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殿一招手,手下便俯下身子。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查清楚了吗?她真是郅家人?”

    “阁老,查清楚了。根据黎州志记载,郅家夫妇有个女儿,现在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手下说,“当年您让我去黎州时,残存的火场里并没有发现孩童的尸体,她还活着。”

    他微微颔首,语气不由得加重。“当年郅兄于我有恩,如今他还有血脉留存于世,我也该报恩了。”

    思索良久,他说:“去,明天将她带来府上,我认她做义女,将来也好嫁个好人家。”

    “您是首辅大人,给她加上这层身份,会不会太贵重了。”手下字斟句酌说道。

    徐殿摇头,一脸愧疚。“以前我不知道她的存在,倒也就不管了,如今知道了,是该管的。这些年她肯定吃了不少苦,都是她该得的。”

    “可……”

    “就按我说的去办!”

    “是。”

    手持珠被他盘得锃亮,他握着手串低吟,“原来你还有血脉留在这个世上,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

    送走宾客之后,沈府重归平静。

    洞房里喜烛燃得正旺,剪影倒映在贴着囍字的窗户上。

    沈商陆由喜婆推着往屋里走,门被打开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边上的慕荷。盖着带有手工刺绣的红盖头,一身红衣奢华极了。

    他握着喜称,轻轻挑起慕荷头上的盖头。

    红盖头落地,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砰砰砰——

    震天响的敲门声吓得沈商陆一惊,手上的喜称猝不及防落在地上。他走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咬牙切齿地说:“云舒,你不是去送客了吗?”

    “少爷,我也不想打扰您洞房花烛的,是少夫人让我去打探消息。”云舒实话实说。“这不,我一得到消息就立马赶过来了。”

    沈商陆一听,脸色更沉了。“你到底是谁的人?”

    沈康一句话他能奉为圭臬,慕荷一句话他能鞍前马后去办。唯独对他的话是一句不听,偏偏要和他反着来。

    云舒自知理亏,轻声说:“是少爷您的。”

    “你还知道你是谁的人啊!”沈商陆一字一顿地说。

    云舒低着头解释,“老爷威压我一个下人哪敢不从,是迫不得已。至于少夫人,您既和她成亲,那她也就是我的主子,主子有命我哪敢不听。”

    他的话精准说到沈商陆的心坎上了,于是朝他一挥手,“算你还有觉悟。”

    慕荷从床边坐起身,按着沈商陆的肩,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我让他去的。”又顺道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囫囵道:“云舒对你一片赤胆忠心,你总比我清楚吧。”

    沈商陆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云舒想起来今天的来意,在门口四下张望后关紧房门,如实相告,“我按照你们说的话去了那些地方,但几乎都荒废了,更别提能住人。”

    “啊?”慕荷一脸震惊,“没道理啊,地址是从我爹那里打听来的,怎么会这样?”

    云舒摇头,片刻后又补充道:“不过有个地方比较奇怪,屋里屋外杂草长到半人高,我却看到有人往里走。”他摇了摇头,“暂时就知道这么多。”

    “什么地方?”

    “城北公馆。”

    沈商陆轻声重复了一遍,“城北公馆是专为不住在京城的皇亲国戚提供住处的地方,但是在十年前就不投入经营了。”

    慕荷反应迅速,默契地和沈商陆对视。

    站在旁边的云舒及时退了出去。

    “难道何铭住在城北公馆?”慕荷恍然大悟,“那儿荒废了这么多年,怪不得能在京城里查无此人。”

    沈商陆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也不尽然,类似这种荒废的场所会容纳许多无家可归的人。”

    “不论如何,我们明天一早先去趟城北,亲自去看一眼。”

    “嗯。”

    “那今晚是不是可以不用想这件事了?”

    “嗯。”

    话音刚落,蜡烛被瞬间扑灭,失去烛火照耀,整个房间暗成一片。

    *

    第二天清早,郅晗守在颜鹤的房间门口,怀里抱着一把剑,让路过的店小二不由得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她几乎一晚上没睡,闭上眼睛就是郅家火场熊熊烈火的场景、又梦到黎州真相水落石出,搅得她半梦半醒,索性直接在颜鹤门口守着了。

    颜鹤从里面把房门打开,看见门口站着的郅晗时被吓得身躯一抖。“你怎么醒这么早?”

    “我……”

    郅晗哈欠连天,让颜鹤顺着她的手看到了眼底的乌青,“一晚没睡?”

    “是啊。”郅晗坦白道,“都怪你说什么今天要去查黎州当初的线索,搞得我兴奋过度。”

    话音未落,郅晗已经抬腿走了出去。

    颜鹤及时追上前,自然而然牵起郅晗的手。“我们现在就去。”

    严寒的冬季已经悄然而至,由于天亮得迟,郅晗他们走在街市上时,天才蒙蒙亮。

    凉风乍起,卷起满街落叶。

    在飞舞的落叶中,两道身影并肩往前走。

    一棵硕果累累的柿子树在风中若隐若现,郅晗不禁在树下驻足。

    颜鹤和她一起停下来,仰起头看着满树金黄的柿子,轻喃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柿子。”

    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能牢牢记住。

    颜鹤作势往树上爬,但由于没有爬树的经验,刚爬到一半就抱不住了,直冲冲往底下滑。

    眼看着要摔下来,郅晗及时点地接住他。平稳落地后,她松开手,对他说:“看我的。”

    刚说完,郅晗已经巧妙借力爬上了树。

    她如鱼得水在树间穿梭,用衣裳兜了几个柿子,旋即转身跳下树,落在颜鹤面前。

    “喏,这是脆柿。”郅晗挑了一个最大的递过去。

    “谢谢。”

    一路沿着街区往前走,等他们走到架阁库附近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街市也变得热闹起来。

    “快走,等会儿去迟了就见不到了。”

    “等等我……等等……”

    几个人脚下片刻不停往反方向走。

    颜鹤和郅晗被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这是什么情况?”

    有个人停下来,看着他们说:“听说今天有个算命很厉害、很准的先生要来,大家伙儿都是准备让他帮忙给算算命的。”

    “算命?”

    “是啊,先不多说了,我也得去看看,姑娘和公子也可以去凑个热闹。”那人说完就走了。

    郅晗看着人群把前面围成一个大圈,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颜鹤问。

    “算命不过是说点好话哄人高兴,又或者说些坏话让大家都不高兴。”郅晗解释道,“好话听了也就听了,因为大概率也不会和术士说的那样成为现实。反而坏话听了会让人心里存在顾虑,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总而言之,她就是一点都不信。

    尤其是在肃州遇到的那个江湖术士,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说对了其中一些而已。

    也不知道是郅晗的话惹得旁边那些信命的人不高兴了,还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人群突然躁动起来,直接把她和颜鹤冲散了。

    郅晗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周遭摩肩接踵让她毫无反抗之力,不知不觉就被推到了人群最前面。

    瞬间失去了人群涌动的挤压,郅晗本能用双手扶住面前的书案。

    “这位姑娘真是幸运啊。”

    “真的有福气。”

    ……

    闻言,郅晗心里一阵不屑。

    心想,这福气不要也罢。

    在她毫无防备之时,肩上突然有股力量传来,她不由得坐上了书案前的板凳。

    “夏先生可是有名的大师,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这个福气,姑娘就安心让先生给你看吧。”

    旁边的人众说纷纭。

    “让我走!”郅晗脸色一变,作势要杀出一条血路。

    还没走出去,那位传言中的“夏先生”已经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出场了。

    “郅姑娘留步。”他说。

    听见这话,郅晗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

    谁还能知道她的姓?

    难不成还是熟人?

    本着好奇的念头,她快速转过身去,想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不禁让她皱眉。

    “没想到你混得还挺好,从肃州一路来了京城。还成了百姓口中出神入化的算命先生。”郅晗笑着说。

    “过奖了。”夏先生说。

    原来这个夏先生,就是在肃州时说什么也要给郅晗算命的术士。

    郅晗问他,“今天又打算说我什么?”

    “是血海深仇、罪孽深重,还是孤家寡人、孤独一生?”

    夏先生浅笑着摇头,收起笑脸严肃道:“都不是,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定有血光之灾。”

    “你……说的什么胡话”

    郅晗当即就想掀了他的摊子,被颜鹤及时拉住了。临走之前,她说:“上次我不信,这次我照样不信。”

    “姑娘且走着瞧,老夫从不骗人。”

    直到杂乱嘈杂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走远之后,颜鹤切身实际感受到了郅晗方才话里的意思。果然,就算是不会实现的坏话,都对心情的影响有很大威力。

    “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颜鹤说。

    郅晗莞尔一笑,豁达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见的血还少吗?”

    ……

    架阁库门口,肃杀的石狮子分列两侧,门口守着手持长矛神色严肃的官兵。

    颜鹤刚走过去,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架阁库今天闭馆,得过两天才能查。

    跨过门槛的时候,郅晗长吁一口气,“我想过调查会很艰难,却没想到刚开始就四处碰壁。”

    “不一定。”颜鹤安抚道,“户籍记载和日志可有可无,查不到就算了。希望能找到他,如果找不到他的话,真的就得另做打算了。”

    “他……是谁?”

    “何铭。”

    郅晗微微蹙眉,“他不是藏在京城深处,行踪无人知晓吗?”

    “你忘了,我们有京城沈家的少爷和范阳卢氏的小姐,他们在京都扎根甚久,比我们更了解这里。”

    “也是。”郅晗不断点头,瞬间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一个地方,可能有用。你先回客栈,别管我,我等会儿就回来。”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有想法会立刻付诸现实,刚说完就跑了出去,一溜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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