有一股礼乐声与先前的交织在一块,忽然轿子落下,这俨然是到了太子府前。

    太子府。

    庄严肃穆的太子府挂了几处红绸,曲水环绕的亭台楼阁之上悬挂大红灯笼,傍晚暗红色的烛火燃起,显得府上古朴典雅。

    什人们井然有序,候在喜堂外面,等着太子府新主子的到来。

    太子娶亲一般都是有皇上皇后坐高堂,司礼监掌事主持,由命妇奔走相告。然而成婚已三次,太子殿下此次欲一切从简,便一切都省却了。

    萧钰独坐在喜堂,手里握着一卷兵书,闲适地翻着。

    若不是他也穿着大红喜袍,谁也看不出这是新郎官。萧钰对于即将要迎娶定阳侯女儿的事情并未展露一丝喜悦之情。这桩婚事,他本无意。

    当初得力属下沉木给萧钰送来了侯府姑娘的画像,萧钰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檀木轮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笑容。

    沉木识趣地收起,画像折起来放好在柜子里面。画像放在萧钰手边,萧钰无动于衷,他根本就不在手娶什么女人,她长什么样,性格好不好。

    萧钰眼神闪过一丝玩味,他合上兵书冷声问:“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回殿下,南风阁上下层层布控,饶是那人来了想走也该雁过留痕,想来,想来那人恐是未曾来过。”

    萧钰轻呵却也不恼:“你是说,那小女子耍了孤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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