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浩浩荡荡地车队驻扎在官道两侧休息，再行一两日便能到安枫都城翠城了。
官兵护卫分散几处，三五人围成一团，自去寻了阴凉处乘凉。今日是自出行以来最热的一天，阴了几日的日头铆足劲儿散发着光热，隐隐泛黄的枝叶都是一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
莫进朗见众人奔波数日，此刻均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思忖片刻，前去同喻以宁商议今日晌午休息时间长些，晚上多行一段去下一个驿站。
莫进朗来时喻以宁正在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坐着饮茶。
那树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恐要三人才得以拥住，因此枝叶将日头挡得严严实实。
她周身放松，端坐在树下，双眼微阖，手持象牙雕美人图香扇，却好半晌才轻拂一下。连日车行，她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端端不疼不痒的。此刻虽双脚踏地，耳边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车轮咯吱咯吱的滚动声和马蹄儿声。
听得脚步声起，她缓缓睁开了双眼，见来人是莫进朗大大伸了个懒腰，静静等他开口。
他三言两句说了自己的想法，喻以宁眨了眨眼，板着老气横秋的腔调道：“莫大人最是体恤将士，就这么办吧。”
莫进朗见她同他玩笑，故做沉脸状，摇着头道：“经此一遭，波折不小，我原以为你要稳重些了，不料你还是老样子。”虽是失望之语，眼中却都是对小妹的疼爱。
喻以宁闻言嘻嘻笑了两声，眼中露出几分狡黠之色，更显得瞳色乌黑：“你这幅样子，跟父亲是一模一样。父亲在时，虽常纵着我，但若是真生气了就是你这般样子，端着架子板着脸狠狠教训我。”
停顿一下，又昂首挺胸道：“只是莫大人应当知晓，我在外面可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虽比起嫂嫂差了些……”
语未必莫进朗便红着脸急忙道：“还未成婚呢，日后不许瞎叫。”作势就要生气，喻以宁告饶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莫进朗一表人才，在朝中仕途稳固，前两年与户部尚书之女萧柔定了亲，冬时便要成婚了。
宫中摆宴之时，喻以宁曾见过萧柔几次，珠圆玉润的鹅蛋脸上唇红齿白，说话轻声细语，一副名门淑女作派，让人瞧着就喜欢。
喻以宁虽未见过二人在一处，心内思忖也知两人在一起定是无比登对。
一时闹过，二人静了片刻。莫进朗见她比在凌峰之时活泼不少，心中暗自宽慰。近几日闲暇之时思索，又觉她喜得过了头。寻常女孩子历经此事，不免垂泪伤心一阵子，她却越来越开心，连眼泪都未掉一滴。连小苍都说公主的胃口越来越好了。蛛丝马迹之间心中隐隐有一丝想法，却又不得验证。
眼下，他见四处无人，轻咳一声压着嗓子道：“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打算嫁给三皇子？”
这声音虽低却无端乱了喻以宁的心，她神情复杂地深望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才点了点头道：“原只是想想罢了，没成想三皇子对联姻一事兴致缺缺，顺水推舟罢了。”
莫进朗今日发问，只怕心中已有数。她暗自琢磨这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觉神色外露太过，心内盘算着到了翠城要小心行事。
果不其然，莫进朗叮嘱道：“翠城不必凌峰，只怕皇后与长公主要找你麻烦，你行事小心切，不可逞一时之气。”
喻以宁默默点头，又听他问道：“定王是怎么回事？他那日给了你什么东西？”语毕便直勾勾地盯着喻以宁。
喻以宁转了下头，柔声道：“没什么，就是北元的玉。”
“玉？”莫进朗眼前浮起那冷飕飕的眼神，蹙着眉道：“什么玉，给我瞧瞧。”
喻以宁迅疾立起身来，轻轻拂了下胳膊上的尘土，自顾自说道：“外面太热了，我去马车里歇歇。”
莫进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架势，起身阻了她的路。
他不慎碰了下她胳膊，喻以宁垂着眼嘟囔道：“胳膊，胳膊疼。”一副痛极的模样。
其实她胳膊早已无大碍，只是怕留下病根，小苍看护得仍然很精细，每日汤药、膏药皆不少。
莫进朗见她不愿说，便道：“罢了。三皇子为人耿直，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定王殿下看着却有些城府，你莫要同他走得太近。这两人，还是都离远些好。”
喻以宁轻轻应了一声，轻抬扇子遮了日光。
二人才往前走出两步，远远便瞥见秋姑姑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着。
“这人你怎么还没打发了去？”莫进朗冷哼一声道。
“不是她也是别人，总归有双眼睛在的，留着吧。”喻以宁言语之中皆是不在意之态，又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哥，那把匕首你可知是哪个师傅做的？”
莫进朗皱眉，眼神警惕，一副不希望她沾染分毫的样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用料不俗，做工精良，想再要一把防身。”
莫进朗思忖半晌道：“那匕首是月如族的老物件，如今流传下来的成品也没几样了。至于工艺，族中也就几个老人会了。你既然想要，回去我再问问看。”
喻以宁欣喜着道了谢。莫进朗却道：“月如族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太多。”
“我也是月如族人，可惜从小不是父亲母亲管着，就是你管着，搞得我现在除了你，其他一个族人都不认识。”她撅着嘴道，言语中皆是不满之色。
“半个，你是半个月如族。”莫进朗纠正道。
“月如族世世代代以母为尊。我母亲是月如族人，我自然也是。再过两年我就满二十了，到时候你自然得告诉我这些秘密……”喻以宁默默道，声音虽小却坚定。
莫进朗无奈道：“那就安安心心的等你二十。”
月如族人多年前经历大战、险些灭族，自此之后四散各地，化名为生。
喻以宁母亲殷氏本是月如族下一代掌事人，却被迫与喻氏一族后人喻晏成婚，成为王妃。二人之女喻以宁虽有两族血统，殷氏却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月如族之事，只留下遗嘱，要待她二十岁时才能知晓月如族之事。
也许她心中存着一丝希望，待她二十岁时，已嫁人为妻，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到时，这些前程旧事就不重要了。
莫进朗小时候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近些年年岁见长，才琢磨出来母亲的意思。她无法选择她的出生，但她可以选择是不是要知道自己家族的过去。
“给我看看你的刺青。”喻以宁道。
莫进朗睨她一眼，“不要。”
“小气鬼。”
月如族人自出身便会由族内刺青师在手臂内侧刺上族徽，此为族人标识。
喻以宁出生时，月如族已经没有刺青师，殷氏也不愿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因此她并无刺青。
那华丽繁复的族徽，喻以宁只小时候在母亲身上见过几次。后来她懂事些，母亲便用布将族徽遮起来，不给她一丝一毫看清楚的机会。
小时候只觉，那么复杂的图章，刻在人的臂膀上，那得多疼。
如今长大了，身上虽流着月如族的血，却对月如族一如所知，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却嫉妒起这些在张嘴只会哭的时候受过此“刑”之人。
喻以宁思索着陷入沉思，一路闭口不言。莫进朗见她情绪不高，仍轻声嘱咐道：“到了安枫，切莫再提‘月如族’一事。”
“哦。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哥哥且放心。”少女清脆的声音流过。莫进朗望着她的背影，脑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与眼前少女的身影渐渐重合。
两日后，喻以宁一行抵达安枫都城翠城。
喻以宁一进宫，便听说圣上传召，急急忙忙换了宫装，连水都没喝一口，便去了大殿。
才离开不过一个月，翠城的一切都仿佛陌生了些，适才前去自己的琼林阁中梳妆时，打眼一瞧，屋里的东西竟都有些眼生。
此刻她俯身在宫中大殿之上，双手贴着冰凉的地面，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殿内平静了半晌，才听得威严低沉的一声：“起来吧。”
说话之人正是安枫皇帝喻昭，他说这话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起，只有嘴唇和下巴上花白胡子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如今是她名义上的父皇，算起辈分来，喻以宁叫他一声大伯。
喻昭年近六十，虔心礼佛，得空便去山上闭关，几乎到了不理政事的程度。适才听宫中的小丫鬟说，圣上前两日才从山上下来。
喻以宁起身，微微颔首，一双俊眼盯着地上的金砖。
没来由得有些紧张，她上一次见喻昭正是一个月前，没隔几天，她就踏上了去北元的路。此次，联姻不成，虽是三皇子做的决定，她却免不得要受着埋怨。
“父皇这几日操劳，公主请过安便先去休息吧。”说话的人是安枫太子喻靖，他前一日带兵回了翠城。
听说回城之时，城中百姓跪了一地，竟有不少人称赞太子英勇，架势不可说是不大。喻以宁回城之时听人提起那番景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喻以宁闻言正要行礼退出去，却听喻昭道：“此番联姻虽不成，但此战你也有功。走这一遭也够乏累，又经祸事，过几日皇后要去玉华寺祈福，你跟着前去吧。”
喻以宁低声应了是。
虽是关心之语，但在听到“有功”二字时心中不免一颤。若说此行她哪里有功，也只有冷瘴之气一事，这事又恰恰与月如族有些关系。
喻以宁颔首时，用眼光匆匆瞥了一眼喻昭，他仍如第一次见面一般，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九龙椅，眉目之间喜怒不形于色，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
立身在阶下的喻靖反应就真实得多，自喻以宁进了殿，他的视线就未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头颅高昂，桀骜不驯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高傲。
喻以宁走后，喻靖道：“父皇，联姻一事三皇子对二公主颇有微词，为安抚三皇子，不如在宗族之中多寻些美貌女子来赠予三皇子。”
喻昭手持朱笔，沉默半晌道：“是该如此，眼下北元兵力强盛，表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不妨女子的出身背景如何，要紧的是要能让三皇子看得上眼，你去办吧。另外，喻以宁的婚事也着手一同办了吧。”
喻靖倒是没料到他会操心喻以宁的婚事，问道：“父皇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番战事，也不乏有功之士，挑个翻不起风浪的人便是。你选定几个人，报你母亲，让她也一同瞧瞧。”喻昭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喻靖听明白了喻昭的意思，不由嘴角翘起，那这可就不愁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应了声便躬身退去。
官兵护卫分散几处，三五人围成一团，自去寻了阴凉处乘凉。今日是自出行以来最热的一天，阴了几日的日头铆足劲儿散发着光热，隐隐泛黄的枝叶都是一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
莫进朗见众人奔波数日，此刻均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思忖片刻，前去同喻以宁商议今日晌午休息时间长些，晚上多行一段去下一个驿站。
莫进朗来时喻以宁正在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坐着饮茶。
那树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恐要三人才得以拥住，因此枝叶将日头挡得严严实实。
她周身放松，端坐在树下，双眼微阖，手持象牙雕美人图香扇，却好半晌才轻拂一下。连日车行，她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端端不疼不痒的。此刻虽双脚踏地，耳边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车轮咯吱咯吱的滚动声和马蹄儿声。
听得脚步声起，她缓缓睁开了双眼，见来人是莫进朗大大伸了个懒腰，静静等他开口。
他三言两句说了自己的想法，喻以宁眨了眨眼，板着老气横秋的腔调道：“莫大人最是体恤将士，就这么办吧。”
莫进朗见她同他玩笑，故做沉脸状，摇着头道：“经此一遭，波折不小，我原以为你要稳重些了，不料你还是老样子。”虽是失望之语，眼中却都是对小妹的疼爱。
喻以宁闻言嘻嘻笑了两声，眼中露出几分狡黠之色，更显得瞳色乌黑：“你这幅样子，跟父亲是一模一样。父亲在时，虽常纵着我，但若是真生气了就是你这般样子，端着架子板着脸狠狠教训我。”
停顿一下，又昂首挺胸道：“只是莫大人应当知晓，我在外面可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虽比起嫂嫂差了些……”
语未必莫进朗便红着脸急忙道：“还未成婚呢，日后不许瞎叫。”作势就要生气，喻以宁告饶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莫进朗一表人才，在朝中仕途稳固，前两年与户部尚书之女萧柔定了亲，冬时便要成婚了。
宫中摆宴之时，喻以宁曾见过萧柔几次，珠圆玉润的鹅蛋脸上唇红齿白，说话轻声细语，一副名门淑女作派，让人瞧着就喜欢。
喻以宁虽未见过二人在一处，心内思忖也知两人在一起定是无比登对。
一时闹过，二人静了片刻。莫进朗见她比在凌峰之时活泼不少，心中暗自宽慰。近几日闲暇之时思索，又觉她喜得过了头。寻常女孩子历经此事，不免垂泪伤心一阵子，她却越来越开心，连眼泪都未掉一滴。连小苍都说公主的胃口越来越好了。蛛丝马迹之间心中隐隐有一丝想法，却又不得验证。
眼下，他见四处无人，轻咳一声压着嗓子道：“你是不是本来就不打算嫁给三皇子？”
这声音虽低却无端乱了喻以宁的心，她神情复杂地深望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才点了点头道：“原只是想想罢了，没成想三皇子对联姻一事兴致缺缺，顺水推舟罢了。”
莫进朗今日发问，只怕心中已有数。她暗自琢磨这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觉神色外露太过，心内盘算着到了翠城要小心行事。
果不其然，莫进朗叮嘱道：“翠城不必凌峰，只怕皇后与长公主要找你麻烦，你行事小心切，不可逞一时之气。”
喻以宁默默点头，又听他问道：“定王是怎么回事？他那日给了你什么东西？”语毕便直勾勾地盯着喻以宁。
喻以宁转了下头，柔声道：“没什么，就是北元的玉。”
“玉？”莫进朗眼前浮起那冷飕飕的眼神，蹙着眉道：“什么玉，给我瞧瞧。”
喻以宁迅疾立起身来，轻轻拂了下胳膊上的尘土，自顾自说道：“外面太热了，我去马车里歇歇。”
莫进朗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架势，起身阻了她的路。
他不慎碰了下她胳膊，喻以宁垂着眼嘟囔道：“胳膊，胳膊疼。”一副痛极的模样。
其实她胳膊早已无大碍，只是怕留下病根，小苍看护得仍然很精细，每日汤药、膏药皆不少。
莫进朗见她不愿说，便道：“罢了。三皇子为人耿直，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定王殿下看着却有些城府，你莫要同他走得太近。这两人，还是都离远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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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才往前走出两步，远远便瞥见秋姑姑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着。
“这人你怎么还没打发了去？”莫进朗冷哼一声道。
“不是她也是别人，总归有双眼睛在的，留着吧。”喻以宁言语之中皆是不在意之态，又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哥，那把匕首你可知是哪个师傅做的？”
莫进朗皱眉，眼神警惕，一副不希望她沾染分毫的样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用料不俗，做工精良，想再要一把防身。”
莫进朗思忖半晌道：“那匕首是月如族的老物件，如今流传下来的成品也没几样了。至于工艺，族中也就几个老人会了。你既然想要，回去我再问问看。”
喻以宁欣喜着道了谢。莫进朗却道：“月如族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太多。”
“我也是月如族人，可惜从小不是父亲母亲管着，就是你管着，搞得我现在除了你，其他一个族人都不认识。”她撅着嘴道，言语中皆是不满之色。
“半个，你是半个月如族。”莫进朗纠正道。
“月如族世世代代以母为尊。我母亲是月如族人，我自然也是。再过两年我就满二十了，到时候你自然得告诉我这些秘密……”喻以宁默默道，声音虽小却坚定。
莫进朗无奈道：“那就安安心心的等你二十。”
月如族人多年前经历大战、险些灭族，自此之后四散各地，化名为生。
喻以宁母亲殷氏本是月如族下一代掌事人，却被迫与喻氏一族后人喻晏成婚，成为王妃。二人之女喻以宁虽有两族血统，殷氏却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月如族之事，只留下遗嘱，要待她二十岁时才能知晓月如族之事。
也许她心中存着一丝希望，待她二十岁时，已嫁人为妻，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到时，这些前程旧事就不重要了。
莫进朗小时候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近些年年岁见长，才琢磨出来母亲的意思。她无法选择她的出生，但她可以选择是不是要知道自己家族的过去。
“给我看看你的刺青。”喻以宁道。
莫进朗睨她一眼，“不要。”
“小气鬼。”
月如族人自出身便会由族内刺青师在手臂内侧刺上族徽，此为族人标识。
喻以宁出生时，月如族已经没有刺青师，殷氏也不愿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因此她并无刺青。
那华丽繁复的族徽，喻以宁只小时候在母亲身上见过几次。后来她懂事些，母亲便用布将族徽遮起来，不给她一丝一毫看清楚的机会。
小时候只觉，那么复杂的图章，刻在人的臂膀上，那得多疼。
如今长大了，身上虽流着月如族的血，却对月如族一如所知，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却嫉妒起这些在张嘴只会哭的时候受过此“刑”之人。
喻以宁思索着陷入沉思，一路闭口不言。莫进朗见她情绪不高，仍轻声嘱咐道：“到了安枫，切莫再提‘月如族’一事。”
“哦。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哥哥且放心。”少女清脆的声音流过。莫进朗望着她的背影，脑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与眼前少女的身影渐渐重合。
两日后，喻以宁一行抵达安枫都城翠城。
喻以宁一进宫，便听说圣上传召，急急忙忙换了宫装，连水都没喝一口，便去了大殿。
才离开不过一个月，翠城的一切都仿佛陌生了些，适才前去自己的琼林阁中梳妆时，打眼一瞧，屋里的东西竟都有些眼生。
此刻她俯身在宫中大殿之上，双手贴着冰凉的地面，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殿内平静了半晌，才听得威严低沉的一声：“起来吧。”
说话之人正是安枫皇帝喻昭，他说这话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起，只有嘴唇和下巴上花白胡子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如今是她名义上的父皇，算起辈分来，喻以宁叫他一声大伯。
喻昭年近六十，虔心礼佛，得空便去山上闭关，几乎到了不理政事的程度。适才听宫中的小丫鬟说，圣上前两日才从山上下来。
喻以宁起身，微微颔首，一双俊眼盯着地上的金砖。
没来由得有些紧张，她上一次见喻昭正是一个月前，没隔几天，她就踏上了去北元的路。此次，联姻不成，虽是三皇子做的决定，她却免不得要受着埋怨。
“父皇这几日操劳，公主请过安便先去休息吧。”说话的人是安枫太子喻靖，他前一日带兵回了翠城。
听说回城之时，城中百姓跪了一地，竟有不少人称赞太子英勇，架势不可说是不大。喻以宁回城之时听人提起那番景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喻以宁闻言正要行礼退出去，却听喻昭道：“此番联姻虽不成，但此战你也有功。走这一遭也够乏累，又经祸事，过几日皇后要去玉华寺祈福，你跟着前去吧。”
喻以宁低声应了是。
虽是关心之语，但在听到“有功”二字时心中不免一颤。若说此行她哪里有功，也只有冷瘴之气一事，这事又恰恰与月如族有些关系。
喻以宁颔首时，用眼光匆匆瞥了一眼喻昭，他仍如第一次见面一般，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九龙椅，眉目之间喜怒不形于色，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
立身在阶下的喻靖反应就真实得多，自喻以宁进了殿，他的视线就未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头颅高昂，桀骜不驯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高傲。
喻以宁走后，喻靖道：“父皇，联姻一事三皇子对二公主颇有微词，为安抚三皇子，不如在宗族之中多寻些美貌女子来赠予三皇子。”
喻昭手持朱笔，沉默半晌道：“是该如此，眼下北元兵力强盛，表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不妨女子的出身背景如何，要紧的是要能让三皇子看得上眼，你去办吧。另外，喻以宁的婚事也着手一同办了吧。”
喻靖倒是没料到他会操心喻以宁的婚事，问道：“父皇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番战事，也不乏有功之士，挑个翻不起风浪的人便是。你选定几个人，报你母亲，让她也一同瞧瞧。”喻昭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喻靖听明白了喻昭的意思，不由嘴角翘起，那这可就不愁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应了声便躬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