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心理防备地,听到这一不啻仙音的清越低冷男嗓,方鲤整个人都愣住。

    出乎意料的熟悉。

    印象里,她认识的,只有那个人才拥有这般极具辨识度,清冷且沉静的一把好嗓子。

    方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樱宁。

    瞳孔地震,不知是想要求证,还是在质问为什么这人会出现在车上,还充当起司机。

    而且为什么不告诉她,害她胆大包天说了那么一大堆靳宴惟的坏话!!!

    孟樱宁莫名心虚,乌润润的眸微微往旁边偏转,不怎么敢对上方鲤的眼睛。

    方鲤轻吸一口凉气,肺叶都是冷的。

    没辙,只能迎难而上。

    她讪讪地笑两声,从洁净的后视镜面上窥见一张棱角分明又明落出尘的容色。

    几年没见,男人轮廓较之以前更为深遂利落,眉眼比过去也多几分稳重与端方。但她明确,这就是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大肆唾弃的对象。

    那股令人觊觎却不敢亵渎的禁欲气质,无人可复制。

    方鲤打了个哈哈,强撑着挽回局面:

    “靳总您听错了,我刚才不是说的你,我刚才说的是姓敬的……嗯,尊敬的敬。”

    幸好没指名道姓,索性装傻充愣混过去。

    “是吗?”

    一般情况,只要不是生意场和会议室,不涉及工作,靳宴惟面对这种明显是想蒙混过关的情况,基本都不会追究,咄咄逼人穷追猛打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但这次,他莫名较了真。

    “可我分明听的是姓靳的。”

    方鲤颇觉棘手:“那是因为我普通话不太标准,前后鼻音不分!”

    “这样吗?”靳宴惟慢条斯理问。

    方鲤刚要点头,加一阵笃定嗯声,却听男人穷根究底,顺着话头问:

    “那我刚才怎么听到方小姐劝樱宁,不要喜欢那个姓金的了?”

    “……”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

    敢情不是追究自己抹黑他。

    而是因为怂恿孟樱宁另寻新欢的事儿!

    方鲤心头吐血,但面上仍强装镇定,继续胡乱掰扯着:

    “啊,也没有,我刚才其实是在跟小樱宁对戏。我最近接了一个都市爱情戏,里面台词是这样的。”

    孟樱宁身体原本还挺紧绷,担心方鲤无法应对这一窘况。

    但听下来,她僵直的肩膀缓缓松弛下去。心想果然不愧是她姐们,两人沆瀣一气的能胡诌。

    孟樱宁偷偷跟她比了个赞。

    但方鲤却没好气地给她摁回去了,应付完靳宴惟,她磨牙嚯嚯,用气音问孟樱宁:

    “他怎么在这里???”

    孟樱宁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也低声回:

    “就你带我去的那个酒吧里遇到的。鬼知道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里。”

    方鲤恍然,脸上是醍醐灌顶的表情:“所以你给我发消息说的那个电灯泡,原来就是他啊。”

    她一副我早该想到的模样。

    孟樱宁撇唇,小幅度地点了下精巧的下巴颏儿。

    方鲤还是觉得奇怪:“那他现在怎么会在这车上。”

    孟樱宁抿一抿唇,“那是因为……我离开的时候他非要送我。”

    方鲤恨铁不成钢,“他非要送你,你不会拒绝吗,怎么那么没骨气!”

    孟樱宁撅嘴,委委屈屈小声道:

    “他说我不接受坐他的车是因为我不敢!我怎么可能不敢!!”

    理智在试图敲醒她,但她的反骨忍受不来半点。

    “……”

    方鲤扶额,心想靳宴惟还是一如既往闷骚,拿捏某人的手段也一如既往高明。

    孟樱宁命门在哪,弱点在哪,他都门儿清。

    -

    按照方鲤给的地址,迈巴赫的远光灯破开寂寂黑暗,沉稳行驶在如飘逸光带的车流之中。

    场面勉强糊弄了过去,方鲤为了做足面子工程,又跟靳宴惟寒暄了几句:

    “靳总现在这是又回国发展了吗?”

    “嗯。”前座的男人淡淡地回答。

    似乎不涉及孟樱宁,靳宴惟便又变成惯常惜字如金做派,连多溢出个音节都吝啬。

    孟樱宁并不想掺合两人对话,懒懒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浏览着娱乐新闻。

    方鲤用余光瞥她一眼,见她无动于衷,暗暗叹口气,继续端出闲聊的架势问着:

    “那靳总后面是准备长期在云京发展呢,还是说过段时间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出国开拓海外业务,回到在欧美市场那边?”

    角落,两根笋尖似的秀颀指尖停顿。

    薄而白的指腹按在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手机屏幕上。须臾,若无其事地抬起,继续滑动着页面。

    空气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要静默片刻。

    相反,那道沉静的嗓音很快便予以了回应,匀缓而笃定,像是不假思索:

    “以后都会在国内发展。”

    “至于是否固定在云京一地,得看感情发展状况。”

    迈巴赫依旧保持匀速行驶,并未因为本身的超高性能,就逞凶斗狠地极速前进。

    但,车上有一颗心,莫名被股力道冲击。

    勒束一瞬。

    话题莫名就此终止。

    方鲤默默闭上嘴巴,下意识就往孟樱宁的方向看过去。

    如她所料,孟樱宁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垂着卷翘眼睫把玩着手机,眸底情绪隐匿在暗色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

    那葱白指尖定格在手机屏幕,久久未挪动。

    ……

    便利店距离方鲤为拍戏在影视基地附近买下的公寓有一段距离。路程遥远,孟樱宁玩了会儿手机,突觉困意袭卷而来。

    虽说她今晚喝的都是低浓度的女士酒,但不知不觉几杯落肚,叠加起来,也称得上醺醺然。

    本就不胜酒力,现在后劲上来,更加重了负责运作清醒与理智脑细胞的负担。

    浓密睫毛轻颤两下,眼皮重若万钧。

    挣扎几秒,孟樱宁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睡了过去。

    方鲤丢了手机,没工具来消磨时间,正苦大仇深地假寐打发时间,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车子熄火的声音,还以为到家了。

    半睁开眼睛,她顺着窗外看过去,却发现并不是,车辆只是暂时停在树影婆娑的路边。

    正一头雾水之时,方鲤却听见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的身影。

    一阵徐徐脚步声,孟樱宁那侧的车门被拉开。

    未几,身形挺拔颀长的男人俯低身子,高大清健的躯体也顺势挡住了外头见缝插针的寒风,格外有安全感。

    鸦黑眼睫垂落,拎着布料的修长手指探进来,靳宴惟将一件纹理干净质感考究的厚实外套披在了沉睡的少女身上。

    动作很轻柔,像是生怕将人弄醒。

    披好后,正要抽身离开,却见本还一动不动歪靠在椅背上的小姑娘小幅度地动了动肩膀。

    男人动作稍顿,维持姿势停在原地。

    宽肩长腿,白衬衫躬出一截劲瘦窄腰。

    但孟樱宁犹被困意缠裹,并未醒来。

    大抵是也觉天冷体寒,她下意识扯了扯身上那件宛如从天而降的外套,笼住自己弱不禁风的躯体。

    布料被拉至颈侧,挨着下颌,有似有若无的清冷气息钻至鼻尖。

    不多时,紧闭着双眸的少女皱了皱秀气鼻头,发出几声梦呓。

    孟樱宁的声音并不大,柔若水波漾开,也似情人间的喁喁私语。

    但落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车厢,就显得分外清晰入耳。

    她说,靳宴惟。

    我讨厌你。

    -

    方鲤本就不困,后半程脑子更是清醒无比。

    她内心震撼极了。

    但令她更为惊愕的,却是靳宴惟的态度。

    听到孟樱宁那句指名道姓的“我讨厌你”。

    男人峻挺脊背像是被灌了铅,半晌也没直起。

    他安静地停在原地,目光凝在那张因睡着了而毫无攻击性的明艳脸蛋上,令人捉摸不透。

    直到风顺着罅隙进来,惹得睡梦中的人不满地嘤咛一声。

    他方才有了动静。

    明晰干净的掌骨抚着少女歪倒的后脑勺,动作轻而缓,不慌不忙托至柔软靠背。

    确认孟樱宁睡姿安稳,靳宴惟收回手,轻关上车门,重新启动车子。

    方鲤刷脸验证完业主身份,迈巴赫开至公寓楼下。

    夜已深,睡着前,秉着最后的良心与骄傲,也省得跟靳宴惟共处一处那么久,孟樱宁跟方鲤说过今晚要留宿她家。

    所以在跟靳宴惟道谢完,下车前,方鲤便想叫醒孟樱宁,让她和自己一同上去。

    但她刚出个声,就被一道清越嗓音打断。

    “先别叫醒她。”

    方鲤神情怔了怔,有些不解其意。

    靳宴惟将孟樱宁那一侧的车门打开,冷情声线压着,低淡响起:“她有起床气。”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方鲤却瞬间明白过来靳宴惟的意思。

    她领略过孟樱宁睡不饱被打搅后的状态,怨气冲天,恨不得用眼神将人凌迟。

    可怕得连恶鬼都畏惧三分。

    最好就是让孟樱宁睡到自然醒,否则后果很严重。

    “可是……”

    方鲤正想说不叫醒她,岂不是要让孟樱宁在车里待一晚上。

    但话还没问出口。

    她便眼睁睁地看见男人如十几分钟前那般躬身,但修长有力的手臂却伸向了少女的削薄脊背与膝弯,力道贴合,借着巧劲,轻而易举地将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虽未明说,但解决方案昭然若揭。

    方鲤孤零零地下了车,颇为哀愁地关上车上,看着前方靳宴惟稳稳当当地将人贴抱在怀中的背影。

    着一袭单薄衬衫却依旧高大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怀中人都娇小玲珑了许多。

    唉……

    方鲤在心里叹一口气,都说旁观者清,更遑论她也是演过几部缠缠绵绵感情剧的人,也算体验过别人故事里的爱恨情仇。

    但如今,她却是怎么也看不透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也是,她一个母胎单身怎么可能看明白。

    不过。

    方鲤却隐隐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孟樱宁和靳宴惟之间的羁绊决然不会轻易断绝。

    或许诚如那句话所言:

    芸芸众生,多的是萍水相逢,行同陌路的人。有的因缘分而相识相爱,但琉璃易碎彩云易散,最后相忘于江湖的俯首皆是。

    但有些人,这辈子,注定都要纠缠不休。

    ……

    用指纹解锁进入公寓,方鲤换好拖鞋,给一旁公主抱着人却依旧神色从容的男人指了指客卧位置:

    “那里前两天阿姨刚收拾好,床单什么的都是新的,你把她放那就行。”

    交代完,方鲤极有眼力价,没去打扰。

    她走回自己房间,拿起放在床头柜的备用机联系助理,解决今晚被偷物品的问题。

    靳宴惟拦腰抱着怀里的少女,朝客卧方向走去。

    温热宽大掌心贴合在一片起伏的蝴蝶骨上,另只手截在两条并拢的纤细腿部的膝盖弯。

    格外牢靠,且有安全感。

    他的步伐也极稳,抱人的姿势固定不变。

    因而一路上走来,怀中酣睡的小姑娘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将人轻放在欧式大床,素来高高在上、睥睨视人的矜贵男人曲着长腿,单膝跪在香槟色的柔软床单上。

    修劲指腹托起一截纤细伶仃脚踝,慢条斯理地将一双缎面高跟鞋自上取下,搁于脚边几何图案的地毯上。

    做完这一切,又将天鹅绒被盖在毫无知觉的少女身上,掖住空隙。

    俯首,垂睫看着睡得香甜又安稳的小姑娘。

    酒意微醺,白皙脸蛋透着娇气的粉,唇色莹润,眉眼舒展。

    很乖。

    不似醒来那般,像个刺猬,对他竖起一身警惕又疏离的刺。

    不自觉伸出手指,冷白指腹轻触在那染着绯色的撩人眼尾,温柔而缓慢地摩挲着。

    不知过了多久。

    空旷而安静的卧室响起一道轻缈嗓音,低淡,缱绻,似晚黑时分拂过枝叶的沙沙风声:

    “讨厌我也没关系——”

    “我喜欢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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