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林清婉坐在榻上打坐冥想,越想越清醒,耳中忽地灌入一道童声,“她还没睡?!”

    四人悄悄咪咪摸进梨树林,把峰主腰牌放回原位。丁静等人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不会惊扰到林清婉,殊不知这动静在她耳里,跟耗子窸窸窣窣找食没什么区别。

    待几人走后,林清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漫步向石桌走去,她捡回玉石腰牌,在手中掂了掂,挂回腰间。

    次日,林清婉将阴干的梨花泡入酒里,一连泡了好几个陶瓷罐。她把酒坛子搬回屋里,再度出来时,和风袭来,吹落一朵梨花,雪白的花瓣落在林清婉肩头,她侧首轻轻一拂,花瓣落回空中。

    剑堂门口有一颗紫荆花树,紫红花瓣顺风辗转,沾到褚青云乌黑的发上。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他随手扯了一张稍大些的叶子,举起来挡雨。

    他讨厌下雨天。

    腕间传来一阵痛楚,石子梆的一声掉落在地,头顶遮雨的叶子没了支撑,被雨打着飘零而去。一群少年人在雨幕下由远及近,打头的胖子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语气讥讽:“哟,这不是我们‘剑堂第一’嘛?怎的如此落魄?”

    “欸,裴兄说笑了,什么第一,就他?一个死了爹娘又不受人待见的杂种,哈哈哈!”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对打头的说道。

    姓裴的少年大笑起来:“哈哈哈!是啊,一个杂种也配当第一,那当真是给我们剑堂丢脸!”

    他也是个傻的,论起丢脸,被他看不起的人压一头难道不是更没面子吗。他将褚青云贬得越低,就越证明他自己有多无能。

    褚青云胸膛急剧起伏,阴测测地说:“谁是杂种?”

    姓裴的不笑了,恶狠狠瞪着褚青云,非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褚青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杂种!杂种!杂种!”

    砰——

    剧痛从脸部蔓延,姓裴的少年偏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目光如刀似的在褚青云身上剜,他挥手大吼:“给我打!”

    众多小伙一拥而上,褚青云从兜里摸出个弹弓,矮身捡了一把小石子。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这些人身上,少年们稀里哗啦倒了一地,他们或揉要害或捂麻筋,人未战而身先退。

    “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嘛。”姓裴的俨然是少年团的老大,他眼神扫向侥幸站着的弟子,吼道,“还愣着干嘛啊?给我上啊!”

    幸存小伙又一拥而上,褚青云收起弹弓,拔出木剑。无相派弟子志学之年便可去剑阁寻贴身佩剑,在此之前用的都是木剑。

    在抽、提、刺、劈几式下,几个小子溃不成军,褚青云跨步提剑横扫,剑尖破开雨幕,无数水滴带着劲力拍打他们的脸——他居然把木剑用出了铁剑的威力!

    沧海峰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剑法比不过就使阴招,躺在地上的少年们缓过劲头跟上来。不过几息,褚青云就被乱脚踹倒在地,拳头像天上的雨点一样密不透风,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砸下来。他熟练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护住身上的重要部位。

    好像经历过无数次。

    “让你逞威风!拿着个破弹弓装起大侠来了,还打吗?嗯?还打吗?”尖嘴猴腮的跟班十分忠心,一边打,一边说,“把我们裴兄牙齿都捶掉了,你挺能耐啊!打不死你!”

    地上很快见了血,褚青云双目烧得赤红,不管有多痛也不肯让眼里蓄起的泪水掉出来。他的力量太微弱,每次反抗都只会换来更糟糕的下场,但他没有退,也不会退。

    我要变强。

    褚青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的胳膊很细,手也很小,护不住自己。混乱中有人踢到褚青云的头,意识开始模糊,好似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又好似在黑得不见五指的混沌中。

    雨不知何时停了,头顶响起他最熟悉不过的声线:“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小子好歹是我亲自收的弟子,怎么,沧海峰是容不下你们了,你们要翻天?”

    “峰主!”姓贺的少年和他的跟班们扑通一声跪下去,齐刷刷跪倒一片。

    林清婉眼眸瞟向堂前的紫荆花树,声音不咸不淡:“去刑堂领罚,紫荆花的寓意抄五百遍。”

    “是。”少年团大气都不敢出,得到命令就作鸟兽散,一溜烟给跑没影了,生怕她转眼便反悔要亲手抽他们。

    雨没停,是林清婉支的伞。

    他们站在紫荆树下,雨拍打着一片片紫里透红的花瓣,落在油纸伞面。伞面是倾斜的,水里流淌着花,顺着弧度倾倒,相连成线。

    林清婉一手撑伞,一手抚过褚青云淌血的额角,青肿消散,鲜红褪尽。手指触碰少年人的乌发,拂开最初沾到发间的那枚花瓣。她将手递到他眼前,眸子里藏着的情绪看不透彻。

    褚青云拍开她的手,冷笑道:“不需要你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他倔强的眼神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裹上坚硬外壳不准任何人靠近,独自在黑夜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一旦有人走进,便会用低吼企图吓退来人,将一切好意歹意都隔绝在外。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系统出场少,出场必作妖:【警告!宿主阻止——】

    林清婉:“褚青云再怎么说也是月离君的亲传弟子,别人这样待他,不是把月离君的脸面丢在地上碾吗?你个AI永远也不懂人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你便,爱扣就扣吧。”

    她再次手动闭麦,系统再次宕机。

    褚青云一直盯着林清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破绽,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看不出她这些举动有几分真几分假。褚青云被林清婉带着迈向羊肠小道,扭着身躯脱离她的桎梏:“少惺惺作态,别碰我。”

    眼见着他又要遭雨淋,林清婉探臂将他捞过来,单手钳制住他:“好好待着,别乱跑。”

    褚青云看弟子寝院越来越近,两条小腿在空中蹬来蹬去,吱哇乱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跑总行了吧!”

    林清婉如他所愿把他放下来,二人跨进门槛,瞧见的是这样一副场面——

    宽敞的院子乌泱泱围了一大坨人,中央晾衣杆上挂腊肉一般挂了几个光着上半身的弟子,底下的人吵吵嚷嚷:“真是个泼妇。”

    “您投错胎了吧,好好一个小女娘竟生的如此跋扈,哪个女儿家像你这样扒男儿衣服——”说话者话还没说完,脸憋得通红,他捂住喉咙呜呜咽咽起来,显然是被施了禁言咒。

    众人觑向衣杆前站着的一男一女,不再吵嚷。秋夭夭撸起袖子甩起鞭,长鞭噼啪一声抽在地上,其余人缩起脖子当鹌鹑。

    秋夭夭用鞭子一一扫向晾衣杆上挂的“腊肉”,说:“你们几个,昨日欺负我二师兄是吧,问过我了吗?我秋奶奶的威名谁人不知,你们没尝过姑奶奶的厉害,今天给你们开开眼!”

    围观群众中有人耳语:“她不是个药修吗?”

    “最不好惹的药修,出了名的!”

    ……

    “大师兄,解了他们的禁言咒。”鞭子指向被挂起来的人,白花花的脸蛋硬生生憋得涨红,倒真像农户家里风干的腊肉。

    他们中了软筋散,一群小子也打不过秋夭夭一个,输了手上不输嘴上,都被她吊起来了嘴里还不饶人,白灼华怎么能容忍旁人骂小师妹,早施了几道禁言咒让他们一齐闭嘴。

    此刻咒消,晾衣杆小子们登时要破口大骂,正在起势呢,势头还没起上来,便被秋夭夭一鞭子打在嘴上,几人的嘴皮子顿时就肿起来,火辣辣的。

    “不是还没骂吗?不讲道理!”

    “与牲畜有什么道理可讲。”秋夭夭偏过头去,不拿正眼瞧他们,这一偏可不得了,那生平最恨别人在面前耍威风的月离君正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戏。

    这下所有人都状似被掐住脖子的鸡,气氛沉寂得仿佛众人都被施了禁言咒。林清婉瞥了一下晾衣杆上光溜溜的少年们,话音听不出情绪,似乎与生辰宴前的她没什么两样:“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刑堂领罚去。”

    秋夭夭快言快语先应了声“是”,旋即才反应过来林清婉不是在对她说话。杆上的人已经被放下来,衣裳也已穿好,虽不明白峰主为何只罚他们,却也不敢出言质问,只低头小跑着离开了。

    林清婉朝褚青云抬了抬下巴:“我那儿缺个打杂的,收拾东西跟我走,此后到我跟前侍奉,不得有半分懈怠。”

    众人震惊,震惊之余有点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也说不来。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她都表现得太过于平静淡然,让人挑不出错,好像这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理所应当的事,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倒是小题大做。

    连系统都差点被她唬住,毫无波澜的机械音打碎侥幸:【警告!宿主做出不符合人物设定行为,人设值扣除20点。】

    还好还好,只是20点。

    【目前人设值为:-100点。】

    “……”

    不就是跟好感值一样的数字吗,没事没事。

章节目录

清云[穿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姜怀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姜怀瑾并收藏清云[穿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