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以宁火气上涌,先前被戏耍了一番,此时又被质疑身份,凌声道:“我携安枫臣子国书而来,你胆敢质疑我的身份?你又是何人?敢抢了我的匕首?”一双明眸之中难掩怒色。

    男子却充耳不闻,手中仍拿着匕首,细细端详着刀刃内部的刻字。虽未言语,二人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冷了些,在沉沉的静默之中,喻以宁在某一瞬间觉得,这匕首会指向她的身体,刺向她的喉咙。

    此行已是屈辱,若是这个死法,只怕九泉之下也不能跟自己的父母交代。

    喻以宁受够了如此的沉默,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羔羊,她正要开口之时,却有人轻轻扣门。

    喻以宁被这动静一惊,心跳更重,气血上涌,连手都抖了些。

    来人是那位持刀的侍从。

    侍从进门之后,只附耳在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只是在末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房门又关上了,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几盏灯散发着光。照得男子和喻以宁的脸都泛着红光。

    被如此打搅一番,喻以宁的心绪稳了些。

    几步走在男子身旁,正欲开口问话之时,男子却道:“林述钦。”

    “嗯?”

    “我说我是林述钦。”

    空气又凝结了一瞬,紧接而来的便是震惊,竟然是林述钦!

    林述钦是如今北元皇帝的胞弟,早年间被册封为定王,按照辈分,他是林裕禛的九叔。然而他为人低调,有关他的事世人知之甚少。有人说他早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在山中修道……

    如此神秘之人此刻便好端端地站在喻以宁的面前。喻以宁不仅见到了活的,适才还对他怒吼。

    喻以宁很快就镇定下来,早前的愤怒也已尽数消失,心头涌起了几丝后怕,还好适才没有莽上去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见过定王。”喻以宁识实务地定在原地见了礼,这三分惊讶三分苦笑三分无奈又一份愤怒的表情虽喻以宁瞧不见,但想必是无比精彩的。

    林述钦却笑了,颔首道:“适才未表明身份,是我的不是。只是这两日自称是这个公主那个王子的人也不少,还请公主见谅。”

    喻以宁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却始终盯着林述钦手中的匕首。示意林述钦归还匕首。

    林述钦自顾自问道:“这刀刃上刻着‘莫’字,匕首柄身却有常年使用的痕迹。你随身携带匕首,却并不会武?”

    喻以宁觉得喉咙又干了起来:“路途遥远,虽有卫兵保护……”才解释了两句便又停了下来,就算他是林述钦,自己出门带不带匕首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喻以宁盯着林述钦的眼睛,定声道:“此物为亲友所赠,还请定王殿下归还。”

    林述钦道:“既然是为了防身,在我北元宫殿内绝对安全,府内上上下下多的就是护卫,定保公主平安无虞。既是没什么大用,那便先放在我这儿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抢劫?怎可如此,喻以宁还要说些什么。

    林述钦却开始送客:“天色已晚,我也有些累了,请公主先去休息吧。”

    怎么突然间就要休息了,瞧着他的脸色红润,身体是好得不得了。

    眼下三皇子在何处还不知,出兵的事情也未谈妥,怎么就开始要休息了。

    喻以宁坚持道:“定王殿下,三皇子可在府内,我想同三皇子谈一谈。”

    林述钦的眼神在喻以宁身上溜了一圈:“要见他的话,只怕还要过些日子。公主且再等几日吧。”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那如同幽灵一般的侍卫出现在了喻以宁的眼前。

    林述钦摆了摆手。那侍卫便手持佩剑,挡在喻以宁身前,示意她离开。

    场面已经是如此,喻以宁不好再坚持,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欠身道:“既是如此,那请定王殿下早些休息。”

    二人出了门,侍卫开口道:“公主殿下,在下郑武,是定王殿下的贴身侍卫,若是这几日有什么事情,公主殿下吩咐便是。”郑武一边说一边护送喻以宁去厢房之中休息。

    “有劳郑大人了。我的侍从呢?”

    “都已经安顿好了,请公主去西厢房休息。”

    “郑大人可知三皇子何时会回来?”

    郑武摇了摇头,道了句“不知”便不再说话。

    喻以宁的住处,侍女小苍早已经整理好了房间。

    见喻以宁进门,小苍还未开口却先红了眼:“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喻以宁拍了拍小苍的手以示安慰,问道:“周丞相和秋姑姑呢?”

    “公主刚走周丞相便被叫去问话了,适才遣人来报说是在前边儿的院子里歇下了。秋姑姑住在咱们这个院儿里,瞧着她这几日是离不开公主了,回去定还要一件件一桩桩的告诉她主子呢。”

    秋姑姑是喻婉英的人,平日里贴身照顾喻婉英,此次北上她跟着来是皇后的意思。小苍最是看不惯她,平日里不做活还满口皆是抱怨,规矩要求比喻以宁还多上不少。

    “此处比不得宫中,小心隔墙有耳。”喻以宁叮嘱道。

    小苍知道自己言语有失,也闭口不言,忙服侍起喻以宁净手净面。趁着这空档喻以宁打量了一圈房间,这西厢房甚至比林述钦的住处更简陋些,不愧是修道之人,堂堂一国皇子竟然能穿着道袍住在这样的地方。

    喻以宁脑中闪过先前在书房中同林述钦对谈的片段,自己竟然跟林述钦吼了起来。

    小苍还在跟喻以宁絮叨着:“公主,这几日冷,府中无碳,只怕公主要用汤婆子凑活着了。”

    喻以宁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像出了林述钦的书房,自己身上的一股劲儿就泄了下来,此刻既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疲惫之意涌向全身每一处。

    此刻的局面比先前预想的情况更加糟糕。原想着三皇子能够看在安枫国低声下气的份儿上出兵相助,如今三皇子的面儿还未见,却已经向北元透露了如此多的信息。

    更不用提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林述钦,一个多年没有消息偏偏又很受宠的皇子,若是他从中作梗,只怕安枫所计将会成空。

    “无妨。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去前面请周丞相来,我跟他有话说。”

    周望年纪轻轻就已官拜右相,平日里话不多,喻以宁对他的印象平平。

    喻以宁将与林述钦所谈之时细细告诉了周望,隐去了匕首的部分。周望听罢凝思半晌,答应第二日去寻林述钦,将国书递上,再细细谈一谈。

    周望离开时月已高升。

    喻以宁送了周望出门,抬头便瞧见了银盘一般的圆月,远处可见星河点点。仅仅是十多天自己就从一个无人问津的二公主变成了能左右安枫未来的局中人,可真是造化弄人。

    喻以宁其实并不在乎安枫太子能不能平安归来。

    她并非安枫皇帝的亲生血脉,而是安枫王爷的女儿。因父亲并不受宠,自己甚至连入宫拜见都没有几次,同太子长公主更是没有说过几句话。

    可惜母亲早逝,父亲年纪轻轻也离自己而去,又碰上了喻婉英嫌弃北元之人粗俗鲁莽不愿联姻,喻以宁便被召到了宫中养着。名义上是安枫皇帝体恤幼女无人照料,实则是看着她不要出什么乱子。很快,和亲的人由喻婉英变成了喻以宁。

    若不是莫进朗,喻以宁宁可离了这深宫自身自灭也不会走这一遭。自记事起,莫进朗便日日陪在父亲身边,从记事起,父亲便告诉她莫进朗是自己的表哥,府中上下也只当他是暂居府上的少爷。

    直至父亲临终之时,喻以宁才知道他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因此事牵连自己的母亲,父亲十多年间闭口不言,却将自己所知所得尽数教与莫进朗。莫进朗得父亲举荐,又因才能出众,文武精通,早早入仕做了官。此次西戎一战,他随太子出征。

    儿时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心头,喻以宁想起小时候还曾嫉妒父亲待莫进朗比待自己还好些,因为这个没少同莫进朗吵架置气。

    喻以宁的心又揪起来,偌大的人间,如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也只有莫进朗一人了,可如今,竟然连他都要抓不住了。

    如此酣畅淋漓的回忆往事也只有这一瞬。在喻以宁踏进房门之时,一切与童年有关的美好往事都被她封存心中。

    在寒冷而潮湿的秋日雨夜,喻以宁疲惫的身体在刚沾上枕头之时,就沉沉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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