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替她们备下的皆是良马,不出三日,姜姮与碧螺便抵达了洛曲。

    马车缓缓驶入古朴的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洁宽敞的街道,不少商贩沿街叫卖,铺子里的商家也会在店门口朝过往行人吆喝。而主干道尽头处的朱门高墙便是州牧府,整个洛曲的房屋排布皆以州牧府为轴线,显得庄重威严。

    车夫之前便得了吩咐,驾着马车在街上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块闹中取静的地界,来往行人虽多,但却没有在此叫卖。地段全长数百米,却只有一户人家。又行了许久,才来到正中央的朱红色兽头大门前,门左右两边各蹲着只石狮子,石狮子旁又列坐着十来个衣冠华丽的仆妇。

    “姑娘,已经到了。”车夫将车稳稳停下后道。

    姜姮踩着车凳,由碧螺扶着下了车。

    “姑娘,老奴得了夫人吩咐,要见了姑娘安顿下来方可离去。”车夫朝她行礼道,“老奴先将马车停在右侧的巷口,若是姑娘事情有了着落,差个丫头出来知会老奴一声即可。”

    姜姮点头道谢。

    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姜姮带碧螺走到那些仆妇处说明了来意。但不知怎么,那些仆妇的面上皆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一个张姓老媪领她入府,姜姮跟着她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正对面的穿堂中放着一幅雕着蝙蝠的大理石屏。转过去便是待客的三间厅,庭后是正房大院。

    张媪将她带至厅中,吩咐侍女替她上了茶点,又层层通传,让人入内院去告诉夫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地位较高的贴身侍女从内院出来,趾高气昂道:“我家老爷说了,什么徐州姜氏,从没有与这般乡野门第定过亲。”

    “来人呐,将这两个打秋风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

    外头人进来通传时,家主谢煜与夫人戚氏正因为儿子与王家七娘的婚事争吵。

    这门婚事是谢煜趁戚夫人去道观中祈福时做主定下的,待戚夫人得知消息急急忙忙赶回来时,对方姑娘的庚贴都已经摆在了自家桌子上。

    要知道谢老夫人在世时曾为她们的儿子谢沛定下过一门亲事,临终前,她还特地叮嘱了儿媳此事。

    戚夫人当即大怒,斥责谢煜不知羞耻,竟然单方面毁婚,将自己儿子置于不仁不义的处境。

    但谢煜却认为她是个不会变通的死脑筋,反驳道:“前段时间梁京有变,徐州那边传来早就消息,说是叛军入城,已将姜氏一族屠戮殆尽。难不成你想让沛儿一辈子守着这个婚约过活吗?”

    戚夫人冷冷道:“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混账话,整个青州谁不知道你谢煜早就想攀附人家王家的权势,意图让王老太公在官场上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你自己要去当那奴颜婢膝的狗腿子便罢了,断不该用沛儿的婚事做筹码。人家姜氏的姑娘生死不明,咱们不派人去徐州寻,却在对方出事一月不到便火急火燎地毁婚,你让青州的其他人如何看待我儿!”

    谢煜被点破了心思,面上难看,干脆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是她活着又如何,姜家气数已尽,一介孤女而已,沛儿必不可能娶她为妻,还不如另作打算。早些晚些有什么差别,不都是另寻亲事嘛。”

    戚夫人听得这话,知道他意有所指,一口气涌上心头,手中攥着帕子捶胸道:“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瞧着你不仅是想攀附权势,也是因为对我有怨。”

    “若不是我这个孤女带着戚家的嫁妆嫁了进来,你们谢氏如今恐怕早已支撑不住门庭。怎么,现在吃尽了我的嫁妆,便开始嫌弃我母家没法儿给你在官场上提供助力了?”

    谢煜也带了怒意:“嫁妆,嫁妆,你就知道你的嫁妆。这么多年,难道我们谢家亏待过你?”

    戚夫人气极反笑:“说到底还是我当初看错了人,信了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亏你还说得出这番鬼话,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两个庶子皆比嫡子年长,甚至我生沛儿的时候,你竟然还在醉香楼寻欢作乐,若不是老夫人治家有方,恐怕你早就将那外头养着的十二三个女子接进谢家大门了吧。”

    两人吵了一通,皆是冷着脸,横着眉。一旁伺候的婢子们早就退了出去,虽然谢家家主与其夫人不睦的事情在洛曲闹得人尽皆知,但毕竟是主家的私事,她们这些做丫头的看见总是不妥。

    进院通报的婢女见这情境,也不敢贸然上前。

    戚夫人看见这丫头犹犹豫豫的模样,忍不住窝火:“躲闪什么躲,你家夫人连自己生产时丈夫在外头狎妓未归的事情都听得,还有什么听不得?怎么?难不成是和谁家夫人暗通款曲被告上了公堂。”

    眼看家主就要发怒,通报的婢女哪里还敢站着,连忙跪下道:“老爷,夫人,来了个从徐州来的姑娘,自称是徐州姜氏,曾与咱们谢氏定过亲的。”

    两人听到消息,神色俱是一变。

    戚夫人凉凉一笑,眉眼间尽是嘲弄:“你瞧,现世报这不就来了。来人,替我梳妆,我去见一见这位姜小姐。”

    谢煜黑了脸。

    他向来不喜欢母亲替自己择选的这个妻子,虽说前面她的嫁妆确实帮谢家度过了难关,但难道里头只有她出力了吗?若不是自己的英明决断,就算娶三四个这样的母老虎也难逃门庭覆灭的命运。

    如今谢家度过了难关,他官场形势正好,王家也看中了沛儿谢氏嫡子的身份想来联姻,必不可听从这个妇人的愚见死守之前那个老古董婚约。

    一介孤女而已,在洛曲无亲无故,打发了便是。

    “慢着。”他喊道,“沛儿与王家姑娘的婚事已定,不得有半分闪失。”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宠婢道:“去,将外头的那位姜小姐打发走,就说不曾有过什么婚约,让她不要再存着入我谢家的痴梦。”

    “谢煜!”戚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公然悔婚,你是连谢家的百年清誉都不要了吗?”

    谢煜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蠢妇!徐州出事是时,王家意欲结亲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谢家虽然也是大族,但终究离王家还差了一步,沛儿与王家那姑娘的婚事正是补上了这一步,这是多难得的机会,你明不明白?”

    “来人,将夫人带回自己院子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半步。”

    -

    姜姮见仆妇神色时,便已有了几分猜测,此时听到这话,心不由得重重一坠。虽说之前已经有了预期,谢家多半不会按诺履行婚约,但却没想到,连谢家家主与夫人的面都没见着便被赶走。

    都说来者是客,且不论是与家中子弟定过亲的姑娘到了谢府,便是普通来拜访的客人,主人家总得出来接待一二。一个侍女断然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替主人家逐客,背后代表的恐怕也是谢府的意思。

    她还没说话,身边的碧螺神色气愤道:“姑娘这话倒让我听不懂了,什么叫乡野门第,什么叫打秋风?当年是你们家老夫人提的婚事,如今却又公然毁婚,是欺我家小姐落难,无人可倚吗?”

    那侍女神情颇为鄙夷:“说了没定过亲就是没定过。某些妄想靠着姿色与编故事上位的还是省些力气,来人,给我将这胡说八道的主仆俩给打出去!”

    两个腰粗膀圆的粗使婆子顿时面露凶相地走上前来。

    “诶,你们想做什么!”碧螺一个箭步护在姜姮身前。

    姜姮面色一凛,从袖中取出了那块玉佩。

    “既然如此,这块当初谢老夫人给小女的玉佩,谢府也不认了?”

    那侍女原本以为只是个口头婚约,没想到她手中居然还有信物,神色有些慌张。但此刻露怯只能使对方产生怀疑,便一口咬定此物不属于谢氏,指挥婆子连忙将她们二人赶出去。

    “哪里来的破烂俗物,也敢说出自我们谢氏?”

    “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家小公子早在上月便已经同王家小姐定了亲,才子佳人,门当户对,不是有些小门小户可以攀上的。”

    “来人!给我将她们打出去!”

    那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想要架住姜姮与碧螺两人,却没想到碧螺力气极大,三两下就反剪住她们的手。

    侍女原本趾高气昂的脸上顿时裂开一条缝,脚步下意识地往两人反方向挪了几步。

    “不劳谢府众人相送。”姜姮冷脸拂袖,示意碧螺放开两个婆子,转身向府门走去。碧螺松开两个婆子,哼了一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那侍女有些后怕,但又担心她们反悔,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直到两人跨出大门,她才敢倚在门框上掩嘴偷笑,用周围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大声议论。

    “天爷呀,这都什么世道。”

    “不过一个从南边来的乡野村姑,凭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玉佩便肖想着当我们谢家的少夫人。”

    “哼,谁看了不说一句,真是个没脸没皮,痴心妄想的小贱货。”

    姜姮本不愿理睬那侍女,却没想到她竟当众口出恶言,毁坏她的名声。

    正想反驳,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姿英挺的少年身着银甲,手持长缨,从长街上策马而来。他骑着枣红色大马拦在姜姮与谢府中间,锃亮的枪尖直指那出口伤人的恶奴。

    “为何恶言伤人?”

    “姜姑娘有婚约,不过是寻错了人。”

    “——她是我谢云辞未过门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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