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衔着青山升起,梅现腊底处,天气早几分回了阳。趁这明媚日头,卿娘开了那窗棂,正费力用长棍将那衣衫挂在雕有花纹的长木上。无奈长木实在太远,就是卿娘已将身子倾出,也才微微将那轻衫碰了上去。

    只可惜喜意还未浮上心头,下一刻,只听啪拉一声,猛的,秀色衫裙坠了下去,顺带着捣鼓着衣裳的长棍,一起掉了下去。

    然后卿娘便听得一声怒骂。

    “哎呦!”一粗布黑裳的男人不巧被长棍击中,发出痛叫,甚至还带出了几分火气,“是谁!爷今个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没长眼的,敢在我扬州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抛物!”说完,泼皮男人便抬头望去,就见一袅袅细腰映入眼眶。

    由下及上,是砌墨的长发,滢白的下鹅,以及那芙蓉般的貌儿。瞅着这脸,男人火速收起了刚刚还骂骂咧咧的模样,他看了看楼上牌匾,一丝淫邪便浮现在了脸间。

    “原来是红楼的小娘子啊!怪不得爷说这衣衫怎带着香味,原来是主人就这般香甜啊!”说这话时,泼皮还拾起了衣裳,略微猥琐地闻着,看得卿娘反胃不已,将将要吐出来了。

    泼皮见着美人嫌弃的表情也不以为意,甚至更有劲的凑了上来。“怎的!不成小娘子也想闻闻爷的味儿?看是否有娘子这般香甜?”

    被这胡言浪语说的一通,卿娘嫌恶的脸都红了,可她到底一个未出阁的清倌,哪能随便隔着窗棂和那泼皮应声。

    正奈何不得之际,突然,楼下又迎来一张扬声儿。

    “把衣衫给人小娘子还回去!”

    音色淡淡,有如雪中盐,海中月,说不清的风流肆意洒在其中,卿娘垂眸看去,便见一春衫玉郎立于窗棂对面的苍绿茶楼,此刻正唇角含笑,满目含情地瞅向卿娘。

    不怎得正经。

    只此一眼,卿娘便到底在心里摸透了,这为着她出声的清疏公子,怕不也是一个滥情公子,不若这眼神儿,不像极了往日里那些风流公子瞅着楼里花魁的神色?

    这般想着,卿娘恼得头都疼了,她木着张脸儿,想将窗棂掩下,避开这两个无赖,却见下一刻,那春衫公子哥从茶楼走下,很是玩味地看着泼皮道:

    “倒是个心大的,竟也敢在这儿撒泼。”

    泼皮到底在扬州城也混了这么多年,眼色也渐长得很。只听得这富贵公子哥一声,便立马意识到这公子哥不是以往那只有样貌的憨货,于是应都不应一声,当即便打算滚尿流的跑路。

    但那小体格哪里比得过不知何时出现的勇壮护卫,只几个间隙的时间,那泼皮便被狠按在地上跪下。傅起鸣走近,将脚伸出,那泼皮的厚脸便被迫转向卿娘。

    “给小娘子道歉。”看似随性的声腔听得让人生畏,泼皮本就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的无赖,于是当即便没骨气的怂了起来。

    “对……对不起,小娘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放过小人吧!”虽对卿娘言着,泼皮却偷偷瞥向那玉面公子,便见男人头也不转、一派悠闲道:“若是小娘子不肯原谅你,自是要将你送向那牢狱。”

    听闻此,几乎是立刻的,那泼皮慌张的转过头望向卿娘,他是无赖,但到底不想进那牢狱。

    “小娘子!是小人嘴贱,怎能这般说娘子呢!小人愿自扇耳光,求小娘子原谅。”说完,那泼皮就一个头一个头地磕了起来,直直磕的鲜血横流,惊得卿娘两眼愣愣。

    “如何?小娘子?”傅起鸣笑着,也不管脚下横流的血色,明明是副清疏模样,却看得卿娘心下发颤,这公子哥,怕是极不好相处。

    卿娘估摸得没错,因为稍许时辰后,他还真将那泼皮给送进了牢狱,尽管卿娘因着那磕得流血的头颅微微示意原谅了泼皮,公子哥也未退让半分。

    且将那泼皮带去牢狱时,这公子哥还泛着笑留下了一道话儿:“姑娘可是红楼花魁?如此貌美。”

    很是逾矩的话儿,卿娘掩下头去没应,男人却也不恼,只扯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后,便悠闲自得的离去了,徒留卿娘一个人在厢房慌张不已。

    卿娘到底是怕的,她出阁的日子就要到了,想起这段时间老鸨子看自己的眼神,心便微微泛苦。

    卿娘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无奈家境贫寒,且大哥又要讨着婆娘,没得办法,爹娘终究是狠心卖了她,换得了五两银子。

    卿娘长得貌美,就是未抽条时也看得出一二,双瞳剪水、臻首娥眉,唇若丹霞、冰肌玉骨,只消得好好调教一番,便又能顶替那梦娘成为那红楼头牌。

    老鸨还是看得清,当下便收了卿娘做干女儿。可这干女儿又哪里好做,那老鸨心实在太狠,亲生小女都被调教成吃腿儿饭的,更勿论她这还不是从老鸨肉肚里出来的了,更是早早的就为土地主备着了。只待出阁日,便可允着大官人们来摘花破瓜了。

    卿娘自不打算卖身出阁,但那老鸨着实心狠,无奈之下,卿娘只得寻机逃跑。只可惜的事,这逃跑的时机,卿娘硬是便寻不得。且这当口,又遇上了那看似风流的公子哥,怎得叫卿娘不慌。

    卿娘在厢房里来来回回有着,心儿跳得不停,左右都静不下来,再加上那不时自隔间传来吱吱嘎嘎的木板子声,更是让她烦躁不已。

    而正此时,楼道口出现那急促的脚步声儿。不待卿娘反应过来,老鸨子便推开了门,媒婆痣颤颤的搭在嘴边,随着笑意泛出一道弯月弧度。

    “哎呦呦,今个我们卿娘倒也是熬出来了。”

    卿娘听得头皮发麻,脸都白了半晌,“妈妈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老鸨凑近,一副看金砖的模样看着卿娘,“你可知,你被那扬州城的唯一皇商,傅爷给瞧中了?只待着三天后的出阁日到来,便可嫁去傅家做姨奶奶。”

    这般说着时,老鸨的笑怎么掩都掩不住,她用那精明的眼儿上下提溜着卿娘,好许会儿才道:“老鸨儿就知,我们卿娘可是要做富人家的姨奶奶的。”

    卿娘听着心都掉下去了一大半,但她到底忍住了,眼前满脸笑意的老鸨还在审视着她,看似和蔼的面容下隐藏着犀利地凝视,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于是卿娘面上到底是装出了一副勉强笑意,只是心底想得是,等不及了,计划必须提前了。

    落日熔金,卿娘着素衣麻衫,和着几个年岁相仿的姑娘走出了红楼,她们都是将将要嫁给富豪乡绅做小妾的,此番出来便是为了查验身体,看是否容易有孕。

    老鸨眼界到底大,她要得可不仅是将楼里的姑娘卖进富豪乡绅家,更要姑娘们在后院有一席之地,是以,查验那是否有孕,便是极为重要的。

    卿娘便趁此机会,待着前方那几个老婆子不注意时,走到狭窄阴暗的四通巷子处时,偷溜溜地跑了。

    许是老鸨过分信任楼里的姑娘了,此番,竟未安排一个护卫,所以卿娘逃的顺畅,不多时便跑到了城东,只是待她要慌张出城城检时,却被一老妇人拦住了。

    妇人苍老得可怕,面容上满是沟沟壑壑的痕迹,黄土盖身,一身子腐朽味儿的破衫烂布,真真儿穷苦人家出家。而现今,这老婆婆正垂垂欲坠,将将一副要摔倒的模样。

    卿娘到底是见识少,一朝便穿越进了那风月地儿,瞅得都是那倚红翠微的风月事,哪里真瞧过那背靠黄土的苦人家。再者,她终究不同于这个世界的人,心不狠,甚至纯稚得可怕。几微没晃过神,人就去扶了那婆子。

    “婆婆可还好?“

    脸儿抹着青灰的卿娘细细问着,声儿坠垂,一副闺秀模样。

    “哎,人老了可不中用了,真真儿感谢姑娘。“老婆婆嗓音嘶哑,苦木涩意便透了苦情出来。言毕,不待卿娘出声,又愁苦期盼的道:〝不知姑娘可否搭把手儿,前处青石板处便是女儿夫家,老婆子今个来正是来看女儿的,她在夫家过得不好,终究是心疼,想来这看看。

    卿娘本是一副不愿的模样,可听到老婆婆苦着嗓子这般说,这不愿也打了个圈旋转了两三下。再瞥了瞥前处,倒是不远,罢了!干脆便送佛送到西吧!这般想着,卿娘便软软应下,扶着那老婆婆向前处去。

    前路阴色晦暗,曲径通幽,窄窄的道挂上乌蒙蒙的黑,再配着些烂微微的板块石屋,到底是透出了些干涩的穷滋。但此时,卿娘到底是没察觉出不对劲,还扶着婆婆向前处慢慢行去。她哪能发觉,明明再前处去便是守着城门儿的兵卫,哪里需要她这个柔弱娘子来搭手。

    待隔阵走远,将将要将那婆婆送到唯几个青石板房前时,倏然,一道儿浓黑雾影自身后出现。卿娘察觉不对劲,身儿微微后转,一抹石灰色白布襟便盖了过来,怪怪的糊豆味儿袭来,卿娘两眼一闭,晕厥了过去。

    〝啧,老鸨猜得没错,每年临出阁这光景,总有小娘子想逃。“留着大淄胡的壮男人从黑暗中走出,看着热闹。

    “不过到底还是太蠢了,竟丝毫不意外,看守如此严密的红楼,怎得能让她跑得如此顺畅。”旁边老婆子嘲着,用一副看死人的模样看着地上的卿娘:

    “不过也没关系,回去那遭后,老鸨会好好调教她的。”说完,似又想到什么般,老婆子脸上露出神秘笑意,“毕竟以往那些姑娘调教后,就是给人放出十里外,可都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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