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从风雨堂出来后,站在原地望着天深吸了口气,直到这口气彻底缓过来,她才抬步往自己住所走去,还没到,便见着最小的孙女谢长宁等在了养荣院门口。

    她嫌弃谢长宁母亲身份,自然也不想看到她。

    就要绕过她离开,谢长宁一贯是不敢和祖母说话的,但她却在看了一眼风雨堂后,还是忍不住跟谢老太太开了口:“祖父,我听说大哥刚从府学回来了,他没事吧?”

    谢老太太没心情搭理她,摆摆手:“这些事你个小姑娘不必管,回你母亲那去吧,没事就不要到养荣院来。”

    可谢安宁却仍旧不肯动,倔强地站在那里。

    到底是自己的小孙女,再不待见,谢老太太也不好真的怎么样,只好询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谢长宁犹豫了下。

    谢老太太跟着便看到她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来,双手奉到他的面前:“祖母,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糖糕,我知道大哥爱吃甜的,但他肯定不愿意吃母亲做的,还请祖母能够交给他,想必吃了些甜的,心情便会舒畅些。”

    把东西交到谢老太太手上后,谢长宁这才走了。

    谢老太太打开一看,是白白胖胖的几块糖糕,她望着谢长宁的背影,摇了摇头,倒是个有良心的,可惜投错了肚子。

    谢老太太将东西递给边上的周嬷嬷,随口吩咐道:“拿去扔了吧。”

    周嬷嬷迟疑地捧着糖糕,犹豫地望了五小姐离开的背影,小姑娘以为老太太真的会把糖糕送到兄长手上,背影看起来还有些雀跃,她忍不住开口求情:“老太爷,五小姐也是好心……”

    谢老太太哼了声:“再好心,也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若不是她,我何至于至今不敢出门?”

    她不好将太难听的词说出来,失了身份。

    周嬷嬷不敢再劝了,只好先将东西收了起来,想到之前在风雨堂听到的那番话,掩饰不住欣喜地问:“老太太真要去李家?”

    谢老太太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一丝羞赧。

    “走吧。”

    -

    今日嘉容没有出门,陪着张氏呆在府中为外祖母叠着祭拜时烧的元宝。

    山西的士宦人家是不怎么豪奢讲排场的,但治孝之风却很厚重,祭祀先人方面很讲究,供品一定要鸡鸭鱼肉牛羊六畜,以及新鲜瓜果,有些孝顺人家,更是会亲手叠上一堆元宝,在上香的时候一并烧给先人。

    当然,这都是富裕人家才有的排面,一般平头百姓也就有什么弄什么,不过重孝之心也是一样的。

    叠了一天,嘉容只觉得腰酸背痛,于是跟张氏说了声,去院外散散步,没走多远,就看到两个老太太佝着背走了过来。

    仔细一看,认出了那是谢五娘的祖母和周嬷嬷。

    看到谢老太太,嘉容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想跑回去告诉母亲,但还没动,就被谢老太太喊住了:“嘉容,你母亲呢?”

    嘉容看看后面,又看看谢老太太:“在里面。”

    谢老太太没说什么,对周嬷嬷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自个过去。”

    谢老太太走远了,嘉容才收起下巴,她常去谢家,跟周嬷嬷倒也熟悉,她刚想问些什么,忽然嗅到了周嬷嬷怀里的馨甜香味,很快又忘了想问的事,转而询问:“周嬷嬷,你身上是什么呀?”

    “你这丫头鼻子倒挺灵的。”周嬷嬷吃了一惊,跟着将东西拿了出来,嘉容认出这是糖糕。

    周嬷嬷本来打算抽空扔了的,忽然想起李家这小姑娘似乎爱吃,便给了她:“这本是五小姐要给大公子的,扔了也怪可惜的,李小姐吃吧。”

    嘉容顿了一下,这是五娘给谢安的?可他居然要扔了?

    她皱了一下眉,将东西收起来,跟着转身离开。

    嘉容这次没有去找五娘,而是直接往养荣院走去,她记得五娘大哥住的是风雨堂,她看了一眼几个屋子,最后找到“风雨”二字,走了进去。

    风雨堂并不大,里面就一个起居室和书房,安安静静的,半个丫鬟和仆从都没有,她悄悄踮起脚尖往起居室里探了一下头,没找到,便往另外一间书房走去。

    书房里没有点烛,昏昏暗暗,正在她还想要往里面张望的时候,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形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嘉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谢安倚在门边,皱眉看着她:“五娘不在这里。”

    他以为她是来找五娘的,嘉容知道谢安听不见,连忙摇摇头一边说话,然后一边又打手势,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指他:“不是,我来找你的。”

    谢安盯着她手忙脚乱了半天,终于猜出了答案:“找我做什么?”

    嘉容看出了他的不耐烦,觉得比划起来实在是太慢了,于是做了一个要写字的手势,谢安顿了顿,从书房里拿出纸笔给她。

    嘉容拿着纸,发现太单薄了不好写,又眨巴着眼睛看向谢安。

    谢安脑门突了突,侧开身子,让她走了进来。

    谢安的书房确实昏暗,里面的全是书橱,在桌边脚下则摆着一只双耳兽首的香炉,里面点着清心的檀香,嘉容吸吸鼻子,觉得自己身体里面都进了好多檀香。

    她晃晃脑袋。

    谢安的书案对于嘉容来说,有些高了,她干脆蹲下来,趴在椅子上写道,:“谢大哥,这是五娘母亲亲手做的,五娘特意给你送来的,就算你不要,也不能收了之后又让周嬷嬷扔了,如果五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你这叫羞辱人。”

    一句一句,很认真。

    写完,她又拿出糖糕,给他看。

    谢安看完,望了她一眼,才道:“辱字写错了。”

    嘉容啊了一声,低头瞥眼,脸腾地一下热了。

    谢安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将纸还给她,也懒得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

    嘉容双手摸摸自己的脸,枉费母亲天天让她读书写字了,她叹口气,心里暗自发誓,从今以后回家一定要认真学了,绝不能再让母亲跟着她丢脸。

    谢安回过头,却见小姑娘还在那儿天真懵懂地想着什么。

    他眼底一顿。

    她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嘉容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谢安在那倒茶,想着五娘大哥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吧。

    “不用给……”

    话还没说完,谢安就将那杯茶自己喝了。

    是她想多了。嘉容庆幸对方听不到,她见谢安不搭理自己,只好又回了书房,将那糖糕放到他的书案上。

    正要走,眼睛忽然在落灰的书橱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个绣着兰花的帕子,父亲喜文雅,张氏便为他绣了个这样的兰花帕子,后来被嘉容瞧见,觉得喜欢,就央了母亲给自己。

    她记得这个帕子在半年前的花灯街上丢了的,怎么会在这里?

    嘉容拿起来认真看了一眼,每个人的手艺都不一样,这确实是母亲绣的。

    可她丢在花灯街上的帕子,怎么会出现在谢安这里?

    她想了想,将帕子揣进怀里,离开的时候,谢安仍旧坐在外面喝茶,没抬眼一下。

    嘉容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谢安坐了一会儿,见她终于离开,这才起身去书房,看到糖糕他下意识拿起来想叫来文石给它扔了,可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打开,捡起一只放进嘴里。

    -

    嘉容在回去的路上,拿出帕子又看了一遍,她记得没错,自己就是半年去花灯街看花灯的时候把帕子丢了的,后来还回去找过好几遍来着。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谢安书房里?

    她怀着满肚子不解,回到正房,张氏刚送走了谢家老太爷,看嘉容这时候才回来,看她失魂落魄,愣了一下:“怎么了?”

    嘉容把帕子递给张氏:“母亲你看这个。”

    张氏很快认出来了:“这不是你之前央我很久,然后又弄掉的帕子吗?”

    嘉容睁大眼睛:“母亲,这真是你绣的那个?”

    张氏好笑敲了敲她的头:“母亲不会认错自己绣的东西。”

    嘉容脑子里更懵了,只好揉了揉脑袋。

    “想什么呢?”张氏伸手戳戳她的脑门:“快来吃饭了。”

    嘉容这会儿才想起别的事,好奇地问张氏:“母亲,方才谢家奶奶来找你做什么呀?”

    张氏叹息道:“还不是为了谢安的事,问我之前给你祖母看病的郎中。”

    嘉容点点头。

    母女俩刚准备去用饭,就见母亲自小伺候母亲的王妈妈走了进来,说是李老太太过来了。

    李老太太一心礼佛,平日里也和谢老太太一样不出门的。

    说起来,当初谢家光景好的时候,谢老太太最瞧不上的就是住在隔壁的李老太太,嫌弃她出身商户的那股铜臭味。

    李老太太也讨厌谢老太太那整天一副眼高于顶的优越做派。

    虽住得极亲密,但多年也不曾往来过。

    这谢老太太刚走,这宅在院子里礼佛的李老太太怎么又来了?

    张氏不敢慢待,忙带着女儿去迎了,李老太太看了一眼她院子,便问:“谢家那老婆子呢?”

    张氏擦了擦汗:“母亲,谢老夫人已经回去了。”

    “竟然回去了?”李老太太有些失望:“谢老婆子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出门的么?怎么老了老了,就忘了?”

    张氏接不上来这话。

    李老太太觉得没趣,又转身离开了。

    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听说辅年过些日子就要从西北回来了?太上皇那边都稳妥了?”

    太上皇便是那位亲征西北的老皇帝,新帝继位后,遥尊了他为太上皇。

    “都稳妥了。”张氏点点头:“而且我听辅年说,本来是他带人护送老皇帝的,但又怕途中出了个什么意外,圣上又亲自下了旨,让那位沈总督也一并护送回京,说不定路过太原回京时,还要辅年一样,来咱们李家歇上两日呢,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给夫君?”

    李老太太摇头,正色望着远处:“这太上皇回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张氏愣了一下:“母亲怎的这样说,这西北之事好不容易平定了,北虏也同意送还了咱们太上皇了,该是喜事一桩啊。”

    李老太太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可宫里却容不下两个皇帝,况且还不是父子,而是曾经争夺过皇位的兄弟。”

    张氏一下子白了脸,觉得这话有些吓人,但又具体说不出哪里吓人,也许是李老太太笑的有点高深莫测了。她忙按了按心脏,小声道:“母亲,这些话还是不该我们这些后宅妇人能谈的。”

    李老太太:“你说的对。”

    嘉容原本还乖乖站在张氏身旁,鼓着腮帮子,认真听着长辈们说说话,闻言立马睁大了眼睛。

    沈魏……竟是要和父亲一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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