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瞧见子川手提一堆各式各样的风筝,迎风而来。公园的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有那么几个趁着秋风放纸鸢的,也有竖着画板采景画画的。不算热闹,也不至于冷清。

    子川将风筝一一分发给几个孩子们,最后还有一个。他递给了白露,白露一看这风筝,吃了一惊。“真好看,这纸鸢!”

    “这个是照着话本里白娘娘的形貌扎的。怎么样,喜欢吗?”子川说道。

    这个纸鸢是真漂亮,倒让她有些舍不得放飞了。

    此时风力正好,三只风筝正扶摇直上,三个孩子牵着风筝线跑,越跑越欢。

    后面的年轻长辈们看着,心情像这方天地一样开阔。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子川才过来告诉他们时间。这个点正好也该回去了,显然,秋风爽朗,孩子们意犹未尽。

    回去时,他们果真驱车绕向城南一家花店,果然,店里有各个名种的秋菊,叫人挑花眼。

    子川代表姐夫挑了好些个品种,直到挑无可挑。依子川的说法,“在这干燥萧瑟的秋日里,能赏一赏这花中君子,岂不是心旷神怡”。这一遭倒也不虚此行。

    几个小儿也喜不自胜,因为他们每人都得了一只各具特色的风筝,这样的待遇,在家里是没有的。祖父对他们向来严厉,时常耳提面命,就别提有什么好玩意儿了。

    落鸣轩中,秋菊绽放,看得人眼花缭乱。这倒确实让表姐孔思齐心情爽朗了不少。

    从晌午到现在,前院热闹不已,后院也不甘示弱,蒸蟹的蒸蟹,宰鸡的宰鸡,犹如置身闹市。

    而少川则于忙碌中更忙碌,他与众表亲们寒暄一阵后,又得了父亲的命令,要亲自送一大篓活蟹去城南三桥镇的江家。

    就连十分想念二哥的白露,也只是和二哥一起喝了一会子茶,就见着二哥身影匆忙离去,去忙碌了。

    白露知道城南江家,他们有一位年方二九的千金,听三哥说,原先是要将这位江小姐说给大哥的。

    这位江家小姐她见过几回,犹记得初见之时,她的温柔恬静,她的谈吐举止,都让白露倍感亲近。这位江小姐上过私塾,也是出身书香之家,母亲很是喜欢。

    后来父亲多次去书催促大哥回国返乡,说是家中有事,务必回来。头两次,大哥还有家书回来,委婉地拒绝回国之意,且在信中提到自己一切顺利,万勿牵念。并于书信之外,问及绿兮是否安好,请二老仁心善待孤女。

    当时,父亲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再后来,父亲谎称病重,迫使大哥务必回国。也就是这次,大哥再无书信寄来。

    这一晃,三年过去了。父亲似乎不对平川回来抱有指望,想着少川如今也年岁渐长,这样的年纪在棘州怕是孩子都能牙牙学语了,心中自然也忧心。加之母亲确实喜欢那江家的姑娘,想着平川自始至终不愿回家,说与少川也行啊。

    总归是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中秋家宴上,一大家子围着宴席,热闹不已。

    席上只有白露浑身不自在,她被母亲强行按在衡表哥身侧坐着。一边是衡表哥,一边是大表兄,她连动都不敢动弹。

    若是没有公园那番稚子的天真之言,白露倒还不会多想。此时,母亲的这个举动,白露很怀疑有刻意之嫌。

    就连此刻和衡表哥交谈,白露都觉着不自然,她一直闷不做声,只是偶尔敬酒才会开口。

    表兄孔衡丝毫不察,他还和从前一样,和表亲们有说有笑,只是此刻白露不怎么搭理他,也是怪。

    他旁边的舅母用手肘暗中狠狠戳了戳他,咬牙切齿地低语道:“你这呆儿,没点眼色!还不快给你妹妹夹菜,不枉姑母一番苦心安排!”

    孔衡惊愕地连连点头称是。

    宴席上,觥筹交错,蟹香与菊的芬芳互为影响。男人们薄酒微醺,畅谈不已。

    让白露苦恼的是,明日舅伯一家就要回泠岚,但是衡表哥会留在落鸣轩。他为什么要留下来?

    也对,衡表哥本就有事才来芜城落鸣轩的,只怕要住上一段日子了。眼见着宴席上气氛越来越高,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她焦灼之下,用眼神唤来绿兮。

    绿兮不愧为她的知心者,三两个眼神下,便能会清意图,端着一壶米酒绕到她身后。绿兮貌似不经意间,给她斟了满满一杯,又悄悄退下去了。

    此时此刻,衡表哥为自己夹来一只肥蟹,白露则趁机敬了他一杯酒……

    顿时间,场面相当好看。幸而是米酒不是葡萄酒,否则衡表哥脸上必然精彩绝伦。当然,白露自己也溅了一身——她很满意。

    她早已备好了表情,一脸羞愧无辜地看向众人,起身道了声“失陪”,也不顾母亲是什么神情,便匆忙退下了。

    除了母亲可能瞧出端倪,众人倒也不觉什么。

    中秋合家团聚,这样的家宴是十分难得的。白露绕道回到自己房中,前厅的宴席她却不想再去,并在心里打算着,衡表哥接下来在落鸣轩的日子里,她要怎样——躲避。

    不巧的是,她怕什么,就来什么。舅父一家隆重告别后,果然只余衡表哥留下来。这倒不要紧,要命的是,母亲将他的居所安排在了自己院落的东南面的客居处,那就意味着,自己只要出门,必会撞见他。

    这次倒不见得是母亲的“刻意”所为,毕竟落鸣轩虽大,但重要的客居也就两处,另一处过于幽深僻静,只恐衡表哥不习惯。

    中秋假的最后一天,家人都满眼不舍地送别少川,少川早已习以为常,面上倒是很平静。他对表弟孔衡郑重交代,自己先在南京为他打点一切,他只消在家中多多准备入学考试事宜,该读哪些书也为他开出了书目。

    假期总是短暂的,白露依旧如往常一般,整理好功课后与三哥一起去学校。想到与三哥半玩笑半认真的约定,她不禁更加刻苦。就连女先生都觉得惊叹。

    为着明年的升学考试,白露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更是将家中包括二哥三哥的书籍也不求甚解地总览一通。

    不过,此时此刻,就不得不提一提表兄孔衡的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了……

    最让人无以言表的是,某些时候,他会刻意在白露埋头学习时,弄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动静。

    就说今天,清晨天刚破晓时,白露如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孰料,比白露更早的另有其人,白露想逃离但为时已晚,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下来与更早过来的表兄孔衡一同做功课。

    而孔衡则偶尔会昂首挺胸立于她书桌前,先轻声清一清嗓,随后花五秒钟的时间捏出歌剧演员般浑厚的嗓音,用纯法语开始朗诵斯丹达尔的《红与黑》。一边朗诵一边踱步,那身影便在白露的书本上忽明忽暗……

    白露一度十分疑惑。后来才搞明白,这似乎……是在暗示呢!暗示她,“你应该很需要哥哥的帮助”!

    子川过来时恰巧碰见这一幕,总觉得这小子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只能将自己的学生帽朝孔衡随手一掷,佯装不耐烦道:“行了,花孔雀,你开屏都快开到我脸上了。你个备考的人哪儿那么闲!”

    “没大没小的,连个‘哥哥’都不会叫?” 孔衡依旧保持着歌剧演员般优雅的姿态,半卷的书敲了过去。子川头一歪,顺势接住了书本,顺便将孔衡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

    “哥哥~哥哥——好小子,快给我走吧,我有正事找你呢!”

    “找我?”

    “好事!”

    ……

    声音随着身影渐行渐远,但白露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们哥俩就是这样,形影不离,永远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白露如是想着,摇摇头,继续埋头啃书,无意间瞥见那边书柜角落不太显眼处的两张稿纸十分醒目,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遗落的誊抄稿,虽不用上交给老师,但也不可大意丢失。

    拾起一看,只见稿纸上枣大的行楷满满当当,仔细一读,有点茫然。白露一时也不清楚稿纸上写的什么内容,读来像小说,却又不清楚是哪部作品。自然,这并不是自己的作业誊抄稿。看看字迹,也不像三哥的,想来定是表兄的文稿了。

    这应该是重要的文稿,可不能随意丢失。白露将文稿小心翼翼夹在自己的国文课本中,想着找个时机还给表兄。

    此时,屋子里只有白露一人,白露不觉时光悄逝,只埋头读书,梳理知识、整理笔记。窗外,秋风中秋叶簌簌,似与笔尖沙沙合奏二重奏。不知过了多少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抹身影凑近了都不曾引起白露的注意。

    “小姐,太太找你呢!叫你过去。”绿兮说道。

    “找我?什么事?”白露抬起头,此时,窗外旭日初升。

    “太太没说。不过,我瞧着像是和二少爷的婚事有关。”

    二哥的婚事?白露知道,中秋时,父母亲便托了媒人去江家下聘,并商议了订婚之期。听母亲说,大婚之期初步拟定于明年,二哥正好毕业了。

    话说回来,二哥的婚事准备事宜,自己忙一忙小的巧宗倒也罢了,可二哥这个正主都不在家,大事上,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能做什么?

    或许,也有重要的事可以做的。毕竟,新嫂嫂就快过门了,二哥又忙于学业和今后的发展,联络感情的重要任务可不就得自己这个妹妹操心了?

    记得二哥才归校没几天,就寄回来家书,其中至少一半的内容是询问江家小姐情况的。并特意叮嘱三哥和自己替他多多关照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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