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木屋时，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一片被冲刷过的干净的白色。众人顺着来时的石子路下山，路上有点滑，大家都走得很小心，一边三三两两结伴小声地闲聊。
周玉文走在裴子野的身边，沉默一会儿后，他突然开口：“裴小姐，我为自己的唐突再次向你郑重地道歉。”
她没想到他这么放在心上，神情不自觉温和下来，“没关系，我只是不太喜欢被过问太多关于客户的事……老实说，私下解梦这件事，有时候会涉及一些比较隐私的东西，为了保护客户的心理安全，我们必须遵守规则。”她无奈地耸耸肩。
“嗯，”他表示理解，同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但是，裴小姐，我是真的有一些关于梦的困扰，有时间能不能请你帮我解答一下？”
周玉文不笑的时候，严肃的眸子里含着潭水般的深邃和柔情，对视时仿佛能把对方淹没掉。裴子野连忙移开眼神，望向前方某个人的脑袋，“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介意这么做可能会暴露隐私的后果。”
“我不介意。”他望向旁边的树木，弯唇一笑。
“裴小姐你待会儿进楼梯后，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扶着我的胳膊好了。”
“真是谢谢你了。”裴子野说，心里默默吐槽着，不好意思，我俩好像没有熟悉到可以随便肢体接触这一步。
门口隐匿在一个杂草丛生的棚子里，里边的小家伙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鲜红的肉块砰砰地膨胀着，一亮一暗地扩张收缩。众人纷纷走进去。
大概是走过一次，多少有些习惯了，裴子野没有第一次那种强烈的眩晕感。下楼梯的过程还挺短暂的，转眼间，下一秒，她的脚就踏在展馆一楼的地板上了。
周玉文故作惊讶地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她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众人一路穿过走廊，坐上电梯，回到二楼。眼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九人份的餐盘。大家不约而同地按照之前相同的位置入座。
两排身着黑白色仆人装的男仆端着盘子从两边不知道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他们个个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弯腰将菜放在各自面前的餐布旁，揭开上面的盖子，然后又一一端庄地退场。
一位厨师长摸样的人立正地站在一旁，右手搭着块长毛巾，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现在为各位端上的是头菜，火山越橘罗裙沙拉。主角是采自夏威夷岛的稀有浆果火山越橘和新西兰的珍珠莓，辅以紫薯、口蘑菇、苦菊和奶酪，打底的是紫甘蓝和罗莎红，酱料方面搭配的是酸奶蓝莓酱。请慢用。”
说罢，他便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指挥后厨工作了。
这些食材听着倒是挺讲究的，配色也是十分大胆。裴子野皱着眉看着眼前盘子里的菜，紧接着拿起桌上的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仔细品尝，感觉倒还不错。浆果和珍珠莓包裹上香醇浓郁的奶酪，混合出一种清爽甘甜的淡奶油香。
“真美啊，这简直是艺术品。”颜汐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嗯，我还从未吃过搭配得如此大胆的前菜。不仅颜色鲜艳，味觉上带来的冲击也如同视觉上的这般强烈。”林向旸也附和着说。
老先生笑得颇有几分豪爽，“各位喜欢就好，这些都是厨房里的先生们钻研出来的，他们是这方面的爱好者和专家，平日没事就喜欢跑到世界各地搜罗各种奇异食材和食谱，再加以改良，进一步创造出他们满意的作品。我呀，是他们忠实的味蕾信徒，每次都期盼着新菜品的上台。”
“好奇和创新是进步的源泉，不论再旧的课题都有深度挖掘的空间，只要能向前进步一点点，都能获得莫大的喜悦，我想着正是先生们创造出新作品的动力。”陈教授说。
“正是如此了，陈教授，我想这和你平日的研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大家都是在寻求着微小进步的普通人啊，然而就算是那么微妙的进步也能让我们产生超人的自豪感。”老先生说。
裴子野听得几分云里雾里的，这些人还挺喜欢升华啊，能扯出宏大的观念还挺厉害的。她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听着众人的闲谈，一边对着那些奇异的颜色发呆。
余光中，总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她下意识地转头，正好对上周玉文的眼神。“怎么了吗，周先生？”
“没什么，裴小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移开目光。
端着菜的男仆又从两边窜出来，齐整整地站在众人身后，有条不紊地放下盘子，又收起空盘子，优雅地离场。
厨师从队伍中冒出来，紧接着介绍第二道菜：“接下来为大家带来的是沃拉克斯浓汤，选自深海的一种奇特生物，形同章鱼，肉质粘稠细腻，辅以土豆泥、洋葱、蒜、鸡汤和酸奶油。请慢用。”说完他便离场。
闪烁着奇异黛蓝色的汤底，倒是有几分来自深海的幽邃感。残留的不明生物的躯体，看起来像是触手之类的部位。裴子野强忍住心底翻涌起来的不适，假装出一副欣赏食材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事情开始有些奇怪了，她感到不太妙。
“天哪……”
颜姝倒是替她把心里的那声惊叹给说出来了，不过她想表达的似乎是惊喜的意味。
“我认为蓝色一向是一种异常美丽的颜色，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蓝，例如孔雀蓝、青蓝、宝石蓝和黛蓝等都各具一番风味。就如同这道菜的配色，明明是来自深海的食材，却给人一种清泉小溪的清澈之感，纯净冷冽的蓝，神秘未知生物的□□，还有永不衰老的经典配料和汤底，还真是让人眼前一新的搭配。”
“颜小姐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美食鉴赏家了，描述得很到位，正是我心里的感受。”叶伊宁笑着说。
“不错，蓝色确实是很惊艳的颜色，不过极少有人运用到食材上。一方面也会有人说蓝色是影响食欲的颜色。”宋堃说。
“更重要的还是尝试，”周玉文接过她的话，“蓝色的食物在现实中确实是少见，不过偶尔也会有攻于创新的厨师大胆地加入蓝色的食材。只要能克服这一视觉障碍，味蕾就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口感。不过我倒是挺疑惑，为什么蓝色会影响食欲，这在心理学上有什么依据吗？”
一听到心理学这几个字，裴子野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们聊得好好的，干吗又要点她名啊？
“我也挺好奇的，”林向旸也附和着说，“子野姐，你方不方便给我们讲解一下？”
好啊，这小孩，连姐都叫上了。凑什么热闹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大家的关注点从盘子里的食物转移到她身上。颜姝也好奇地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
“当然可以啦……”裴子野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挂上职业性的亲和力极强的笑容，“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有意思了，总是能聊一些有趣又深刻的话题。我很高兴能为大家排忧解难，不过我不是专家，也就是懂一些皮毛。”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蓝色影响食欲应该是因为它在光谱中属于冷色系，给人一种平静之感，降低了人们对食物的欲望吧。还有一点，蓝色食物不管在现实生活还是自然界中都比较少见，就在潜移默化中被人们认为是比较稀有甚至是有毒的食物，所以会比较排斥。”
“不过蓝色也不总是会影响食欲，对食物的偏好还是得看每个人的特殊影响因素。”
“噢，原来如此。”林向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说，“没错，我倒是对蓝色的食物挺感兴趣的，不像有些人说的那般排斥。”
“是的，所以说不能一概而论。”裴子野说。
大家纷纷点点头，然后拿起勺子细细品尝起来。裴子野也抓起勺子，犹犹豫豫地将蓝色的汤汁送进嘴里。味道不算太糟，比较有蒜味和酸奶味殿后，那股来自深海的腥味被盖住了一部分。不过也算不上美味。
她悄悄地将盘子里的触手肉戳成碎末，和配料混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没有浪费食物并且意犹未尽的假象。
过了会儿，厨师接着走出来说：“下面为各位端上的是我们今晚的主菜，羊舌肉酱千层面。这不是普通的羊的舌头，而是经过一种神秘的部落舞蹈仪式后切下的正在歌唱的羊的舌头。”
“我之前去非洲采样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部落在进行这种仪式。十几头羊围着一个篝火，它们的眼睛都被布蒙上了，脚上还跳着奇异的舞蹈。羊的叫声汇合成某种古老的咒语，盘旋在篝火的上空。趁着它们不注意，训练有素的人们就会眼疾手快地上前割断它们的舌头。一定要快且准，这很重要……”讲到这里，厨师冷漠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仿佛他的眼前正重复着那场残酷的仪式。
“到最后，羊都没发现自己的舌头被割掉了。它们重复着癫狂的舞蹈，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叫声都融入了篝火中。柴火狰狞地燃烧着，焰火化作被割掉的羊舌。它们仍舞蹈着，被篝火的温暖吸引着，被某种潜在的诱惑勾了魂。”
“最后它们越跳越陷入魔怔的状态，仿佛被某种邪恶的东西侵入了，可这也使它们变得顽强。它们不放弃地继续跳着舞蹈，肆意挥洒着最后的生命，抵抗着死亡……紧接着下一波人就会上前，用最锋利的刀，一定要够锋利，手法也要准确，位置一定要对……揪住羊角，对着脖子的位置就是狠狠的一抹……这样一个完整的羊头就能割下来。”
大家的身子都下意识地向后倒了倒。裴子野也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厨师收回方才略显兴奋的语气，冷漠道：“这就是主菜中的第二道菜，舞动的羊头。”话音一落，两旁的男仆就将菜端上来。
“好了。各位请慢用。”厨师和男仆离开。
浊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对着裴子野的方向。她不确定它是不是在注视着她，因为看上去那双珠子已经没办法聚焦，只是一片混沌的状态。眼神涣散，细小的牙齿排列开来。
任何舌头，以及任何动物的头部，单独作为食物来讲，对于她都是难以忍受的。现在这两样东西一起摆在她面前了，作为即将要品尝的“美食”。
她颤抖着手指抓起桌上的叉子，试探性地往右边这一盘千层面戳。好在面是正常的面，不是什么选自深林里的可食用小蛇或虫卵或其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这舌头……给人一种戳一下就会发出一声羊叫的错觉。还有这羊头……
天哪。这难道真的不是只是一个非洲的某个部落，而不是异族的邪恶仪式吗？她听说过有个信仰羊的部族，用羊头作为族徽，还制作成祭祀用的头具戴在头上，以通神灵……或者魔鬼，谁知道呢。
虽然现实中也存在吃羊头这种现象，不过……天哪。这是疯了吗？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吃这种食物。
这像是一种猎奇的行为。
在座的人安静地享受着盘子里的食物，只听见刀叉和盘子相接触时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他们风淡风轻地嚼着那些食物，仿佛它们不是疯癫的羊舌头，不是可怖的羊头，只是平常的肉和面条罢了。
裴子野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卷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拖延时间。一方面，轻轻拨动羊头周围的肉，似乎怕惊醒些什么，她的动作十分温柔。
弄下来的肉她也不敢吃，于是偷偷藏在骨头底下。那双眼睛她实在时不敢下手，索性就没有冒犯。反正头是正对着她的，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没吃掉眼睛。
她倒希望这时有人可以发表一些感想，这样她就可以找机会放下刀叉，稍作喘息了。不过没有。大家都默默享用着，动作井井有条，看上去都十分闲适。
接下来端上来的是南瓜桂花米糕和芋泥酒酿小圆子，看起来都十分精致甜美。同上一轮菜的风格完全格格不入。厨师还真是大胆创新呢。
裴子野将这两盘糕点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是一款厨师自制的醉茶，山竹、茉莉加上金酒，泛着晶莹剔透的乳白色，带着点微亮的冰蓝，倒是有几分好看。
她也将这杯一饮而尽，希望能冲掉喉咙里残留的章鱼味和羊味。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晚饭。不过好在还是结束了。
周玉文走在裴子野的身边，沉默一会儿后，他突然开口：“裴小姐，我为自己的唐突再次向你郑重地道歉。”
她没想到他这么放在心上，神情不自觉温和下来，“没关系，我只是不太喜欢被过问太多关于客户的事……老实说，私下解梦这件事，有时候会涉及一些比较隐私的东西，为了保护客户的心理安全，我们必须遵守规则。”她无奈地耸耸肩。
“嗯，”他表示理解，同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但是，裴小姐，我是真的有一些关于梦的困扰，有时间能不能请你帮我解答一下？”
周玉文不笑的时候，严肃的眸子里含着潭水般的深邃和柔情，对视时仿佛能把对方淹没掉。裴子野连忙移开眼神，望向前方某个人的脑袋，“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介意这么做可能会暴露隐私的后果。”
“我不介意。”他望向旁边的树木，弯唇一笑。
“裴小姐你待会儿进楼梯后，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扶着我的胳膊好了。”
“真是谢谢你了。”裴子野说，心里默默吐槽着，不好意思，我俩好像没有熟悉到可以随便肢体接触这一步。
门口隐匿在一个杂草丛生的棚子里，里边的小家伙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鲜红的肉块砰砰地膨胀着，一亮一暗地扩张收缩。众人纷纷走进去。
大概是走过一次，多少有些习惯了，裴子野没有第一次那种强烈的眩晕感。下楼梯的过程还挺短暂的，转眼间，下一秒，她的脚就踏在展馆一楼的地板上了。
周玉文故作惊讶地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她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众人一路穿过走廊，坐上电梯，回到二楼。眼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九人份的餐盘。大家不约而同地按照之前相同的位置入座。
两排身着黑白色仆人装的男仆端着盘子从两边不知道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他们个个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弯腰将菜放在各自面前的餐布旁，揭开上面的盖子，然后又一一端庄地退场。
一位厨师长摸样的人立正地站在一旁，右手搭着块长毛巾，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现在为各位端上的是头菜，火山越橘罗裙沙拉。主角是采自夏威夷岛的稀有浆果火山越橘和新西兰的珍珠莓，辅以紫薯、口蘑菇、苦菊和奶酪，打底的是紫甘蓝和罗莎红，酱料方面搭配的是酸奶蓝莓酱。请慢用。”
说罢，他便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指挥后厨工作了。
这些食材听着倒是挺讲究的，配色也是十分大胆。裴子野皱着眉看着眼前盘子里的菜，紧接着拿起桌上的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仔细品尝，感觉倒还不错。浆果和珍珠莓包裹上香醇浓郁的奶酪，混合出一种清爽甘甜的淡奶油香。
“真美啊，这简直是艺术品。”颜汐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嗯，我还从未吃过搭配得如此大胆的前菜。不仅颜色鲜艳，味觉上带来的冲击也如同视觉上的这般强烈。”林向旸也附和着说。
老先生笑得颇有几分豪爽，“各位喜欢就好，这些都是厨房里的先生们钻研出来的，他们是这方面的爱好者和专家，平日没事就喜欢跑到世界各地搜罗各种奇异食材和食谱，再加以改良，进一步创造出他们满意的作品。我呀，是他们忠实的味蕾信徒，每次都期盼着新菜品的上台。”
“好奇和创新是进步的源泉，不论再旧的课题都有深度挖掘的空间，只要能向前进步一点点，都能获得莫大的喜悦，我想着正是先生们创造出新作品的动力。”陈教授说。
“正是如此了，陈教授，我想这和你平日的研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大家都是在寻求着微小进步的普通人啊，然而就算是那么微妙的进步也能让我们产生超人的自豪感。”老先生说。
裴子野听得几分云里雾里的，这些人还挺喜欢升华啊，能扯出宏大的观念还挺厉害的。她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听着众人的闲谈，一边对着那些奇异的颜色发呆。
余光中，总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她下意识地转头，正好对上周玉文的眼神。“怎么了吗，周先生？”
“没什么，裴小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移开目光。
端着菜的男仆又从两边窜出来，齐整整地站在众人身后，有条不紊地放下盘子，又收起空盘子，优雅地离场。
厨师从队伍中冒出来，紧接着介绍第二道菜：“接下来为大家带来的是沃拉克斯浓汤，选自深海的一种奇特生物，形同章鱼，肉质粘稠细腻，辅以土豆泥、洋葱、蒜、鸡汤和酸奶油。请慢用。”说完他便离场。
闪烁着奇异黛蓝色的汤底，倒是有几分来自深海的幽邃感。残留的不明生物的躯体，看起来像是触手之类的部位。裴子野强忍住心底翻涌起来的不适，假装出一副欣赏食材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事情开始有些奇怪了，她感到不太妙。
“天哪……”
颜姝倒是替她把心里的那声惊叹给说出来了，不过她想表达的似乎是惊喜的意味。
“我认为蓝色一向是一种异常美丽的颜色，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蓝，例如孔雀蓝、青蓝、宝石蓝和黛蓝等都各具一番风味。就如同这道菜的配色，明明是来自深海的食材，却给人一种清泉小溪的清澈之感，纯净冷冽的蓝，神秘未知生物的□□，还有永不衰老的经典配料和汤底，还真是让人眼前一新的搭配。”
“颜小姐一看就是有经验的美食鉴赏家了，描述得很到位，正是我心里的感受。”叶伊宁笑着说。
“不错，蓝色确实是很惊艳的颜色，不过极少有人运用到食材上。一方面也会有人说蓝色是影响食欲的颜色。”宋堃说。
“更重要的还是尝试，”周玉文接过她的话，“蓝色的食物在现实中确实是少见，不过偶尔也会有攻于创新的厨师大胆地加入蓝色的食材。只要能克服这一视觉障碍，味蕾就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口感。不过我倒是挺疑惑，为什么蓝色会影响食欲，这在心理学上有什么依据吗？”
一听到心理学这几个字，裴子野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们聊得好好的，干吗又要点她名啊？
“我也挺好奇的，”林向旸也附和着说，“子野姐，你方不方便给我们讲解一下？”
好啊，这小孩，连姐都叫上了。凑什么热闹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大家的关注点从盘子里的食物转移到她身上。颜姝也好奇地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
“当然可以啦……”裴子野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挂上职业性的亲和力极强的笑容，“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有意思了，总是能聊一些有趣又深刻的话题。我很高兴能为大家排忧解难，不过我不是专家，也就是懂一些皮毛。”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蓝色影响食欲应该是因为它在光谱中属于冷色系，给人一种平静之感，降低了人们对食物的欲望吧。还有一点，蓝色食物不管在现实生活还是自然界中都比较少见，就在潜移默化中被人们认为是比较稀有甚至是有毒的食物，所以会比较排斥。”
“不过蓝色也不总是会影响食欲，对食物的偏好还是得看每个人的特殊影响因素。”
“噢，原来如此。”林向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说，“没错，我倒是对蓝色的食物挺感兴趣的，不像有些人说的那般排斥。”
“是的，所以说不能一概而论。”裴子野说。
大家纷纷点点头，然后拿起勺子细细品尝起来。裴子野也抓起勺子，犹犹豫豫地将蓝色的汤汁送进嘴里。味道不算太糟，比较有蒜味和酸奶味殿后，那股来自深海的腥味被盖住了一部分。不过也算不上美味。
她悄悄地将盘子里的触手肉戳成碎末，和配料混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没有浪费食物并且意犹未尽的假象。
过了会儿，厨师接着走出来说：“下面为各位端上的是我们今晚的主菜，羊舌肉酱千层面。这不是普通的羊的舌头，而是经过一种神秘的部落舞蹈仪式后切下的正在歌唱的羊的舌头。”
“我之前去非洲采样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部落在进行这种仪式。十几头羊围着一个篝火，它们的眼睛都被布蒙上了，脚上还跳着奇异的舞蹈。羊的叫声汇合成某种古老的咒语，盘旋在篝火的上空。趁着它们不注意，训练有素的人们就会眼疾手快地上前割断它们的舌头。一定要快且准，这很重要……”讲到这里，厨师冷漠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仿佛他的眼前正重复着那场残酷的仪式。
“到最后，羊都没发现自己的舌头被割掉了。它们重复着癫狂的舞蹈，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叫声都融入了篝火中。柴火狰狞地燃烧着，焰火化作被割掉的羊舌。它们仍舞蹈着，被篝火的温暖吸引着，被某种潜在的诱惑勾了魂。”
“最后它们越跳越陷入魔怔的状态，仿佛被某种邪恶的东西侵入了，可这也使它们变得顽强。它们不放弃地继续跳着舞蹈，肆意挥洒着最后的生命，抵抗着死亡……紧接着下一波人就会上前，用最锋利的刀，一定要够锋利，手法也要准确，位置一定要对……揪住羊角，对着脖子的位置就是狠狠的一抹……这样一个完整的羊头就能割下来。”
大家的身子都下意识地向后倒了倒。裴子野也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厨师收回方才略显兴奋的语气，冷漠道：“这就是主菜中的第二道菜，舞动的羊头。”话音一落，两旁的男仆就将菜端上来。
“好了。各位请慢用。”厨师和男仆离开。
浊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对着裴子野的方向。她不确定它是不是在注视着她，因为看上去那双珠子已经没办法聚焦，只是一片混沌的状态。眼神涣散，细小的牙齿排列开来。
任何舌头，以及任何动物的头部，单独作为食物来讲，对于她都是难以忍受的。现在这两样东西一起摆在她面前了，作为即将要品尝的“美食”。
她颤抖着手指抓起桌上的叉子，试探性地往右边这一盘千层面戳。好在面是正常的面，不是什么选自深林里的可食用小蛇或虫卵或其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这舌头……给人一种戳一下就会发出一声羊叫的错觉。还有这羊头……
天哪。这难道真的不是只是一个非洲的某个部落，而不是异族的邪恶仪式吗？她听说过有个信仰羊的部族，用羊头作为族徽，还制作成祭祀用的头具戴在头上，以通神灵……或者魔鬼，谁知道呢。
虽然现实中也存在吃羊头这种现象，不过……天哪。这是疯了吗？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吃这种食物。
这像是一种猎奇的行为。
在座的人安静地享受着盘子里的食物，只听见刀叉和盘子相接触时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他们风淡风轻地嚼着那些食物，仿佛它们不是疯癫的羊舌头，不是可怖的羊头，只是平常的肉和面条罢了。
裴子野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卷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拖延时间。一方面，轻轻拨动羊头周围的肉，似乎怕惊醒些什么，她的动作十分温柔。
弄下来的肉她也不敢吃，于是偷偷藏在骨头底下。那双眼睛她实在时不敢下手，索性就没有冒犯。反正头是正对着她的，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没吃掉眼睛。
她倒希望这时有人可以发表一些感想，这样她就可以找机会放下刀叉，稍作喘息了。不过没有。大家都默默享用着，动作井井有条，看上去都十分闲适。
接下来端上来的是南瓜桂花米糕和芋泥酒酿小圆子，看起来都十分精致甜美。同上一轮菜的风格完全格格不入。厨师还真是大胆创新呢。
裴子野将这两盘糕点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是一款厨师自制的醉茶，山竹、茉莉加上金酒，泛着晶莹剔透的乳白色，带着点微亮的冰蓝，倒是有几分好看。
她也将这杯一饮而尽，希望能冲掉喉咙里残留的章鱼味和羊味。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晚饭。不过好在还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