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京城，清晨
京城门外等着进城的百姓早早排了两行长队，有高声聊天的，有低声八卦的，还有碰擦吵嘴的，好不热闹。
唐三安静地站在最靠左边的队伍当中，身上的粗布衣裳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已经破烂脏污的看不出颜色，只有腰间的孝布还算干净，带着悲伤的惨白。
挑着萝卜的老汉见右边那两排队伍的人聊得热闹，就也想找人唠嗑。
可他右边站着的是一个面容平和却目不斜视的中年文士，他几次想搭讪，人家根本不看他。偏前面站的又是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怎么好惹，只得回头看唐三。
他见唐三衣着破烂，身板单薄，却长得十分俊秀，忍不住就想跟唐三八卦，
“小哥！嘿，小哥？”
老汉叫了两声，却发现少年眼珠都没动一下，仍是笔挺地站着，
“敢是个聋子不成？”
老汉颓丧地摇摇头，暗想今日出门不利，夹在这三个人中间，丧气，丧气，
正当老汉暗叹丧气的功夫，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从后面晃悠到大汉身边说道：
“彪子，进城杀猪吗？最近城里的新鲜事儿，听说了没有？”
那大汉见到老者，忙抖着一脸横肉的腮帮子笑道：
“诶哟，孙先生好，要说新鲜事儿，谁能比您知道的多，您老快说说，又听见什么新鲜事儿了？”
挑担子的老汉本就不快，又见有人插队，更加不快，张嘴要驱赶，可一听新鲜事儿，顿时脸上便改换了颜色，两眼放光地插嘴问道：
“诶，这位老哥，您说得新鲜事儿，是不是淮南王府灭门的事儿啊？”
山羊胡子本是为了插队，随便找的这么一个话茬，见有人插话，便回头上下打量老汉，
“看不出来，你这位老哥哥的消息还挺灵通，”
老汉找到了八卦的对象，兴奋的脸上的皱褶都发光，
“我是昨儿在街上听人说了那么一嘴，我以前可是听说淮南王是最讨先帝爷喜欢的老儿子，所以给他的封地是最富有的江南，怎么好么样的就灭门了呢，老哥你见多识广给咱们说说呗，”
被叫做彪子的大汉一脸懵逼，
“淮南王府灭门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有听说，”
山羊胡子呵呵一笑，
“好吧，反正进城还要一会儿，你们既然想听，我就给你们说说，不过说话归说话不能毁誉朝廷，”
两人连忙答应，又催促山羊胡子快讲。
山羊胡子捋着下巴上斑驳的山羊胡子，想了想说道：
“我听说淮南王府被灭门就发生在八月十五，”山羊胡子刚说到这，就被老汉一跺脚打断，
“诶哟，作孽，怎么选这个日子，”
彪子把暴突眼一瞪，
“杀人还选日子，我杀猪都不选日子，该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难道还要跟你打个商量？”
老汉被彪子一瞪，吓够呛，不敢再说话，
山羊胡子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淮南王府犯的谋逆大罪，日子定哪一天，都不冤枉，”
“谋逆？”这次是彪子插嘴了，
“我可听说淮南王挺富啊，要嘛有嘛，听说光家妓就养着百十来个，个个美滴跟天仙似的，你说有这个日子，就在家里享福不好嘛，还造什么反呐，”
山羊胡子呵呵笑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不读书所以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个当了王爷还想当皇上的，比比皆是。”
彪子点头哈腰，
“那是，那是，孙先生说得是，只不过这天下有武王压着，想造反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山羊胡子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
“你都想到了，淮南王不傻，他能想不到？这其中自然还有一段你们不知道的事儿，”
“您老别卖关子，快说说，”大汉催促，
“咳咳~，淮南王谋反前两个月跟武王爷提过亲，要把自己的三女儿欧阳明月许配给武王爷，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旁边队伍里的人也都伸长了耳朵听，
“听说淮南王的三女儿长得极好，就是天上的嫦娥见了她也要羞得藏进月宫里不敢露头，可淮南王找人跟武王把亲事那么一提，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明知是没成，但还是问道：
“怎么着？”
山羊胡子一拍大腿，
“武王爷愣是没同意，嘿，你们说，那么漂亮的姑娘，又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还是个郡主，门第也相配，模样也相配，武王爷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有人配合地问：
“为什么？”
山羊胡子嘿嘿一笑，
“咱们武王爷是什么人，那是二郎神转世，夜里睡觉都睁着眼睛的人，淮南王想用自己的姑娘把武王爷拉下水，武王爷能看不出来？
你们看看，现在淮南王府出事儿了吧，要说还得是咱们武王爷，人家是长着前后眼的人，十三岁就带兵打仗，杀人跟玩似的，谁想算计他，不用多，再修炼个五百年是要的……”
山羊胡子越说越兴奋，枯瘦的脸上冒出红光，
彪子只对美儿感兴趣，便不搭山羊胡子的对武王有多厉害的话茬，转而问道：
“您刚才说淮南王的三女儿长得怎么怎么好，我就不信，她长得再好能有咱们京城第一美女赵霜儿长得好吗，我有一次在街上只看见她半个脸，那美的哟，啧啧，”
彪子回味着美人儿，口水泛滥，
山羊胡子咳嗽一声，拉长了声调说道：
“咳~赵霜儿我知道，袭远侯的独生女儿嘛，相貌是生的好，也有才情，可惜一样，不自爱。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天天惦记着爷们，也不嫌害臊。”
赵霜儿爱慕武王，京城无人不知。
彪子一听，自然明白，于是□□一声，
“嫁给武王爷嫁不了，可以嫁给我呀，我保证每天让她□□……”
老汉旁边的中年文士听见有人议论赵霜儿，皱起了眉，正要正言弹劾两句，突然一眼扫见静静站立的少年嘴角溢血，面色更是白的像纸，十分惨然。
正在此时，城门吱嘎嘎地打开了，
喧闹的人群像水呼啦啦往前涌，队形霎时乱了，吵嚷声更大，
中年文士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半步，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少年被后面的人推搡，脚下没根儿似的向前就倒，
“小心！”中年文士横出一脚，扶住少年。
唐三茫然看了一眼中年文士，眼睛一闭，昏晕过去。
这么些日子以来，唐三跋山涉水沿途乞讨，身体上极度的疲累压制住的痛苦，在猛然听见人们用兴奋的语气议论淮南王府的一瞬间，像井喷一般从心底涌出，
心裂开似的疼，眼前发黑，鲜血从喉头涌出，他咬牙将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下去，身体却再也承受不住的倒了下去。
中年文士将唐三抱出队伍，放在不远的路边，手掐唐三人中，唐三幽幽醒来，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你怎么样？”中年文士关切地问，
唐三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看向东边的太阳，
此时朝阳初升，碧空如洗，几片薄似羽毛的白云在广阔的蓝天上丝丝飘散，让天显得更蓝，更远。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至深的伤痛，在别人看来轻飘的就像天空上的云，只能做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
淮南王府的污名，谁能帮他洗去？淮南王府一千余口的冤魂，谁能帮他超度？
太子吗？武王吗？
谁都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自己。
唐三看着太阳默默起誓，
“我以我的生命，灵魂，名誉，廉耻起誓，我一定会用欧阳无陵全身的鲜血洗掉淮南王府的污名，用欧阳无陵的哀嚎为我淮南王府以前余口的冤魂超度，父王，兄长，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母亲。”
唐三定定看着太阳，双目中泪光闪闪。
“小兄弟？”中年文士想起老汉的嘟囔，试探地拍了拍唐三的肩，
唐三收回目光，就要站起身，
“别急，慢慢来，”中年文士说着便扶着唐三慢慢站起，
唐三站稳，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对中年文士抱拳行礼，
“在下唐三，先生大恩，小子日后定当报答，”
中年文士见唐三会说话，不禁展颜一笑，
“小兄弟不要多礼，快快平身。”
唐三闻言站直身体，凝神打量对他有援手之恩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看起来有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国字脸，眼神平和，神态宁静，身穿浅灰色平纹布长袍，看起来虽非富贵，却自有彬彬文士气度。
这种气度和打扮，唐三很熟悉，她父亲的客卿多是如此，当下心中微微一动，故意说道：
“恕小子冒昧，敢问先生在哪家王侯府上为客卿？”
果然中年文士面露诧异，
“哦，小兄弟如何知道我是王侯府上的客卿？”
唐三谦恭地道：，
“小子不但知道先生是王侯府上的客卿，还知道先生备受东主看重，”
中年文士凝眸看唐三，眼中露出兴味，
“那你说说看，你是从哪里看出我是王侯府上的客卿，又怎么知道我受东主看重的呢？”
唐三拱手道：
“说穿了也简单，先生举止雍容，气度不凡，绝非刚刚那位私塾先生可比，可却又身穿布衣，因此斗胆猜测先生乃是王侯府上的客卿。
至于先生受东主看重一事也简单，先生从城外来，身边却未带侍从，应非公事；又未携带行李，自然所走不远，却要赶在城门初开之时进城，想来必是东家倚重，须得时时顾问，片刻不得稍离。”
中年文士闻言哈哈大笑，
“小兄弟的马屁拍的甚好，我确是袭远侯府的客卿，昨日出城访一个朋友，把酒话菊谈的畅快，不想便耽搁了时辰，为怕侯爷着急，这才一早赶回。
小兄猜的准，不如我也来猜猜小兄弟，看先生我看的准不准，如何？”
中年文士目光灼灼，似能看透人心，唐三心惊，唯恐被看出端倪，忙低了头诚惶诚恐地说道：
“小子算是个什么人物，就敢劳动先生猜了。不瞒先生，小子是洞庭湖丰庄人氏，一月前洞庭湖堤坝溃破，淹没了丰庄，家里老少十几口人都死于洪水，只留下小子一命……”
唐三说着，眼中溢泪，
赵先生原本疑心唐三与淮南王府有关联，现听唐三是洞庭湖丰庄的人，又见唐三形容凄惨，不似做伪，便信了，当下叹息道：
“洞庭湖破堤，淹没良田万顷，破家无数，此系天灾，也有人祸。现今朝廷正在抓拿湖州主事之人，武王爷也派了两千士兵重修堤坝，并随军带去赈济灾民的粮食和衣物。
据说灾民饥者有食，寒者有衣，亦另外盖了许多房屋，你难道不曾得到安置吗，为何逃难来此？”
唐三低头回道：
“朝廷虽然发了衣食，但小子家中已经无人，小子平日身体又弱，只知读书，不事生产，纵然有田也耕种不得，因此想着到京城寻找机会。”
赵先生看了看唐三腰上缠着的孝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你说你会读书？”
“小子从小读书，虽然不精，也略知一二，”
赵先生闻言沉吟半晌，便有了主意，
“我最近正在搜集整理一些破损的古书，正需要一个会抄书的书童，你若不嫌弃，便跟我着我到袭远侯府做个书童吧，不知你可愿意？”
唐三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个，因此赵先生话音刚落便跪到地上，感激不尽地说道：
“先生收留大恩，小子无以为报，就给您磕个头吧，”
唐三说着，一个头磕在地上，赵先生笑呵呵地受了唐三这一礼，然后拉起唐三道：
“我看你是个伶俐的，只不过侯府规矩多，人事也复杂，你须得多留心，不要给先生我惹事，”
唐三满口答应，
赵先生很欢喜，
“这就好，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点进城吧，侯爷只怕等急了，”
赵文殊说着话便当先向城门走去，唐三与赵文殊错开半步，跟在赵文殊身后，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城内传来踢踏的马蹄声，接着就听见守城头领大声呼喝：
“武王出城，闲杂人等快快退避，”
京城门外等着进城的百姓早早排了两行长队，有高声聊天的，有低声八卦的，还有碰擦吵嘴的，好不热闹。
唐三安静地站在最靠左边的队伍当中，身上的粗布衣裳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已经破烂脏污的看不出颜色，只有腰间的孝布还算干净，带着悲伤的惨白。
挑着萝卜的老汉见右边那两排队伍的人聊得热闹，就也想找人唠嗑。
可他右边站着的是一个面容平和却目不斜视的中年文士，他几次想搭讪，人家根本不看他。偏前面站的又是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怎么好惹，只得回头看唐三。
他见唐三衣着破烂，身板单薄，却长得十分俊秀，忍不住就想跟唐三八卦，
“小哥！嘿，小哥？”
老汉叫了两声，却发现少年眼珠都没动一下，仍是笔挺地站着，
“敢是个聋子不成？”
老汉颓丧地摇摇头，暗想今日出门不利，夹在这三个人中间，丧气，丧气，
正当老汉暗叹丧气的功夫，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从后面晃悠到大汉身边说道：
“彪子，进城杀猪吗？最近城里的新鲜事儿，听说了没有？”
那大汉见到老者，忙抖着一脸横肉的腮帮子笑道：
“诶哟，孙先生好，要说新鲜事儿，谁能比您知道的多，您老快说说，又听见什么新鲜事儿了？”
挑担子的老汉本就不快，又见有人插队，更加不快，张嘴要驱赶，可一听新鲜事儿，顿时脸上便改换了颜色，两眼放光地插嘴问道：
“诶，这位老哥，您说得新鲜事儿，是不是淮南王府灭门的事儿啊？”
山羊胡子本是为了插队，随便找的这么一个话茬，见有人插话，便回头上下打量老汉，
“看不出来，你这位老哥哥的消息还挺灵通，”
老汉找到了八卦的对象，兴奋的脸上的皱褶都发光，
“我是昨儿在街上听人说了那么一嘴，我以前可是听说淮南王是最讨先帝爷喜欢的老儿子，所以给他的封地是最富有的江南，怎么好么样的就灭门了呢，老哥你见多识广给咱们说说呗，”
被叫做彪子的大汉一脸懵逼，
“淮南王府灭门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有听说，”
山羊胡子呵呵一笑，
“好吧，反正进城还要一会儿，你们既然想听，我就给你们说说，不过说话归说话不能毁誉朝廷，”
两人连忙答应，又催促山羊胡子快讲。
山羊胡子捋着下巴上斑驳的山羊胡子，想了想说道：
“我听说淮南王府被灭门就发生在八月十五，”山羊胡子刚说到这，就被老汉一跺脚打断，
“诶哟，作孽，怎么选这个日子，”
彪子把暴突眼一瞪，
“杀人还选日子，我杀猪都不选日子，该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难道还要跟你打个商量？”
老汉被彪子一瞪，吓够呛，不敢再说话，
山羊胡子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淮南王府犯的谋逆大罪，日子定哪一天，都不冤枉，”
“谋逆？”这次是彪子插嘴了，
“我可听说淮南王挺富啊，要嘛有嘛，听说光家妓就养着百十来个，个个美滴跟天仙似的，你说有这个日子，就在家里享福不好嘛，还造什么反呐，”
山羊胡子呵呵笑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不读书所以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个当了王爷还想当皇上的，比比皆是。”
彪子点头哈腰，
“那是，那是，孙先生说得是，只不过这天下有武王压着，想造反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山羊胡子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
“你都想到了，淮南王不傻，他能想不到？这其中自然还有一段你们不知道的事儿，”
“您老别卖关子，快说说，”大汉催促，
“咳咳~，淮南王谋反前两个月跟武王爷提过亲，要把自己的三女儿欧阳明月许配给武王爷，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旁边队伍里的人也都伸长了耳朵听，
“听说淮南王的三女儿长得极好，就是天上的嫦娥见了她也要羞得藏进月宫里不敢露头，可淮南王找人跟武王把亲事那么一提，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明知是没成，但还是问道：
“怎么着？”
山羊胡子一拍大腿，
“武王爷愣是没同意，嘿，你们说，那么漂亮的姑娘，又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还是个郡主，门第也相配，模样也相配，武王爷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有人配合地问：
“为什么？”
山羊胡子嘿嘿一笑，
“咱们武王爷是什么人，那是二郎神转世，夜里睡觉都睁着眼睛的人，淮南王想用自己的姑娘把武王爷拉下水，武王爷能看不出来？
你们看看，现在淮南王府出事儿了吧，要说还得是咱们武王爷，人家是长着前后眼的人，十三岁就带兵打仗，杀人跟玩似的，谁想算计他，不用多，再修炼个五百年是要的……”
山羊胡子越说越兴奋，枯瘦的脸上冒出红光，
彪子只对美儿感兴趣，便不搭山羊胡子的对武王有多厉害的话茬，转而问道：
“您刚才说淮南王的三女儿长得怎么怎么好，我就不信，她长得再好能有咱们京城第一美女赵霜儿长得好吗，我有一次在街上只看见她半个脸，那美的哟，啧啧，”
彪子回味着美人儿，口水泛滥，
山羊胡子咳嗽一声，拉长了声调说道：
“咳~赵霜儿我知道，袭远侯的独生女儿嘛，相貌是生的好，也有才情，可惜一样，不自爱。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天天惦记着爷们，也不嫌害臊。”
赵霜儿爱慕武王，京城无人不知。
彪子一听，自然明白，于是□□一声，
“嫁给武王爷嫁不了，可以嫁给我呀，我保证每天让她□□……”
老汉旁边的中年文士听见有人议论赵霜儿，皱起了眉，正要正言弹劾两句，突然一眼扫见静静站立的少年嘴角溢血，面色更是白的像纸，十分惨然。
正在此时，城门吱嘎嘎地打开了，
喧闹的人群像水呼啦啦往前涌，队形霎时乱了，吵嚷声更大，
中年文士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半步，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少年被后面的人推搡，脚下没根儿似的向前就倒，
“小心！”中年文士横出一脚，扶住少年。
唐三茫然看了一眼中年文士，眼睛一闭，昏晕过去。
这么些日子以来，唐三跋山涉水沿途乞讨，身体上极度的疲累压制住的痛苦，在猛然听见人们用兴奋的语气议论淮南王府的一瞬间，像井喷一般从心底涌出，
心裂开似的疼，眼前发黑，鲜血从喉头涌出，他咬牙将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下去，身体却再也承受不住的倒了下去。
中年文士将唐三抱出队伍，放在不远的路边，手掐唐三人中，唐三幽幽醒来，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你怎么样？”中年文士关切地问，
唐三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看向东边的太阳，
此时朝阳初升，碧空如洗，几片薄似羽毛的白云在广阔的蓝天上丝丝飘散，让天显得更蓝，更远。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至深的伤痛，在别人看来轻飘的就像天空上的云，只能做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
淮南王府的污名，谁能帮他洗去？淮南王府一千余口的冤魂，谁能帮他超度？
太子吗？武王吗？
谁都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自己。
唐三看着太阳默默起誓，
“我以我的生命，灵魂，名誉，廉耻起誓，我一定会用欧阳无陵全身的鲜血洗掉淮南王府的污名，用欧阳无陵的哀嚎为我淮南王府以前余口的冤魂超度，父王，兄长，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母亲。”
唐三定定看着太阳，双目中泪光闪闪。
“小兄弟？”中年文士想起老汉的嘟囔，试探地拍了拍唐三的肩，
唐三收回目光，就要站起身，
“别急，慢慢来，”中年文士说着便扶着唐三慢慢站起，
唐三站稳，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对中年文士抱拳行礼，
“在下唐三，先生大恩，小子日后定当报答，”
中年文士见唐三会说话，不禁展颜一笑，
“小兄弟不要多礼，快快平身。”
唐三闻言站直身体，凝神打量对他有援手之恩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看起来有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国字脸，眼神平和，神态宁静，身穿浅灰色平纹布长袍，看起来虽非富贵，却自有彬彬文士气度。
这种气度和打扮，唐三很熟悉，她父亲的客卿多是如此，当下心中微微一动，故意说道：
“恕小子冒昧，敢问先生在哪家王侯府上为客卿？”
果然中年文士面露诧异，
“哦，小兄弟如何知道我是王侯府上的客卿？”
唐三谦恭地道：，
“小子不但知道先生是王侯府上的客卿，还知道先生备受东主看重，”
中年文士凝眸看唐三，眼中露出兴味，
“那你说说看，你是从哪里看出我是王侯府上的客卿，又怎么知道我受东主看重的呢？”
唐三拱手道：
“说穿了也简单，先生举止雍容，气度不凡，绝非刚刚那位私塾先生可比，可却又身穿布衣，因此斗胆猜测先生乃是王侯府上的客卿。
至于先生受东主看重一事也简单，先生从城外来，身边却未带侍从，应非公事；又未携带行李，自然所走不远，却要赶在城门初开之时进城，想来必是东家倚重，须得时时顾问，片刻不得稍离。”
中年文士闻言哈哈大笑，
“小兄弟的马屁拍的甚好，我确是袭远侯府的客卿，昨日出城访一个朋友，把酒话菊谈的畅快，不想便耽搁了时辰，为怕侯爷着急，这才一早赶回。
小兄猜的准，不如我也来猜猜小兄弟，看先生我看的准不准，如何？”
中年文士目光灼灼，似能看透人心，唐三心惊，唯恐被看出端倪，忙低了头诚惶诚恐地说道：
“小子算是个什么人物，就敢劳动先生猜了。不瞒先生，小子是洞庭湖丰庄人氏，一月前洞庭湖堤坝溃破，淹没了丰庄，家里老少十几口人都死于洪水，只留下小子一命……”
唐三说着，眼中溢泪，
赵先生原本疑心唐三与淮南王府有关联，现听唐三是洞庭湖丰庄的人，又见唐三形容凄惨，不似做伪，便信了，当下叹息道：
“洞庭湖破堤，淹没良田万顷，破家无数，此系天灾，也有人祸。现今朝廷正在抓拿湖州主事之人，武王爷也派了两千士兵重修堤坝，并随军带去赈济灾民的粮食和衣物。
据说灾民饥者有食，寒者有衣，亦另外盖了许多房屋，你难道不曾得到安置吗，为何逃难来此？”
唐三低头回道：
“朝廷虽然发了衣食，但小子家中已经无人，小子平日身体又弱，只知读书，不事生产，纵然有田也耕种不得，因此想着到京城寻找机会。”
赵先生看了看唐三腰上缠着的孝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你说你会读书？”
“小子从小读书，虽然不精，也略知一二，”
赵先生闻言沉吟半晌，便有了主意，
“我最近正在搜集整理一些破损的古书，正需要一个会抄书的书童，你若不嫌弃，便跟我着我到袭远侯府做个书童吧，不知你可愿意？”
唐三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个，因此赵先生话音刚落便跪到地上，感激不尽地说道：
“先生收留大恩，小子无以为报，就给您磕个头吧，”
唐三说着，一个头磕在地上，赵先生笑呵呵地受了唐三这一礼，然后拉起唐三道：
“我看你是个伶俐的，只不过侯府规矩多，人事也复杂，你须得多留心，不要给先生我惹事，”
唐三满口答应，
赵先生很欢喜，
“这就好，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点进城吧，侯爷只怕等急了，”
赵文殊说着话便当先向城门走去，唐三与赵文殊错开半步，跟在赵文殊身后，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城内传来踢踏的马蹄声，接着就听见守城头领大声呼喝：
“武王出城，闲杂人等快快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