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安身子一抖,抓在裙侧的五指骤然收紧。

    北堂高椅上的林逸抿着茶,斜睨着她的眸色中掺杂着兴奋,仿佛与回忆里那位温文儒雅的表哥不是同一具身体。

    她猜不透大房对二房的下一步动作,可自己偏又以局内者的身份,搅合在今日的琐碎中。

    秦时安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佯作卜卦之姿,仿着江湖术士的模样掐指算了起来。

    心中却在飞快思忖着林逸今日所说的话。

    算对了,二房死,她活,若算错了,二房活,她死。

    秦时安蹙眉沉想,假设纸笺上写的是“活”字,她猜“活”,便算她对,可按照林逸所说的话,她若算对,二房依旧会死,所以,若将“活”字套在林逸所说的话中,此话便是一句悖论。

    如此说来,林逸的话,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纸笺上写的字,一定是“死”。

    “我猜上面写的,是‘死’。”秦时安睁目,撞上林逸稍显惊喜的眸色。

    “秦时安,你少装神弄鬼!”宋氏抓着那纸笺,狠狠剜了秦时安一眼,抬手就要将纸笺送入嘴中,被身旁家奴一把夺下。

    林业虽被堵了嘴,眼风也如刀一般扫向了秦时安。

    只有林逸挑着唇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我喜欢聪明人。”

    说罢,他阖眼朝身旁点了点头,站在刑具匣子旁的几个小厮迅速从匣中的夹层取出了两条白绫,在手腕上缠了数寸后,起身朝林业夫妻二人走去。

    “逸儿,逸儿这是要做什么?”宋氏忽而眸眶圆瞪朝林逸看去,见他高坐着,微阖着眸,并不应答,便又一脸焦灼的看向身旁的夫君。

    林业的腮帮被口中的一团碎布塞得满满当当,双眼死死盯着小厮手中的白绫,额上也渗出了汗。

    两个小厮手握白绫,站在了林业夫妇的面前,先是从袖中抽出了预先备好的两张文书,另一人则拿出印泥,摆在了二人面前。

    林逸抬了抬眸,云淡风轻道:“这两份文书,我已替叔父和婶婶写好,一份是遗嘱,一份是陵水一案私吞炭银的认罪书,你们只需按个手印便可。”

    此言一出,宋氏喉中猛的发出一声咽呜,被身后钳制她的两名家奴眼疾手快的堵了嘴。

    比起像困兽般在地上打挺的宋氏,林业则显得异常平静,他身子前倾,用捆着的双手捡起了面前的印泥,拿在手上反复打量,眸色通透而绝望。

    一旁的秦时安却因林逸方才的话而惊惧不止。

    林逸竟要逼二房签下认罪书,也就是说,林逸是知晓陵水一案的。

    既知晓此案,却又对林家私做假账一事窝藏包庇,竟还在林汐儿一事上,以假作不知其中缘由的受害者身份朝她颐指气使,这一家子简直聒不知耻。

    秦时安感觉四肢内血气翻涌,再抬眸看向林逸时,目光如刃般切开了他面上那副谦和儒雅的面具,直面了他的鬼相。

    林逸见林业夫妇皆在家奴的强迫下按了手印,便开口道:“放心,我二房里的两位弟弟年纪还小,身为兄长,我不愿将此事波及至他们二人,在叔父婶婶认罪自裁后,会将他们二人寄养在我母亲屋中,也算是妥善了你们二人的后事。”

    他话虽是说给林业听,双目余光却被秦时安阴凉的眸色吸引。

    只见缩在地上的女子忽而与方才有些不同,凉风扫过她形销骨立的肩头,明明一副弱不胜衣之态,仰头看他的眸光里,却似刃新发于硎,锐不可当。

    看着那双透着韧劲儿的双瞳,林逸脑中猛然闪过昨夜炸开在他眼前的那身淡菊色蝶舞小衣,心头莫名开始燥乱,不知因何而起。

    他眸光转了转,竟隐隐发怯,避开了秦时安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宋氏,折腾没了力气,被人强按着,侧脸抵在地面上,因被堵了嘴,只能从鼻腔中发出戚戚咽呜声。

    就在几个家奴准备动手,院子外有一众人的脚步声近来。

    屋门打开,竟是林立。

    经过昨晚一事,他不仅毫发无伤,且双目更显炯然。

    “父亲。”林逸被身旁婢子搀扶着起身,朝林立微微点头,又再坐下。

    林立点头回应,扫了一眼缩在门口处的秦时安,转头朝林业身旁的家奴道:“将他嘴中的布条拖出来,我要让他死的明白。”

    林业被松口的瞬间,便大笑出来,笑罢喝道:“大哥好一出自弹自唱!”

    林立负手立在他身前,面无表情道:“既然车马费的漏洞填补不上,你我二人非要赔出去一个,那自然是要你这个庶弟来顶。”

    林业收了脸上笑意,眸中露出一丝释然。

    “大哥不必将‘庶’字咬的那般重,虽然我这贱内平日里口无遮拦,不自量力的觊觎过林家的爵位,但我林业从来都以兄长为尊,”他的目光从宋氏的身上移向站着的林立,“可兄长偏偏不许我这庶弟搬出林宅另起炉灶,非要将我囚在你的身侧,事事都以我的意见为先,就连当年秦治举荐你入户部,你也要生拉硬拽,非要与庶弟我一同入朝为官,在外人看来,你我兄弟同心,只有我知道,我林业一直都是你用来预备着扛罪的替身。”

    林立不屑的抬了抬唇角,道:“你母亲只是家父在外寻花问柳时,带回的勾栏女,林家没有在你母亲身怀六甲时落掉你,已是给了你母子再造之恩,如今林家卷入陵水一案,恐难翻身,自然是你洗颈报恩的时候,你该谢我,给了你一次能入祠堂的尊严。”

    窝在林业身旁的宋氏,口中的布条被她忽然用舌顶出,她朝林立的方向啐了一口,红着一双眸子沙哑道:“我呸!你以为你林家祠堂是什么先德之地,不过是一群牛鬼蛇神攒聚的破庙!”

    坐在北堂处的林逸蹙眉,朝几个下人摆了摆手,宋氏便被身旁的家奴用白绫缠了颈。

    那家奴在她身后,一脚撑地,一脚蹬着她的背,双手扯着白绫的两端,无需片刻,宋氏的面色便由白变红,继而由红变成紫灰,身下流出一片尿渍。

    面色始终沉静的林业,终于在妻子窒息的挣扎声中失了态,颈侧暴起青筋,转头吼道:“林立!你以为拿我顶了罪,王爷就会放了你?”他脚底铆足了劲儿,猛的直起了身,却是向着秦时安这边扑来,像是急切的想要道出什么般,大喊道:“秦时安,守好那张舆图!可莫要让你的舅父……”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小厮一拥而上,用白绫勒紧了他的喉处,林业的一张脸霎时间镀成了血色,挣扎不得,双膝一软,跪在了秦时安的面前。

    秦时安大叫一声,身子后仰,手脚并用的擦着地面连连后退。

    林业血红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十指勾着,僵直的向前伸着,似是想要说完那句林立没有让他说完的话。

    秦时安哪顾得上细听,被眼前濒死的躯体吓得失声,喘着粗气搓着双脚,直到身体退无可退的抵在了西侧的墙壁上。

    屋门大开,深秋的冷风灌入,两具还温热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林逸让身旁的婢子将那两张文书交到了父亲的手上,瞥了一眼缩在墙角的秦时安,朝林立抱怨道:“昨晚险些被这丫头坏了事,若不是她绊了脚,险些让我安插在戏班里的杀手错伤了父亲,不过好在,我已将口风散了出去,林家庶子觊觎爵位,谋杀兄长未遂后,无颜苟活,已认罪自戕。”

    秦时安听着父子俩之间的谈话,忽然抱紧了自己细弱的身子,一股阴寒从椎骨末端自下而上,似毒虫蠕动般蔓延至百骸。

    昨夜戏班的杀手竟是林逸安排的。

    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林家的族人面前,上演一出庶子觊觎爵位谋杀兄长的大戏。

    顺带将林业这条命抵给朝廷,把陵水贪银的烂账抹平。

    好一个面子里子都要的林家。

    让秦时安更加神色遽变的是,林逸接下来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本册子,让下人递送至林立的面前。

    竟是她誊写的那本赝品游记。

    林立拿在手中,翻看片刻,便听林逸道:“好在东西已经拿到了,至于这丫头……”

    秦时安打了个寒战,见其父子二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林立暗忖片刻,将手中的游记卷起,塞入袖袋之中,留下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条人命够用了,不必再搭上一条,将她禁足,后续事宜,我会想办法与你祖母交代。”

    ……

    秦时安前脚刚被锁回屋子,便听得院中一阵骚动,她将窗纸戳破,向外望去,不由惊诧。

    来者竟是景昭,只见他右脸乌紫,身上的布衣也有几处被扯得稀烂,裸.露之处要么吊着血丝,要么一片淤青。

    而擒着他的几个壮汉,身上也都挂了彩。

    一个膘肥体壮的家奴一手擒着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嘴角,骂骂咧咧道:“妈了个巴子的,专打老子生了疮的地儿,心咋那黑呢!”

    门被打开,打头的朝里面喊道:“姑娘管好自己的人,若是再去后院闹事,兄弟几个下次可不会手软了!”

    说罢,一脚踹向景昭的腿弯。

    他一个踉跄朝前戕了几步,转身欲挥拳,却被上了闩的门扇堵在了门内。

    “阿昭?!”秦时安趴在窗侧,回眸看他,眸色晦涩复杂。

    景昭一脸骄傲的抬起右臂,撸起袖子,露出了那节绣着睡菏的精美护臂,顶着颧骨和嘴角的乌青,炫耀般的朝她挥了挥手臂,挑眉道:“以一敌九,抢回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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