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辰点缀在无垠的天幕之中,闪烁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北斗七星释放的光华格外醒目,在漫天繁星中脱颖而出,而在周遭耀眼光辉的衬托下,有三颗显得黯淡些许。

    四周景色在夜色中变得朦胧,远处山峦只剩下一道淡淡的轮廓,近处的梨树林也被墨色笼罩,只能隐约瞧出形状。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林清婉坐在石桌旁,手里握着一只酒壶,她仰脖喝了几口,酒液温润醇厚,带着淡淡稻香,自喉中滑过,留下一丝暖意。

    声声凄厉狐狸叫打破此景,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叫更比一叫惨,林清婉搁下酒壶,打算去屋舍里头瞧瞧。正逢褚青云从里面出来,他带上门,大步朝林清婉走来。

    林清婉看着他湿透了的衣裳,奇道:“你给小雪洗澡怎么洗成这样?”

    褚青云身上的衣衫缓缓干透,他一屁股坐到林清婉对面,话音里暗含怒气:“它太闹腾。”

    他直勾勾望着她面前的酒壶,林清婉会意,将酒坛推至他跟前:“喝点取暖吧,别喝太多,你酒量不好,小时候喝醉睡到日上三竿,从而错过上学的事还记得吗?”

    褚青云弯了一下眼角,几不可察地将酒坛口旋至沾有水渍的一侧,他仰头将坛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几圈,唇边满是甜意。他听林清婉轻声问,“不怕醉?”

    褚青云抿唇答:“只怕师尊,不怕醉。”

    林清婉拿过酒壶一晃,没有响儿,壶中一滴酒也不剩,她随口一问:“我既不打你也不骂你,为何要怕我?”

    褚青云注视着她的面庞,似是喃喃自语:“怕你有朝一日会讨厌我……”

    “我讨厌你作甚?”林清婉把酒坛搁置在一旁,抬起眼帘看向他,“你这小猢狲喝酒喝糊涂了吧。”

    褚青云牵起嘴角,有些许黯然。他凝望着她的皮囊,想要透过这幅躯壳望进她的内心。她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也有可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褚青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林清婉把他当养子疼,这样有利也有弊,起码……某些时候她会因为疼爱而放纵。

    褚青云酒意上头,蓦然问:“师尊,我发现你格外怕疼。上次丁姐姐抓到你的手,你疼了好一阵,再上次被狐狸爪子挠到,也疼了好一阵。为什么?”

    林清婉不以为意道:“怕疼多正常,哪有什么特殊原因。”

    “就知道师尊不肯告诉我。”褚青云忽然起身,走到她身旁来坐下,他步伐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醉了。林清婉颈窝一阵发痒,发现他把头埋在了自己肩膀,褚青云的嗓音闷在布料里:“师尊不告诉我,我就这样睡到天亮。”

    “瞧,开始耍酒疯了,都叫你少喝点。”林清婉拗不过他,妥协道,“小时候没人看管,常常摔着碰着,人家是摔多了就习惯了,我是越摔越怕痛。行了吧?非要揭为师的老底。”

    褚青云的头在她肩上换了个姿势,并不打算起来:“难怪……”

    林清婉问:“难怪什么?”

    褚青云话里有话:“难怪上次师妹问家中有无亲人,师尊说‘有,又好像没有’,这样的家怎么能叫家呢?只能叫屋子,既然如此,又何必想着离开安乐窝,回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林清婉摸了摸他的头发:“无相派可不是什么安乐窝,里头有小人使绊子,外头群魔乱舞,指不定哪阵连命都会赔进去。”

    男主好感度已经达到59点,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谁也不知哪天会出现一个契机,令好感度突然涨到60,到时候了结完一切……林清婉大概会选择重返现实世界。

    褚青云从她肩头上起来,神色很是认真:“要赔也是赔我的命,赔了我的,可就不能再赔师尊的,师尊要一世平安,顺遂无虞。”

    林清婉并起手指在他嘴唇上拍了拍,正色道:“不能这样说。”

    褚青云抿了抿唇,理直气壮道:“有何说不得?我断然不会让师尊先我而去。”

    “师尊……”庭院大门被轻轻推开,秋夭夭站在门口犹豫了几息,最终决定跨过门槛,向林清婉走来。她瞅了一眼与师尊同坐的褚青云:“二师兄也在。”

    林清婉问她:“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秋夭夭在二人对面坐下,低垂着眼,暂未开口。林清婉和褚青云也不催促,静静等着,良久,秋夭夭抬眼望向二人,说道:“师尊和师兄都是我在这世上最最信任之人,我不想再有所欺瞒,今夜前来只为坦白一件事。”

    林清婉颔首,用眼神引导她继续说。秋夭夭突然冒出一句:“我不是人。”

    林清婉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褚青云出声问:“你是指哪方面?”

    秋夭夭直言道:“我不是人,我是桃花精,已经灭绝的桃花谷里的桃花精。”她一刻不停,破罐子破摔似的,一股脑说了个底朝天,“桃花精内丹可使修士的修为大涨,其所制护心花更是护命宝物,两百年前桃花谷遭奸人所屠,我族人内丹被尽数剖出,只剩我侥幸逃生。”

    “昔日在竞宝大会,你想要拍下护心花,便是因它是你族人的遗物?那屠谷之人不仅取尽你族人性命,还变卖你族宝物?”林清婉忽然想到什么,醍醐灌顶般猜透个中曲折,“昔年在贪狼城,护我心脉之物是你炼制的护心花?”

    秋夭夭点头:“是,师尊所猜分毫不差。”

    褚青云问:“你可知那奸人是谁?”

    秋夭夭摇头,语速缓慢:“那时我太小,还未化形,全靠爹娘把我藏了起来才幸免于难,待出来时,外面已是一片血海,我从没瞧见过它、抑或是它们的面容。”

    原来秋夭夭从那么早就开始信任林清婉了,桃花精怪浑身是宝,难免招人觊觎,灭族之后,更应藏起手段隐姓埋名,没承想早在六年前她便冒着暴露的风险给林清婉种下护心花,而今还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世。

    林清婉一脸严肃地看着秋夭夭,叮嘱道:“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保护好自己。”

    秋夭夭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低低“嗯”了一声。

    护心花需要耗费两百年才能制得,如此算来,秋夭夭刚炼制好一朵就给了林清婉,是第一朵,也是唯一一朵,因为此物耗费心头血,一生只能炼出一朵。

    林清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的徒弟怎么都那么可怜,个个都惹人心疼。

    她的眼睛宛如一池春水,缓缓流淌进心田,滋润着每一处角落,那是一种无言的交流,一个眼神就足以传达所有,秋夭夭抠着手指问:“师尊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林清婉向她招手,示意她坐过来:“无论你是人还是妖,都是我林清婉的徒弟,咱家小妹生得如此乖巧,怎么会是怪物呢?”

    秋夭夭坐到林清婉身边来,抱着她的手,不确定地问道:“师尊真的这么想?”

    “真的。”林清婉点头,拍了拍她手背,口吻柔和,“不信你问问你师兄,问他是不是也这样想?”

    秋夭夭扭头望向褚青云,褚青云扫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说:“嗯。”

    秋夭夭将视线放回林清婉身上,又低下头不敢看她:“其实还有一事,事关弟子大比,我……我此次能拿魁首,是因我作弊。我将自己的精血滴入炼丹炉,炼成丹药喂给了兔子,才使得它脱离险境,从而……帮我拔得头筹。”

    “你都说了用的是你自己的血,又不是旁的东西,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怎会算作弊?”林清婉拨起秋夭夭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我问你,如果姓赵那小子不捣乱,你能赢吗?”

    秋夭夭声音坚定:“我能!”

    林清婉笑道:“那不就对了,你身处倾斜的天地,你所行之事,不过是在恢复那份应有的公平。”

    “我明白了。”秋夭夭展颜一笑,抱着林清婉不撒手,“师尊你真好。”

    轰隆——轰隆——

    天空几声巨响,滚滚巨雷在黑云之上低吼,豆大的雨点打在石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刚开始只有一两滴,后来雨势愈发急促,秋夭夭向二人告别:“下雨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几人身体周围都像围了一个防护罩,雨水改变轨迹,没有落在他们身上。林清婉点头,对褚青云说:“送送她吧。”

    秋夭夭摇摇手:“不必了,大师兄在院子外面等着我呢,师尊、二师兄,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拉开铜质大门,一溜烟跑了。

    “好好休息。”林清婉偏头对褚青云说了一句,随后举步走进内室,褚青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进去,在她回头看过来后,又一脸无害地望着她。

    又要来了……

    每次打雷都会出现的一句话——

    “师尊,打雷了……”

    褚青云的话音被林清婉打断,她接道:“想挨着我睡,是吗?”

    褚青云点头:“是。”

    林清婉已经麻木了:“那你给我个理由。”

    褚青云静默良久,终于开口:“师尊知道为何我会怕打雷么?因为我娘走的那晚是一个雷雨天,我爹娘生了急病,因家境贫寒无力救治,最终相继离世……那晚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茫茫世界中,只剩下她留给我的玉石项链,成为我留在世上的牵绊。后来连项链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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