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的脸!”

    “怎么了?”

    “脸!”

    那口子越来越大,乔音几乎要惊叫出来。

    “什么东西?!”

    林红娟随手在脸上抿了一下。

    奇迹出现了。

    那个大口子竟然被她像刮腻子一样刮平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音揉了揉眼睛,她猜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红娟自顾自继续输出,苦口婆心的。

    “你要多忍耐,家里才能和气。”

    “家和万事兴。”

    “懂么?”

    “你现在还小,你不懂,家里没个男人,出门办事别人都会欺负你的。”

    ……

    乔音胸口开始发闷。

    也许真的是年龄不够,她确实不懂林红娟的生存法则。

    难道为了出门不被别人欺负,就活该在家受自己男人的欺负?

    谁欺负你不是欺负呢?

    难道欺负人还要分出来个内外有别。

    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她怕说出来伤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是的,她对林红娟还抱有着夹杂着愧疚的同情。

    乔音有机会从课本上学到知识,有机会看到希望,知道外边还有更广阔自由的世界。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或者眼下的生存空间不允许她有这个机会。

    乔音的眼神中难以抑制的悲悯。

    女人确实老了,不知何时两鬓已经染上白发,只能从一些破旧的照片中窥得她年轻时也有几分美貌。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小学学历。

    她能知道什么,她甚至是拒绝接收外界的一切。

    她的根就在这里,在这个破旧的二层平房里。

    可这一切都要怨罪于她么。

    她的一切生活知识都是从她的长辈口中习来。

    那这一切又要归因于她的长辈么?

    长辈的上面还有长辈……

    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你后爸呀,有大用,以后多有用得着的地方。就算你不用,你两个弟弟也要用啊,你想他们在学校欺负了,肯定是得家里的男人出来撑腰。”

    林红娟一句话将乔音越飘越远的思绪一下拉回现实中。

    噢,原来是为了弟弟啊。

    是的,乔音还有两个宝贝弟弟。

    最近外公外婆过大寿,这两个弟弟被派去祝寿了。

    至于乔音为什么不去。

    林红娟的说法是,少一个人少一副碗筷,她要为娘舅家省点钱。

    不知道何时,林红娟已经不哭了,但她的话还没停。

    “以后你见着他,多喊喊他,多亲近他。”

    “这屋门也不要老反锁着。你爸要进来,就让他进来,他毕竟都是你爸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派说教下来,乔音早已落败。

    她低着头,淡淡回道:“哦,知道了。”

    “别光说知道了,妈要看你行动。”

    “嗯,知道了,以后看到他就喊爸。”

    “屋门不反锁,想进就进。”

    “妈,你快回去睡吧。”

    乔音说这些的时候是没有感情的,内心也很平静,死了一样平静。

    像一个没有血液的牵线木偶。

    看着她这么顺从的模样。

    林红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这三个女儿至少还有两个是向着她的,她没亏。

    乔音目送着林红娟出门,目送她着她进了主屋的大门,然后木楞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月亮。

    月亮怎么这么大啊?

    世界要毁灭了么?

    毁灭吧……

    毁灭吧……

    夜晚,乔音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二姐。

    二姐说她去了大城市。

    二姐说大城市要比家里好找工作好赚钱。

    女人么,一定要有钱才有话语权。

    二姐向她展示她购买的那些时髦衣服。

    二姐还说大城市的人也有好有坏,好在警察多,而且大家都互相不认识不了解,不太敢欺负你,要是欺负你了就赶快换个新环境。

    不像在老家,所有人都知道你家底,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弱点,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拿捏你。

    二姐希望她好好上学,在他们这个地方,上学真是唯一的出路了。

    最后,二姐告诉她,她在废品堆的一个纸盒里放了一把西瓜刀。

    她嘱咐乔音,睡觉前一定要把刀放枕头下边。

    乡下的清晨,除了起早的公鸡还有聒噪的四声杜鹃。

    乔音早早地睡醒。

    朦胧中,她来到了废品堆前。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梦。

    二姐说她在这里藏了一把西瓜刀。

    乔音在里面扒啊扒,等扒到底还没找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把梦里的事情当成现实了。

    正当她决定结束自己荒唐的行为回去继续补觉的时候,废品堆的纸盒里,她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那东西被包着好几层厚厚的卫生纸,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她将“茧”一层一层地拆开。

    一把开刃的西瓜刀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乔音有些意外。

    她不知道这个西瓜刀有什么用。

    但她依然按照梦中二姐的指示,将刀藏在了枕头下面。

    洗漱过后,她开始去厨房帮忙做菜。

    差不多快七点的时候,一家人吃饭,看到继父过来,她乖顺地叫了句爸。

    这声爸直接交到了林红娟心坎儿里,一连好几声夸乔音懂事。

    继父也很高兴,伸手偶就要捏她的脸。

    乔音迅速躲开了。

    林红娟立刻拉下脸,再次强调:“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然后在她耳边小声叮咛:“你想毁了妈后半辈子么!”

    乔音不说话。

    林红娟不太满意,开始东拉西扯一些歪理来强调【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个观点。

    最后她再次将这个观点直接上升到【家和万事兴】的程度上。

    重复重复重复。

    林红娟同样的话每次都要重复好多遍!

    恰又逢继父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乔音实在输出不了一点情绪价值了。

    她自己都要崩溃了。

    她冷着声打断了林红娟的长篇大论:“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二姐不回来!就没办法家和万事兴!”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

    林红娟一巴掌挥了过去。

    瞬间,乔音的脸上浮出了一个显灵灵的巴掌印。

    她肤色本就白皙,似要沁出血一般。

    而继父就在旁边看着她们母女俩之间的战争。

    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唇边还呷着一丝微笑。

    似乎是在欣赏。

    乔音捂着脸,低眉顺眼地听林红娟训话。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管不住了还!”

    从鸟类学上讲,翅膀硬是一个好的预兆。

    这意味雏鸟逐渐拥有独立捕猎的能力,可以离开父母的反刍好好闯荡天空了。

    但在林红娟嘴里,翅膀硬绝对是个贬到不能再贬的贬义词。

    言外之意,乔音是不能翅膀硬的,乔音是不能飞的。

    甚至,乔音不能在她面前展翅,因为展翅意味着想要飞。

    要服软么?

    基于以往无数次的判断,乔音知道她只要服软听话,林红娟会立刻变得很高兴。

    但她没有。

    她在想二姐会怎么做。

    最后她放下筷子搁下碗,跑回屋里,将门反锁,拉严窗帘。

    她知道她做的还不够好,如果是二姐肯定做的更好。

    外面一下子翻了天。

    林红娟不间断地在骂她。

    乔音很佩服她,一直这么输出也不带喝水的竟然一点不累,骂出的脏话带上了不同版本的生.殖.器.管。

    由此可见,林红娟的语言组织能力和记忆力是真的不差,如果她小时候多学点知识,现在也不用死困在这个男人身边。

    乔音就这么无言地听着林红娟那些夹杂着诅咒的脏话。

    【婊.子】

    【贱.货】

    【赔钱货】

    【白眼狼】

    ……

    原来,她是这么想自己的女儿的。

    乔音蹲在床边,冷冷地听着。

    突然间,她对林红娟的同情少了几分。

    甚至她还未自己有着同情林红娟的心思感到可笑。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一作为个受害者,她竟然去同情施暴者了。

    乔音望着自己沉甸甸的书包,早知道就留校了。

    真不该带这么多东西回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红娟终于消停了。

    但乔音不敢出去,她将屋门锁的死死的。

    一天没吃饭了,她从书包里拉出来上周在学校剩的两个干馒头,垫吧了一下胃。

    就这样一直干熬着,一直熬到月亮升出来,熬到内急,她才把门打开。

    许是中秋佳节,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还泛着微微的丹红色的光。

    她匆匆跑到了厕所解决了一下就要匆匆回屋。

    可就在她出门的一刹那,她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音音,叔叔今晚疼你,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你。”

    是继父。

    继父捉住了她两只胳膊,像宰杀小鸡一样把她提着往屋里走。

    “就在你的床上怎么样,你妈妈不知道。”

    乔音挣扎着,奈何她力气太小了,又没好好吃饭。

    瘦弱的身子很快就被男人制服。

    不行!

    不可以!

    不要!

    即便这样,她依然没有放弃。

    就在继父脱裤子的一瞬间,她腾出了双手,从枕头下想起来了二姐留给她的西瓜刀。

    窗外的月亮突然极亮,但光芒确是异常的红色。

    她的整个卧室都被着红色月光填满。

    墙面也变成了红色。

    继父的影子映在那片血红上边。

    乔音看到了,继父的影子背后长出了一根巨大的藤蔓一般的触角。

    触角蜿蜒着,上面满是凸起的疣状物。

    十分丑陋。

    在一片红光的映衬下,那触角看起来血淋淋的,像一条剥了皮的长虫。

    眼下那“长虫”正张牙舞爪地朝她刺过来。

    乔音害怕,她害怕极了。

    可她手里只有那把二姐留给她的西瓜刀。

    趁着继父分神,她举起刀,刀落时却顿住了。

    母亲凄厉的声音穿了过来。

    “你想毁了我么!”

    “你想把我后半辈子都毁了么?!”

    …….

    在她犹豫的片刻….

    “长虫”招摇着它那肥胖的身体,发出了扭曲的笑声。

    “桀桀桀……”

    “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毁了她!你也会被毁掉!”

    “你们终究都是女人……”

    一片殷红中,“长虫”分裂出了一根巨大的黑色藤蔓朝她袭来。

    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要死了么?

    要死了么?

    ……

    我还不想死。

    她的眼睛撇向手臂。

    西瓜刀还在手里,在微红的月光下散发冰冷的蓝光。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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