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终于返回老医学楼的一楼大厅，楼里早就没人了，因为时间已经超过六点半，且不说这幢老楼，连整个教学区都变得静悄悄，外面的天快全黑了，带着凉意，毕竟现在不过是四月底，太阳落山早，时令乍暖还寒。我已经想好要约陈风去水塔楼咖啡馆坐坐，本该到了饭点，咖啡馆恐怕没什么主食，但我可以点披萨外卖送过去，那里的老板牛叔应该不会介意，陈风当然更不会介意，也不会笑话我。白天路过水塔楼，那里的氛围好极了。蜿蜒爬在水塔砖红墙面的几株粗大的玫瑰已抽芽发花，鲜红的玫瑰骨朵衬着半壁葱茏深绿的爬山虎叶子，非常好看。现在天色已晚，我能想象到咖啡馆厚重的圆窗里透出温馨的黄色灯光，整座水塔楼像一座浪漫的孤岛，矗立在如海般微凉漆黑的灌木花园中。
那里环境的确极好。温馨，浪漫，安静。它的名字“Renzdevous”——故地重游，带着淡淡的忧伤，复古的怀旧。在经历了这样繁忙疲惫的一天，去那儿休憩小坐，谈天说地，舒缓心情。或许今晚，我与陈风终于可以打开心扉。
我们正站在老医学楼的门口台阶上，隔着小路，对面小花园里的紫藤花架，随风传来阵阵香气。更远处，黑魆魆地，是一片汪洋的松林。上体舞课的小楼就隐藏其中。陈风正在一张张翻看他手机里今天下午在老医学楼拍的照片，大概在检查有无缺漏。
我踌躇、犹豫着，甚至有些紧张，内心不停打着腹稿，他的侧脸在光线朦胧中犹如雕刻，我看得痴迷，心砰砰直跳，终于试着开口。
“学长，我......”我想约你。
“你先回去吧。”
“嗯？”
陈风把手机一翻转，插入裤兜，说：“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不送你了。你可以先去食堂吃饭，从主楼前面走大路回宿舍。”
“我......”如果不是天色已晚，他肯定可以看清我失望的表情。
“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想约你。
“我和你一起吧。我不饿，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忙。”我鼓足勇气说道。
陈风未置可否，我隐约看到他似乎皱了下眉头，但他什么都没说，竟然转身又回到老医学楼里，我只好快步跟上，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样黏着他，又有点儿纳闷他为什么还要回楼里。
原来是因为我们忘记检查地下室了。
老医学楼的地下室满是尘灰和发霉的味道，走廊曲折，布满枯燥的管道，偶尔有若干设备间，走廊尽头是一间非常大的仓库，栓着落满灰的老式挂锁，但这锁只是虚挂着，并未锁死。陈风解开锁链，让铁索悬荡在门闩，他又轻轻一拽，铁门悄无声地打开了。
地下室的灯显然很久之前就失灵了，刚才越往里走越黑，我们只好用手机照明，现在步入这仓库，好像突然进入了沉重的黑暗空间，连手机光芒瞬间都被吞没，等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一团漆黑的来源，原来是因为这仓库十分之巨大，又四下无窗，手机有限的照明无法刺破。陈风举起手机，向远处探看。在入门右手大约向前十六七步远的地方，有一片高大的影子，一排一排，安静地、肃穆地站着，好像战场上逝去已久的众魂灵，披甲戴盔，手执武器，整装列队，在暗夜里静候轮回。
“那是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不用怕。”他又扬起手机，照着那些影子，“仔细看看，那些都是废弃书架。”他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机，向那些影子走去。
果然如此。一排又一排沉重的铁架，静静地，布满寂寞的灰尘，空空荡荡，一本书都没有，显然淘汰已久，埋没于这黑暗巨大的仓库。书架排列的规模极大，直到仓库的墙头，纵深超过两百步，大约贯穿了整个医学楼的地下。
“这里以前是书库，图书馆建成之前，学校很多书存在这里，尤其是医学专著。”
“嗯，是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嗯，怪谈里提到过。”我小心翼翼地说。在之前风靡于南大的校园怪谈贴里，发帖人晓光骑士确实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大约半个世纪前，为了寻找突然像蒸发般消失于校园的医学女生沈丽君，警方曾特地搜查过这个当时竣工已有一段时间的地下书库，以防她被人杀害碎尸，遗弃到书库现场尚未来得及搬运走的施工废料之中，但当时，通过各种搜查与检验，这里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所以最后，地下书库被排除了嫌疑。即便如此，这里的黑暗气氛依然让人觉得不舒服。大概因为许多年前的那桩疑案，随之的种种怪谈，还有三楼无菌实验室里女鬼“回魂”的传说，让整幢老医学楼本身就显得很诡异。而且，其实，我还知道的更多......百里不是说过吗，他怀疑，这么多年来，南大一直有秘密进行的见不得光的实验操作。在旁边新的医学实验楼建好之前，或许，就在这幢沉旧小楼，有人曾偷偷利用医学院解剖用的尸体，试验从死去的吸血鬼身体里提炼的寒尸毒........
我的心被这巨大仓库的无尽黑暗与静谧撼动着，但陈风丝毫不受影响。他沉静地举着手机，沿着书库尽头的这面墙，从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他走得很慢，不时用手机照亮，观察着，大约是想检查这些墙面上是否还遗存着以前的什么中英文标识。他做事情总是一丝不苟、不遗余力。但这些冰冷潮湿的墙面如今只剩发霉的斑驳了。
他检查得那样仔细，偶尔皱皱眉，似乎很不满。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就算以前有挂着什么标识，也早就被摘掉了。你看，学长，这些墙都发霉了。”我没话找话地、多余地说着。
“墙面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时间太久了。”陈风模棱两可地说，他突然以指尖触摸墙壁，然后用指关节敲击，墙面发出沉闷地咚咚声。
“你敲它做什么？”说着，我也抬起手，想有样学样，却突然被他捏住手腕，他的手有些凉意。
“好奇心害死猫。”他看向我，语调出奇地轻柔，眼神却凌厉，“别乱摸。”说着，他放开了我的手。
“哼。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满地说，抚摸被他弄疼的手腕。
“你的爪子笨得很，小心把这些墙皮扒掉。我可不想沾一身霉灰。”他讽刺地说。
“哎呀呀，学长，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扒掉墙皮呢，我非要试试。”我要跟他斗嘴，但根本没动手,大约因为不见光，又值雨季，这个大仓库的墙面整体都很潮湿，可别真被我扒拉下一大块墙皮。
陈风皱眉，正要说什么，就在此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
那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悲哀地，简直像发自地狱的肺腑。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只有低低的几句话，犹如鬼语。在这万籁俱寂的黑暗仓库，听得非常清晰，但难以分辨内容，似乎那些话语会亵渎神灵。
“那是什么声音？”我惊恐地问。
陈风不答，他在凝神谛听，似乎要判断声音的来源，但那诡异的声音消失了，倏忽无踪，短短几秒，未在黑暗的空气里引起一丝波澜，简直不像人类的能力所为。这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学长，咱们走吧。”
“你哭了吗？”
“才没有。”
“不用怕，这世界上没有鬼。”他沉静地说，“只有人装神弄鬼。”
“是这个道理，可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简直不像人.......”
陈风打断我，示意我噤声。又一种声音传来，更加清晰的、粗糙的声音——铁门刮擦的刺耳声，陈风低声咒骂：“失误了！”，拔腿就跑，飞快朝仓库的门口冲去。“哎！学长！你等等我啊！”
等我也以最快速度冲到门口，陈风正在愤怒地砸门，但仓库生锈的铁门只是轻微震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谁搞这种恶作剧啊？”
“混蛋！”他骂道，双拳砸在门上。但固执沉重的铁门还是毫不投降，闭得死死的。陈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骂了句，一拳砸到铁门上。那铁门不停地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像在反过来示威。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庞大的地下书库没有信号。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怎么办，学长？”
“跟着我，别乱跑。”
“我怎么会自己乱走。”我怕得要命，亦步亦趋地跟着陈风。他举着手机来回踱步，先在铁门附近，又在庞大的书架排列与离入口较近的那另一面墙的之间，大约长三四十步的空地这里，试图寻找手机信号，但都是徒劳。
“我们要不要再去书架排列的那边看看，找找信号？”我建议道。
“没用。刚才进去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书架深处更没有信号。而且我看过这座楼的施工布局图，这栋楼整体既没有监控，也没有手机信号的布点，因为学校很早以前打算对这栋楼进行拆除，所以几乎没有任何设备更新。楼上教室勉强能收到信号，不算很强。这个地下室最早是防空洞设计，后来改建成书库。收到信号的可能性很渺茫。暂时没法用手机跟外界联络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们不会真被困在这里吧？究竟是谁要搞这种恶作剧？刚才那怪声，也是把我们锁起来的人发出来的吗？”我心里隐约有另外的怀疑，但我不敢跟陈风讲。
很难想象，这只会是恶作剧。毕竟学校里谁会这么无聊，如此恶趣味，故意把人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难道是他？那只怪物，桀桀而笑，散播寒尸毒......百里反复警告过我要小心。因为他给我的香水“红颜知己”里加入了他的一滴血，那恶魔可能会因此将我盯上。
怎么办？会连累陈风吗？百里在不在学校，他能不能赶来.......
“既来之，则安之。先保存体力。”陈风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表现得出奇冷静，示意我在书架排列与另一面墙之间的空地中央坐下。这样，我们前面大约二十步远，是一赌霉迹斑斑的长约三十米的墙，后面就是那一排排的寂静无声的生锈的铁架。地面冰凉。寒意陡生。
“不用过度担心。这幢楼定期会有校工检查，明天一早我会尽力砸门，弄出声响，或许一楼上课的人可以听到。”话虽如此，陈风的语气并不确定。
我忆起这幢楼的破败，还有进地下室来时，仓库外面走廊的曲折。砸门的声音能传多远呢？我们没有水，没有食物。我已经又累又饿了，大约陈风也是，他只是为了安慰我，故意不表现心中的担忧。
“学长，我们会不会很多天后才被发现？”我轻轻地问，打量着那堵黑魆魆的墙壁。
陈风先是沉默，然后肯定地说：“放心，不会。”
“咱们俩住的都是单人宿舍，明天不去上课，手机又打不通，可能会有人想起来找咱们。可是如果他们就是想不起来到这个地下室来看看呢？医学楼这么破，这么旧，今天下午都没见到什么人。”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
“有没有人找我不能确定。至少，肯定会有人费劲心力找到你。”陈风淡淡地说。他这话说得奇怪，我扭头看他，我们俩面朝墙坐着，中间隔开了大约一个人的距离，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我能看清他挺拔的侧脸，但看不到他的表情。
“怪了。你是鼎鼎大名的学生会会长。你不见了，学校很多女生会急得团团转。倒是谁会特意关注我。”
陈风不吱声了。
我马上会意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们俩之间，走到今时今日，我实在不该再拿这种话激他。
“对不起，学长。我说错话了。我意思是说......”我想了想，慢慢说道：“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你。”
“重要吗？”
“重要。”
陈风轻轻叹气，尔后，幽幽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明白什么？”
沉默，如这无尽的黑暗，降临在我俩之间。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他突然开口，打破了黑暗。
这下轮到我静默了。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能说吗？”
“我投降。”
过了会儿，我忍不住开口说话。果然如陈风所讲，我唠叨得很。
“学长，咱们换个地方坐吧。”我指了指前面二十步开外的那堵墙壁。“反正这地面也冷得很，咱们不如去靠墙坐着吧。至少有个倚靠。”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要过去？”
“我刚才说了呀，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我想靠墙坐着，这样没依没靠，腰背很酸呢。而且，”我害怕地向后打量，大约在身后十六七步远，就是那些寂静无声的废弃书架，成排地、纵深地站着，影影绰绰。
“我总觉得，那些书架好像在盯着咱们似的，学长，你想想，那些书架会不会沾着怨气，因为它们曾经努力为这所学校服务，就因为旧了，生锈了，结果就被抛弃了。”
陈风轻轻笑了。笑得很欢快，声音也好听。像一朵莲花在这黑暗里荡开涟漪，瞬间让我感觉安心许多。
“傻瓜。”
“人家说恋爱的女人都是傻瓜。”我随口接道，马上意识到说错了。
“噢？”
“我不是说我自己。”
“是吗。”
“是。”
“好。”
气氛再度尴尬。不过，陈风很快打破这尬聊。静静地，他突然转过去，背朝我，然后说：
“靠过来吧。”
“嗯？”
“猪耳朵。”
黑暗里，我盯着他结实的后背，心跳咚咚地跳。
“过来靠着，你不是累了吗。”他不耐烦地说道。
我也转过身去，背朝着他，向后挪移屁股，然后，轻轻地，将身体的重量后倾，倚上他宽大结实的后背。他身体的热量瞬间传来，舒服极了。我的心愈跳愈快，黑暗寂静的空间里，不知他是否能感受到这份悸动？
“谢谢你，学长。”
他不作声。
“真得谢谢你，学长。”谢谢你给我的溺爱。
在黑暗中，就这样我与陈风背靠背而坐。我很快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感到温暖而安心，我甚至好像睡着了，至少打了个小盹儿，直到我猛地扎下头，突然惊醒了。我揉揉眼，困顿地意识到我们还在地下。
“几点了？”
“午夜两点。”
“我睡着了吗？”
“不止睡着，呼噜打得很香。”他不留情地评论。
我感到很尴尬，没想到居然被陈风瞧到我打呼噜的糗样儿。
“大概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我讪讪地辩解。其实百里说我经常晚上睡觉打呼噜，因为用他嘲弄的话说，我“该减肥了”。
陈风笑而不答。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觉得他像是笑了。
“学长你不困吗？”我打着呵欠说。
“不困。”
“你精神真好。”
他没有回应。我伸个懒腰，不禁好奇，整个半夜，他就这样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里静默，他会想什么呢？他不觉得孤单吗，不觉得寂寞吗？
“学长，你要是不困的话，咱们聊天吧。”
“聊什么？”
“嗯......瞎聊呗。你不是燕山来的吗？那可是国际大都市，我还没去过呢。聊聊你的城市呗，要不聊聊我的家乡，那是个小地方。还有辩论赛，再过三天就是决赛了，其实我很紧张，你觉不觉得我最后的总结陈述有点儿偏题.......”
“不如玩个游戏。”他突然打断我。
“什么游戏？”
“你问我答。”
那里环境的确极好。温馨，浪漫，安静。它的名字“Renzdevous”——故地重游，带着淡淡的忧伤，复古的怀旧。在经历了这样繁忙疲惫的一天，去那儿休憩小坐，谈天说地，舒缓心情。或许今晚，我与陈风终于可以打开心扉。
我们正站在老医学楼的门口台阶上，隔着小路，对面小花园里的紫藤花架，随风传来阵阵香气。更远处，黑魆魆地，是一片汪洋的松林。上体舞课的小楼就隐藏其中。陈风正在一张张翻看他手机里今天下午在老医学楼拍的照片，大概在检查有无缺漏。
我踌躇、犹豫着，甚至有些紧张，内心不停打着腹稿，他的侧脸在光线朦胧中犹如雕刻，我看得痴迷，心砰砰直跳，终于试着开口。
“学长，我......”我想约你。
“你先回去吧。”
“嗯？”
陈风把手机一翻转，插入裤兜，说：“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不送你了。你可以先去食堂吃饭，从主楼前面走大路回宿舍。”
“我......”如果不是天色已晚，他肯定可以看清我失望的表情。
“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想约你。
“我和你一起吧。我不饿，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忙。”我鼓足勇气说道。
陈风未置可否，我隐约看到他似乎皱了下眉头，但他什么都没说，竟然转身又回到老医学楼里，我只好快步跟上，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样黏着他，又有点儿纳闷他为什么还要回楼里。
原来是因为我们忘记检查地下室了。
老医学楼的地下室满是尘灰和发霉的味道，走廊曲折，布满枯燥的管道，偶尔有若干设备间，走廊尽头是一间非常大的仓库，栓着落满灰的老式挂锁，但这锁只是虚挂着，并未锁死。陈风解开锁链，让铁索悬荡在门闩，他又轻轻一拽，铁门悄无声地打开了。
地下室的灯显然很久之前就失灵了，刚才越往里走越黑，我们只好用手机照明，现在步入这仓库，好像突然进入了沉重的黑暗空间，连手机光芒瞬间都被吞没，等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一团漆黑的来源，原来是因为这仓库十分之巨大，又四下无窗，手机有限的照明无法刺破。陈风举起手机，向远处探看。在入门右手大约向前十六七步远的地方，有一片高大的影子，一排一排，安静地、肃穆地站着，好像战场上逝去已久的众魂灵，披甲戴盔，手执武器，整装列队，在暗夜里静候轮回。
“那是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不用怕。”他又扬起手机，照着那些影子，“仔细看看，那些都是废弃书架。”他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机，向那些影子走去。
果然如此。一排又一排沉重的铁架，静静地，布满寂寞的灰尘，空空荡荡，一本书都没有，显然淘汰已久，埋没于这黑暗巨大的仓库。书架排列的规模极大，直到仓库的墙头，纵深超过两百步，大约贯穿了整个医学楼的地下。
“这里以前是书库，图书馆建成之前，学校很多书存在这里，尤其是医学专著。”
“嗯，是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嗯，怪谈里提到过。”我小心翼翼地说。在之前风靡于南大的校园怪谈贴里，发帖人晓光骑士确实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大约半个世纪前，为了寻找突然像蒸发般消失于校园的医学女生沈丽君，警方曾特地搜查过这个当时竣工已有一段时间的地下书库，以防她被人杀害碎尸，遗弃到书库现场尚未来得及搬运走的施工废料之中，但当时，通过各种搜查与检验，这里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所以最后，地下书库被排除了嫌疑。即便如此，这里的黑暗气氛依然让人觉得不舒服。大概因为许多年前的那桩疑案，随之的种种怪谈，还有三楼无菌实验室里女鬼“回魂”的传说，让整幢老医学楼本身就显得很诡异。而且，其实，我还知道的更多......百里不是说过吗，他怀疑，这么多年来，南大一直有秘密进行的见不得光的实验操作。在旁边新的医学实验楼建好之前，或许，就在这幢沉旧小楼，有人曾偷偷利用医学院解剖用的尸体，试验从死去的吸血鬼身体里提炼的寒尸毒........
我的心被这巨大仓库的无尽黑暗与静谧撼动着，但陈风丝毫不受影响。他沉静地举着手机，沿着书库尽头的这面墙，从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他走得很慢，不时用手机照亮，观察着，大约是想检查这些墙面上是否还遗存着以前的什么中英文标识。他做事情总是一丝不苟、不遗余力。但这些冰冷潮湿的墙面如今只剩发霉的斑驳了。
他检查得那样仔细，偶尔皱皱眉，似乎很不满。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就算以前有挂着什么标识，也早就被摘掉了。你看，学长，这些墙都发霉了。”我没话找话地、多余地说着。
“墙面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时间太久了。”陈风模棱两可地说，他突然以指尖触摸墙壁，然后用指关节敲击，墙面发出沉闷地咚咚声。
“你敲它做什么？”说着，我也抬起手，想有样学样，却突然被他捏住手腕，他的手有些凉意。
“好奇心害死猫。”他看向我，语调出奇地轻柔，眼神却凌厉，“别乱摸。”说着，他放开了我的手。
“哼。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不满地说，抚摸被他弄疼的手腕。
“你的爪子笨得很，小心把这些墙皮扒掉。我可不想沾一身霉灰。”他讽刺地说。
“哎呀呀，学长，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扒掉墙皮呢，我非要试试。”我要跟他斗嘴，但根本没动手,大约因为不见光，又值雨季，这个大仓库的墙面整体都很潮湿，可别真被我扒拉下一大块墙皮。
陈风皱眉，正要说什么，就在此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
那是长长的一声叹息，悲哀地，简直像发自地狱的肺腑。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只有低低的几句话，犹如鬼语。在这万籁俱寂的黑暗仓库，听得非常清晰，但难以分辨内容，似乎那些话语会亵渎神灵。
“那是什么声音？”我惊恐地问。
陈风不答，他在凝神谛听，似乎要判断声音的来源，但那诡异的声音消失了，倏忽无踪，短短几秒，未在黑暗的空气里引起一丝波澜，简直不像人类的能力所为。这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学长，咱们走吧。”
“你哭了吗？”
“才没有。”
“不用怕，这世界上没有鬼。”他沉静地说，“只有人装神弄鬼。”
“是这个道理，可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简直不像人.......”
陈风打断我，示意我噤声。又一种声音传来，更加清晰的、粗糙的声音——铁门刮擦的刺耳声，陈风低声咒骂：“失误了！”，拔腿就跑，飞快朝仓库的门口冲去。“哎！学长！你等等我啊！”
等我也以最快速度冲到门口，陈风正在愤怒地砸门，但仓库生锈的铁门只是轻微震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门被从外面锁死了。
“谁搞这种恶作剧啊？”
“混蛋！”他骂道，双拳砸在门上。但固执沉重的铁门还是毫不投降，闭得死死的。陈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骂了句，一拳砸到铁门上。那铁门不停地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像在反过来示威。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庞大的地下书库没有信号。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怎么办，学长？”
“跟着我，别乱跑。”
“我怎么会自己乱走。”我怕得要命，亦步亦趋地跟着陈风。他举着手机来回踱步，先在铁门附近，又在庞大的书架排列与离入口较近的那另一面墙的之间，大约长三四十步的空地这里，试图寻找手机信号，但都是徒劳。
“我们要不要再去书架排列的那边看看，找找信号？”我建议道。
“没用。刚才进去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书架深处更没有信号。而且我看过这座楼的施工布局图，这栋楼整体既没有监控，也没有手机信号的布点，因为学校很早以前打算对这栋楼进行拆除，所以几乎没有任何设备更新。楼上教室勉强能收到信号，不算很强。这个地下室最早是防空洞设计，后来改建成书库。收到信号的可能性很渺茫。暂时没法用手机跟外界联络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们不会真被困在这里吧？究竟是谁要搞这种恶作剧？刚才那怪声，也是把我们锁起来的人发出来的吗？”我心里隐约有另外的怀疑，但我不敢跟陈风讲。
很难想象，这只会是恶作剧。毕竟学校里谁会这么无聊，如此恶趣味，故意把人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难道是他？那只怪物，桀桀而笑，散播寒尸毒......百里反复警告过我要小心。因为他给我的香水“红颜知己”里加入了他的一滴血，那恶魔可能会因此将我盯上。
怎么办？会连累陈风吗？百里在不在学校，他能不能赶来.......
“既来之，则安之。先保存体力。”陈风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表现得出奇冷静，示意我在书架排列与另一面墙之间的空地中央坐下。这样，我们前面大约二十步远，是一赌霉迹斑斑的长约三十米的墙，后面就是那一排排的寂静无声的生锈的铁架。地面冰凉。寒意陡生。
“不用过度担心。这幢楼定期会有校工检查，明天一早我会尽力砸门，弄出声响，或许一楼上课的人可以听到。”话虽如此，陈风的语气并不确定。
我忆起这幢楼的破败，还有进地下室来时，仓库外面走廊的曲折。砸门的声音能传多远呢？我们没有水，没有食物。我已经又累又饿了，大约陈风也是，他只是为了安慰我，故意不表现心中的担忧。
“学长，我们会不会很多天后才被发现？”我轻轻地问，打量着那堵黑魆魆的墙壁。
陈风先是沉默，然后肯定地说：“放心，不会。”
“咱们俩住的都是单人宿舍，明天不去上课，手机又打不通，可能会有人想起来找咱们。可是如果他们就是想不起来到这个地下室来看看呢？医学楼这么破，这么旧，今天下午都没见到什么人。”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
“有没有人找我不能确定。至少，肯定会有人费劲心力找到你。”陈风淡淡地说。他这话说得奇怪，我扭头看他，我们俩面朝墙坐着，中间隔开了大约一个人的距离，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我能看清他挺拔的侧脸，但看不到他的表情。
“怪了。你是鼎鼎大名的学生会会长。你不见了，学校很多女生会急得团团转。倒是谁会特意关注我。”
陈风不吱声了。
我马上会意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们俩之间，走到今时今日，我实在不该再拿这种话激他。
“对不起，学长。我说错话了。我意思是说......”我想了想，慢慢说道：“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你。”
“重要吗？”
“重要。”
陈风轻轻叹气，尔后，幽幽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明白什么？”
沉默，如这无尽的黑暗，降临在我俩之间。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他突然开口，打破了黑暗。
这下轮到我静默了。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能说吗？”
“我投降。”
过了会儿，我忍不住开口说话。果然如陈风所讲，我唠叨得很。
“学长，咱们换个地方坐吧。”我指了指前面二十步开外的那堵墙壁。“反正这地面也冷得很，咱们不如去靠墙坐着吧。至少有个倚靠。”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要过去？”
“我刚才说了呀，你都不认真听我说话。我想靠墙坐着，这样没依没靠，腰背很酸呢。而且，”我害怕地向后打量，大约在身后十六七步远，就是那些寂静无声的废弃书架，成排地、纵深地站着，影影绰绰。
“我总觉得，那些书架好像在盯着咱们似的，学长，你想想，那些书架会不会沾着怨气，因为它们曾经努力为这所学校服务，就因为旧了，生锈了，结果就被抛弃了。”
陈风轻轻笑了。笑得很欢快，声音也好听。像一朵莲花在这黑暗里荡开涟漪，瞬间让我感觉安心许多。
“傻瓜。”
“人家说恋爱的女人都是傻瓜。”我随口接道，马上意识到说错了。
“噢？”
“我不是说我自己。”
“是吗。”
“是。”
“好。”
气氛再度尴尬。不过，陈风很快打破这尬聊。静静地，他突然转过去，背朝我，然后说：
“靠过来吧。”
“嗯？”
“猪耳朵。”
黑暗里，我盯着他结实的后背，心跳咚咚地跳。
“过来靠着，你不是累了吗。”他不耐烦地说道。
我也转过身去，背朝着他，向后挪移屁股，然后，轻轻地，将身体的重量后倾，倚上他宽大结实的后背。他身体的热量瞬间传来，舒服极了。我的心愈跳愈快，黑暗寂静的空间里，不知他是否能感受到这份悸动？
“谢谢你，学长。”
他不作声。
“真得谢谢你，学长。”谢谢你给我的溺爱。
在黑暗中，就这样我与陈风背靠背而坐。我很快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感到温暖而安心，我甚至好像睡着了，至少打了个小盹儿，直到我猛地扎下头，突然惊醒了。我揉揉眼，困顿地意识到我们还在地下。
“几点了？”
“午夜两点。”
“我睡着了吗？”
“不止睡着，呼噜打得很香。”他不留情地评论。
我感到很尴尬，没想到居然被陈风瞧到我打呼噜的糗样儿。
“大概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我讪讪地辩解。其实百里说我经常晚上睡觉打呼噜，因为用他嘲弄的话说，我“该减肥了”。
陈风笑而不答。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觉得他像是笑了。
“学长你不困吗？”我打着呵欠说。
“不困。”
“你精神真好。”
他没有回应。我伸个懒腰，不禁好奇，整个半夜，他就这样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里静默，他会想什么呢？他不觉得孤单吗，不觉得寂寞吗？
“学长，你要是不困的话，咱们聊天吧。”
“聊什么？”
“嗯......瞎聊呗。你不是燕山来的吗？那可是国际大都市，我还没去过呢。聊聊你的城市呗，要不聊聊我的家乡，那是个小地方。还有辩论赛，再过三天就是决赛了，其实我很紧张，你觉不觉得我最后的总结陈述有点儿偏题.......”
“不如玩个游戏。”他突然打断我。
“什么游戏？”
“你问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