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皇宫之中到处张灯结彩,慕容梧桐那个破败的小院难得有了点颜色,平时只会呵斥辱骂她的宫人也变得殷勤和蔼。

    她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宫人给自己打扮,满心欢喜地等着秦文玉来娶她回赢国,做他的皇后。

    可慕容梧桐一袭红衣走出殿门,画面一转,热闹喜庆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哭喊、尖叫、求饶……宫人四处逃散。

    皇宫燃起熊熊大火,把白昼印照得如同夕阳一般,鲜血将满地梧桐叶染成刺目的红。

    踏进燕国皇城的不是娶亲队伍,而是赢国的虎狼之师。

    很快,矛戈架上了她的脖颈。

    那个说着愿以城池为聘,迎娶她为后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将长剑抵在了她阿姊的喉咙。  慕容梧桐卑微地跪伏拜倒在他们脚边,并没人看她一眼。

    大火还在不断地燃烧,吞噬,吞噬……

    “啊——!”

    梧桐痛苦惊呼,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身汗湿。

    她又做噩梦了,从被带到赢国为奴开始,她就一直在做这个噩梦。

    “梧桐,别怕,阿姊在呢。”

    身边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揽进怀中小声安慰。

    慕容梧桐恍惚眨眼。

    怪不得她被突然惊醒,原来是他们这儿又死了人。

    周边一片嘈杂。

    看管他们的内侍骂骂咧咧过来将人抬出去。

    之前燕国的皇室宗亲,如今死了连一卷草席都没有。

    慕容梧桐心里发凉,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她。

    “咯吱咯吱……”

    头顶传来恨恨磨牙的声音,慕容梧桐扭头,正好对上了慕容凤凰满是怨毒,恨意怎么都化不开的眼睛。

    城破家亡,燕国不复存在,他们这些昔日的皇子公主也已在嬴都邺城中做了三年的苦力。  她的阿姊,昔日燕国最尊贵的蓟城公主竟然还敢在赢人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可真是蠢呐。

    “啪——!”

    果然带倒钩的鞭子立马落到慕容凤凰的身上。

    皮肉翻开,鲜血四溅,仿若一朵朵冶艳的花在绽放。

    内侍不断嘲讽喝骂:“贱奴!还以为自己是公主王孙呢?”

    鞭子连续落下,慕容凤凰将慕容梧桐紧紧护在身下。

    血肉在后背绽开,她脸上已经没了一点人色,可还是她咬着牙,努力装出不疼的样子,微笑着跟慕容梧桐说:“不疼的。”

    慕容梧桐冷冷开口:“阿姊,你好蠢啊。”

    三年来她们在这里过得畜生不如,慕容凤凰又总也学不会乖,她原本的冰肌玉骨之上伤痕纵横交错,狰狞可怖。

    “梧桐,我不疼的。”

    可是慕容凤凰好像将她的嘲讽当成了心疼,一遍遍重复:“真的不疼。”

    “贱胚子!”

    内侍见她们这样无趣,也打累了,往她身上啐了一口,吆五喝六地离开。

    “不疼吗?”

    慕容梧桐抬手按在慕容凤凰的新伤上,恶劣地笑了起来。

    她的阿姊好像永远都不长记性呢。

    “嘶~”慕容凤凰痛苦吸气。

    而她越痛,慕容梧桐就笑得越灿烂,手上越来越用力。

    慕容凤凰忍不住想要挣开她。

    慕容梧桐率先松开手。

    望着天上的明月,慕容梧桐目光幽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过两个月到冬天,她们没有累死病死被内侍打死,也会冻死在这四处漏风的棚子里。

    “阿姊,我带你去个地方。”

    等所有人都从新睡下,慕容梧桐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拉着慕容凤凰出了窝棚,鬼鬼祟祟往已经建好的宫殿方向跑。

    一路上的青砖石板都是她们一块块搬过来的,这条路已经走了千万遍,现下走得无比顺畅。

    慕容凤凰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因为他们是不被允许来已经建好的宫殿这边的。

    不过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一个巡逻的侍卫,她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眼睛亮得异常,越跑越激动,好像养在笼子里的雀儿找到了出路,即将展翅高飞。

    “梧桐,你找到可以逃出去的路了?”

    慕容凤凰壮志凌云:“等出去了,我一定会夺回我们燕国的江山!”

    “燕国?”慕容梧桐悲凉:“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燕国?”

    她的阿姊呀,永远这么天真又愚蠢。

    “阿姊,你好蠢啊。”

    突然,慕容梧桐将慕容凤凰从隐蔽的花丛后面推了出去。

    “梧桐……!”

    慕容凤凰脸色巨变,要说的话哽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刀斧架在身上,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追兵也追了上来。

    殿内的人被打扰,从里面出来。

    慕容梧桐盈盈下跪,一如三年之前戈矛悬在脖颈的时候。

    那双镶嵌宝石,绣金龙的玄靴也一如当年,站在了慕容凤凰面前,路过她时不曾有片刻地停留。

    “慕容梧桐!”

    慕容凤凰亦如从前叫了她的全名,想要拉她起来的同时连说的话也一样,“你身为慕容氏的女儿,怎可跪敌国之君?”

    可惜她被禁卫架住,动弹不得。

    慕容梧桐只将脑袋埋得更低,声音温柔又凄楚,婉转动人情肠。

    “求陛下救救奴婢与阿姊。”

    “慕容氏?”赢国的皇帝,慕容梧桐之前的未婚夫秦文玉饶有兴致抬起慕容凤凰的下巴。

    佳人绝代,即使素衣麻服蓬头垢面终不掩国色。

    身上的鲜血与伤痕冶丽糜艳,更让她有一种凌虐的美,叫人见了就不舍得再将眼睛挪开。

    秦文玉想起来,三年前就是他亲手将常见长剑抵上了慕容凤凰的喉咙。

    如今故人相见,理应问候。

    秦文玉勾唇浅笑,“蓟城公主,别来无恙。”

    作为帝王,他自是可以笑纳一切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特别是这样一看就别有用心的。

    “哼!”

    慕容凤凰冷冷别过头去。

    但其实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在秦文玉充满欲望的眼神当中,她控制不住地颤抖,浑身冰凉。

    更多的是不敢相信,慕容梧桐,他们燕国的公主,故意将她带到这里,卖给秦文玉。

    慕容凤凰死死瞪着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慕容梧桐。

    “呵。”

    美人倔强不肯低头,让人更想征服了。

    秦文玉指尖抚过慕容凤凰的倾国倾城的面庞,拂袖负手,“带回去吧。”

    慕容梧桐无声地笑着。

    秦文玉难得来逍遥园巡视,此一遭她们要么直接死了不用再日日受苦也算解脱,要么恩宠加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此时看她赌赢了。

    慕容凤凰被封为正六品宝林,安置在赢宫漪澜殿当中。

    半个月的养尊处优,养好了她一身的伤痕,也终于等来了临幸。

    沐浴更衣之后,慕容凤凰端坐在榻上,取出了一直贴身藏着的匕首。

    “梧桐,你是对的。”

    这半个月,她想了许多,自然而然就理解了慕容梧桐当日的举动。

    “要想报仇,必得先找机会接近秦文玉。”

    利刃出鞘寒光闪过,慕容凤凰眼神坚定无比,“今夜,我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然后呢?”

    慕容梧桐按着她的手,将匕首又收回了鞘中。

    且不说秦文玉半生征战,她一个弱质女流能不能成功。

    就算是真的将他杀了,又有什么用?

    新君继位,赢国还是赢国,她们却会死在这里,再也无法回去她一心要光复的燕国了。

    “阿姊,我不想死。”

    瞧慕容凤凰茫然无措的模样,慕容梧桐就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从她手中夺过了匕首。

    慕容凤凰错愕不解,不过很快,她又以己度人地以为慕容梧桐要抢着动手。

    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秦文玉,我来杀就好!”

    杀人,不是非要匕首不可的。

    “哈哈哈……”慕容梧桐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阿姊,你真的好蠢啊。”

    在这里,她们是谁动手有区别吗?

    慕容凤凰满心疑惑,报仇,复国,有什么不对吗?又有什么可笑的?

    “随你吧。”

    孺子不可教,慕容梧桐不想与她废话,摇摇头如风摆杨柳一般袅袅婷婷走出了慕容凤凰的寝殿。

    左右她是不会让慕容凤凰真正侍寝的,所以她今夜什么都做不了。

    ——

    月华倾泻,慕容梧桐等在秦文玉必经的廊道上,口中歌声悠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宁,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星辰闪烁,她于其中起舞,飘摇兮回雪,若九天之神女。

    裙角的银铃跟着她的舞步,“叮叮当当”欢快跳动。

    远远看着朦胧夜色似给她蒙上了一层面纱,神秘魅惑,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轻轻勾唇,慕容梧桐察觉到背后有人,回身旋转很刻意地撞入了他的怀抱,软软唤“陛下。”

    “你是燕国的二公主?”

    秦文玉脑海中闪过一个柔弱瑟缩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逗弄小猫小狗的趣味,揽住了她不堪盈盈一握的纤腰。

    当年他亲自到大燕国都求娶,若不是燕国实在不堪一击,她该是他的皇后。

    “慕容……?”如今他却连她名字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慕容梧桐轻启朱唇,声音婉转若莺啼。

    “梧桐。”

    “好名字。”

    秦文玉也不是真的在意她叫什么,将人打横抱起,笑问:“子宁不来~你在怪朕?”

    “不敢。”慕容梧桐倚靠在他的肩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面满是情意与爱慕。

    “初见倾心再不能忘,只是不知君心意,故想问一问。”

    她知道秦文玉不会信,但她也不在乎。

    话说出来了,他听见了就好。

    秦文玉确实很满意她这个回答。

    春风吹开了漪澜殿右殿的门,吹得庭花影下乱云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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