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板的大徒弟秦姑娘送衣服过来,满满一大箱子呢!”绿兮的话音拉回了白露的思绪。

    绿兮说的秦姑娘是苏裁缝——如今的苏老板——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天生的裁缝料子,又勤劳又肯苦干。

    以往衣服定制好了,一般都是苏老板跑腿的伙计送上门的,今天竟然是秦小师傅亲自送来。可见这一箱子衣服难得的要紧。

    说话间,白露二人就到了上房。只见母亲正端坐上首,听秦姑娘一一仔细介绍着展示开来的衣裳,从衣料、做工以及制作的理念、历史典故等许多方面讲解。白露见着这些本就已经精美非常的服饰,听到秦氏一番讲解,更加刷新了自己的认识。原来,服饰也可以有着深远的渊源。

    秦氏见到白露过来,略一颔首,算是见礼,白露也点头回礼。

    “张太太,根据您的要求,我们用时一年多制作出来的衣裳,希望您能满意。”

    母亲方才听得投入,虽没做声,面上的笑容已经给出了答案。

    白露走上前去,目光一一扫过案上的服饰,初见之下,衣服上那流光溢彩的花纹,夺人眼球。仔细看,每套衣服上花纹的纹路采用的针法都各不相同,却又融洽灵动,衣料质地也丰富多样。这些,都是肉眼尚能分辨的,不过,对于行外之人而言,能分辨是一回事,了解又是另一回事。

    “秦师傅,真了不起!”白露赞叹道。秦氏闻言一愣,想听下去。“我仔细计算了一番,这些服饰统共十来套,每一套都精美绝伦,要将它们制作出来,必然要花费不匪的精力。不论是从设计,到制版,再到制作,还是从丝织工艺,绣娘的针法,再配合师傅们天衣无缝的裁缝手法来看,这些服饰都能称得上是匠心之作。你们却只用了一年多,令人惊叹!”

    听白露说完,秦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那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这满满一箱子的心血,确实叫人期待——阿霜,这是你二哥去年春做下的准备,稍后便要送去江家,你随妈妈一起去。”

    原来如此,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白露欣然点头,甚至有点小期待了。每去江家,江小姐都会欣喜异常,和自己畅谈不已。而且,她总会为自己备下自己喜欢的各式茶点果子——竟然比郭氏糕点铺的还要可口。最重要的是,临到分别时,她总会热切盼望再与自己相会密谈。

    交代完后续事宜后,秦氏向孔韫华告辞离开。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白露已经准备好了,刚出院门时,恰碰上子川及几个伙计各自抱着一篮时令鲜果。

    “三哥,你不是和衡表哥出去了吗?你这是?”

    子川放下鲜果,扬起臂弯随意擦拭额间的汗水。眉眼含笑道:“这事儿说来有意思,一家知名出版社看中了衡哥的翻译稿,来函想邀他去洽谈授权出版一事。不过,他们把函件寄到我这儿了。这不,他刚过去。我嘛,我瞧着这水果新鲜,买回来给你们尝鲜呐!”

    “我这会儿正要与母亲去江姐姐家呢!”白露说道。

    子川挠挠头,“那这些……这些就一起带过去吧!过后我再买一些便是。”

    白露点点头,一起往前院过去。忽然,她想到了点什么,停下来道:“三哥,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什么翻译稿?”

    子川狐疑地看向白露,不明所以。白露拉着子川到自己屋里,从书包里拿出国文课本,将那两张文稿递给子川。

    “这个……是你的吗?”白露一脸试探的表情。

    子川目光似疾风一扫,调侃道:“开玩笑,这一看就是衡哥的笔迹!阿霜,你不熟悉他的翻译风格,还不了解我的文风么?”

    白露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放下心来。

    “三哥,拜托了,你就对衡表哥说你无意间拾到的。别的什么也不要提!”

    “为何?阿霜,你怕什么?”

    “没……没怕什么。三哥,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嘛!”

    “你怎么不自己还给他呢?”

    “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帮帮忙,好吗?”

    子川再次狐疑不解,“阿霜,我怎么觉着,你像是怕这家伙吃了你?”

    “张子川,你……你别胡说,再胡说我不理你了!”子川的后半句直接炸响了白露心中的惊雷。白露纳闷了,三哥平时随性不羁的,此刻怎么那么多废话?

    子川看着生气的妹妹,没被吓一跳,反而觉得更好玩儿了,伸出双手去揉捏她的脸颊,“小河豚,你怕不是要吃了我?”说完撒腿就往外走。

    这边,孔韫华已经安排妥当,虽然她亲自到江家登门拜访的次数有限,但只要有适当的时机,必然会十分重视。此刻,她看上去神采奕奕,十分精神。

    今日之行,孔韫华原与丈夫商议好,希望一同前往的,如此方显得郑重。张若水初时也答应了,可是,最近他实在忙得脱不开身。近年以来,整个中原及华中一带的形势十分糟糕。

    前些年,各路新军阀于中原混战,一连十多个月。中原一带,沦为焦土,民生凋敝,十室十空,真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离失所的中原百姓为了躲避强制征兵,纷纷往西南及东南一带逃离。

    芜城这些年虽然也不甚太平,多年来却也容纳了难民数百万之众。这些时日芜城政府各司的工作千头万绪,张若水越发难以抽身。

    就在上周,国民中央政府致电各省府军政长官,须于本周抵宁参加国民委员会会议。不过,此行,张若水也只是作为陪同人员,随同芜城府最高执政长官赴宁。

    孔韫华携子女一行,由何尽忱开车,出了东大街爱民路,向南预备抄近路行车,运送物品的马车则跟随其后。

    去三桥镇的路途不算远,对白露来说却像是走了好久。询问了几次,何叔叔只说还没出市中心。天气干燥,而白露的心也在躁动。

    子川总是笑白露耐不住性子。她分辩自己并不是等不及,只是太想念江家姐姐而已。

    白露望向车窗外,心却已经飞到远处。晴朗的碧空中,不时掠过几行南飞的大雁,秋风习习,似在诉说什么。

    忽听得子川大喊一声,“停车!”紧急拉回白露的思绪。

    另一边,子川目视车窗外,眼睛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何叔叔,快停车!”子川再次要求道。

    何尽忱放慢车速,为难地看了眼孔韫华。事实上,窗外的景象,他也注意到了,他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怒火。但现在毕竟在赶路。

    子川的一声大喊,不仅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也让孔韫华注意到了窗外发生的一幕。

    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口,两个矮壮的青年汉,正围堵跪在地上惊恐万分的一对父女,不让他们离开。这两个青年指指点点,听不清说的什么,时不时还踢两脚。

    周围隔着一定的距离,有好些人在围观,却没有人上前制止。那对父女俩:父亲干瘦得不见人形,女儿又瘦又小,旁边散落着又脏又旧的家当。

    他们是难民!

    “妈妈,那对父女好可怜——那两个人也太可恶了!我们也许可以帮帮他们……”白露说道,她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大抵是难受。

    孔韫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车外,后面的马车队就要跟上脚步,赶车的把式皆是张若水精锐的卫兵所乔装改扮。当她目光与女儿相撞时,极致的冷静也被闪烁的泪光所震惊。她朝何尽忱点了点头。

    随后,汽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子川冲了出去,他的拳头已经攥紧,如弦上利箭,蓄势待发。何尽忱紧随其后,腰间的勃朗宁随时待命。白露刚准备跟着下去时,被母亲死死拽住了。

    子川靠近围观人群里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逃难的父女俩身上的苦难,他们眼里满是惊恐和无助。欺辱他们的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周围的群众无不握紧拳头,感到悲愤。直到子川拨开人群,将两个作恶者狠狠推开,扶起父女俩,人们才自发往前围紧了一圈,瞬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围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何尽忱紧跟着挤进人群,就听见两个为恶的人高声大叫着,日语中夹着几句夹生的汉语。是日本人!何尽忱的怒火蹭的就飙升起来。看他们的着装,不像日本军人,像是商人。不过,他们身上的蛮横气息十足。

    盛怒的子川十分理智地和这两个日本人理论,不料,这两个日本人不依不饶,指着被子川护在身后的父女俩,说了一大堆。何尽忱就听出了汉语的“偷了东西”“必须”“宪兵队”之类,其余的内容都是日语,听不明白。

    子川用日语和两个日本人交涉,说了半天,对方好像没有退让的意思。子川身后的那名父亲无助地搂着女儿,一直重复着,“我们逃难到这里,没有吃的,娃子饿……”

    他似乎都没有搞明白,眼前欺辱他们爷俩的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遭到如此对待。不过,听他的口音,倒像是豫中一带的。

    那两个日本人一个越说越激动,差点动手,另一个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子川一怒之下,一拳揍了过去。这一拳不仅打蒙了日本人,也打来了几个巡警。他们强制驱散人群,准备动手抓捕子川,不过,都被外围乔装改扮的随行卫兵给拦住了。

    被打的日本人马上就想还手,但子川身手敏捷,轻松闪躲,没让对方得逞。另一个日本人准备拔出武士短刀刺向子川,子川双目难敌四眼,险些被刺。幸好何尽忱手疾眼快,将勃朗宁抵在持刀的日本人腰间,威胁二人道:“你要是敢动手试试!”

    这句话日本人似乎听明白了,有点畏惧,但依然嚣张。尤其后面又冲进来两个巡警,他们都有枪。几个巡警挣脱卫兵的束缚,过来打算拉偏架,准备将子川和何尽忱带走。

    这时候,所有随行的卫兵疾风似的冲过来准备与巡警和日本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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