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背脊不可控地一颤:她重生这么久,唯有眼前这个女子道破天机!

    她却不愿轻易认了:“少夫人说笑了,此信是文三爷被囚之前所写。”落款日期没写错啊。

    “绝无此种可能!”

    文斐奇道:“就不能是三爷未雨绸缪?”

    “文三哥去得突然,就算知道自己将死,也不可尽知死后谁会为他奔波,更不可能提前知道陆长泽会拘着哪些人。他有大把还没倒戈的好友值得托付,为何要选择亭哥儿?”

    这,有些道理啊……文斐对着这张因亢奋而双颊绯红的娇颜,一时哑然。

    只见楼从心疯狂摇着她的前襟,斩钉截铁:“只有一个可能!他不便现身,深知局势凶险,走投无路,只好冒险赌一把亭哥儿的良心!三哥还是信我的亭哥儿!”

    文斐扶住自己的面具,苦笑:“少夫人聪慧,在下五体投地……能不能不摇了。”

    “我就晓得,我就晓得!”楼从心松开手,激动地攥紧手中信,“文三哥那般厉害的大人物,怎会那般潦草地没了!好一出金蝉脱壳,好!”

    这话说的,文斐颇觉汗颜,喉头当真品出几分苦涩来。她可就不是“潦草地没了”么。

    “如此……依少夫人之见,少将军可愿相助?”

    “只管叫三哥放心,此事交给我,必定妥帖!”楼从心豪爽应了,小心将信笺收好,顶着小肚子叉腰扬眉,“倒是姑娘你,打算如何出得府去?眼下府中巡防可紧,你若露了形迹,洪丰文氏未必撇得干净,若是那陆长泽转而拘了亭哥儿,此事便难办了。”

    文斐问:“方才外头出声的卫士名为‘胡杉’,少夫人可认得?”

    楼从心仔细回想那人的嗓音,却道:“他不叫‘胡杉’,他叫‘扈三木’,是陆长泽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这几日奉命入得府来,专盯着亭哥儿。”

    “这样么。陆长泽这般注心于此,他人现下可在贵府?”

    “大约没有……”楼从心一愣,“这也说不准,亭哥儿早些时候被唤去前厅了,支支吾吾没敢告诉我。”

    唉,区区美人计果然圈不住这个陆长泽。文斐偏头看着烛火,青面獠牙的面具镀着暖光,发出嗡嗡的笑:

    “无妨,我还有一计。”

    ……

    胡杉正在尽职巡逻,忽听得浴室那边发出一声女子尖嚎,就见一条人影推门窜出!

    “站住!”他大吼一声,带着手下奔了过去!

    无奈对方不走寻常路,随意游走穿梭,愣是将距离越拉越远。

    假山游廊、亭台楼阁,此时成了陆府暗卫的绊脚石。他们对这座府邸不甚熟悉,趁着夜色追人难免磕磕绊绊,跑过半座府邸,只有一半的人勉力跟着。

    胡杉一时不察扭了脚腕子,冲着停下来的人发火:“看我做什么,别让那人跑了!快追!”

    正在他绝望之际,一人负着长枪飞身超过了他,眨眼之间就将他们甩到了后头。

    胡杉精神大振,扯着嗓子火上浇油:“少将军,那人偷窥少夫人沐浴!”

    前方的魏亭身形一滞,愈发疾速追去:“好个狂徒,拿命来!!”

    少将军那怒发冲冠的背影仿佛要亲手将人撕碎。

    胡杉狡黠一笑,却听有人在身后冷声道:“纵是如此,你也不该当众败坏魏少夫人的名声。”

    他回身抱拳,额头冒了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是属下思虑不周,请大人责罚。”

    “回去再领罚。”陆长泽袖着手,眺望远处那两条先后翻出将军府的人影,眉目犹含着霜,“你这腿脚还能驭马么。”

    胡杉如蒙大赦:“尚可驭马!大人稍候,属下这就去牵马!”

    ……

    文斐与魏亭,两人且追且打,一路打到宁安大街。

    大周朝平日里实行宵禁,百姓亥时起不得随意上街,被巡夜人捉住是要拘禁的。

    是以,这两人短兵相接之时,没有一户寻常人家胆敢出来多看,只有零星的人头攀在窗缝偷窥。

    文斐不知魏亭哪来这么大的火气,那穷追不舍的架势活像要当街将她打死——长剑对上长枪,本就备受挟制,更别说她的剑只是寻常兵刃,更别说林臻儿的皮囊本就娇弱……

    她原还指望掩饰自己前世惯用的剑招,撑了十几个回合落了下风,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拼了全力舞剑,强行扳回些局面!重生不易,小命要紧!

    巡夜人匆匆跑来,被阿溪拿着牙牌拦下,对着骑着高头大马的陆长泽行了一礼,又匆匆带人离去了。

    胡杉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盯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黑衣人,回头迟疑道:“大人,那人似有些眼熟。”

    陆长泽盯着前方打得不可开交的战局,安抚胯/下躁动的骏马,一字一顿:“文家剑。”

    胡杉愕然,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

    “那就是传闻中的文家剑?”

    陆长泽沉吟不语,他武艺平平,多年未见此剑法,原也不够确定。但魏亭那一瞬间的停滞给了他答案。

    诚然,这位少将军掩饰得极好,可惜他遇到的是以眼毒著称的陆长泽。

    “大人,如此说来,莫不是文大人的胞姐……文斋?属下听闻那位夫人少时也是尚武的,舞得一手好剑。”

    陆长泽断然道:“身形不像。”

    阿溪摇头:“她那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锦羽卫不是吃素的,即便拦不下她,这么久的功夫也该报信来了……不是文斋,会是谁呢?”

    他与胡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洪丰文氏的旁支?”

    陆长泽不置可否,搜刮着脑海里的印象:这般身形,再加上这样的身手……此等组合过于陌生,他原不该认识这样一名女子,但是——

    “眼熟得很。”他咬着这四个字,板着脸,“活捉了再说。”

    胡杉应是,正要率众杀去,听得一声苍劲有力的断喝:“事发于寒舍,怎好劳动陆大人!”

    却是那镇北将军魏轲带着十几个府兵纵马驰来,他身着常服,身形如同着甲之人一般魁梧,气势如虎,逼压得胡杉等人不得不退避。

    陆长泽没回头,不为所动:“将军以为,仅凭令郎一人之力能拿下此女?”

    魏轲声如洪钟:“区区一名小贼,何足挂齿!”

    “我看未必。”

    “陆大人小看我儿!”

    “且看。”陆长泽淡声道,“少将军固然勇猛,可惜过于顾念旧情,敌不过故人。”

    何谓“故人”?魏轲拧眉沉思。

    他幼时随父在边关长大,自从将有孕的妻子送回京城,他孤身在外征战,直到年近五十才回京与妻儿团聚。

    镇北将军府与洪丰文氏的宗房行的是通家之好,却独独漏了他这个常年戍边的正主。对于文家,他只知道这家嫡支的儿郎个个年少成名,也个个不长命,至于女眷,更是毫无印象。

    因着这层缘故,他并未见识过什么文家剑,便也想岔了,思之悚然:是了,他诺大个将军府也不是个摆设啊!此女潜入府中游刃有余,若非有内鬼相助,必是他府中之人!

    这边充作看众的人各怀心思。那边的魏亭招式看似凶狠,实则花里胡哨开始放水,文斐见状也顺水推舟陪着演。

    两人又打着跑了一段距离,魏亭才抓着一个间隙问:“你莫不是斋姐儿?”

    见文斐不答话,只当她默认了,魏亭斥道:“怎这般糊涂!先前莽撞,而今还这样!”

    文斐也打得牙痒,一剑刺过去,心说若不是你小子死死纠缠,我早遛没影了!你才糊涂,糊涂鬼!

    “往葫芦巷的戏台打去,我有办法助你脱身!”魏亭躲过那气势汹汹的一剑,目眦欲裂,“你既敢来,就该信我!走!”

    两人你来我往,当真往葫芦巷去。

    文斐刚跃上戏台,耳边风声凌冽,立即侧身避去!魏亭的长枪擦着她面具上的獠牙击中戏台上的铜鼓!险些擦飞她的面具!

    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她听不见别的,她怒目震开那柄枪,只见魏亭口型张合——

    “打鼓啊,打鼓!”

    文斐将信将疑,扫了一眼戏台上密密麻麻挂着的铜鼓:此处有什么玄机?

    二人齐心协力,借着打架的招式,招招往铜鼓上招呼,一时间铛铛之声不绝于耳,震得四周的人家纷纷点起烛火,窗纱如昼,人影绰绰。

    黄叔端推开一扇直棂窗,垂目望去,眉心拢成一个川字。他身旁的侍女秉着烛火,探头看去,细声细语:“奴婢瞧着,是文三爷使过的剑法。”

    “茗鲤,莫要糊弄我这书生。”黄叔端把玩着手上的鲁班锁,忧心忡忡,“是不是文家剑我不晓得,但远处那个姓陆的阎罗化作灰我都认得。”

    被唤作“茗鲤”的侍女目不转睛盯着戏台,笃定道:“奴婢没看错。”

    “这么说,那个是斋姐儿?她怎又惹上那家伙?”黄叔端扶额苦笑,只觉双腿一阵阵发虚,“还有这个亭哥儿……前个月刚与他通个气儿,他就想当着陆长泽的面用我这里的机关。”

    “不如咱们当作没瞧见?”茗鲤沉静地问。

    “既是斋姐儿,总要尽力帮上一把。”黄叔端咬牙,“她戴的那个面具,我正好收着一个差不多的……”

    “公子放心,奴婢晓得该如何做。”茗鲤了然,屈膝一礼就要退去。

    黄叔端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抿唇:“你当真有把握甩开他们?”

    茗鲤吹熄了手中的灯烛,在昏暗中回眸一笑:“公子莫怕。奴婢旁的没有,就是脚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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