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晦暗,无人为将死的囚徒点一盏灯,希娜摸着黑,在监狱中逐层寻找薇拉。

    明明是利斯塔指路,却一直跟着希娜,落后她半步,男人拖沓着脚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心烦。

    “喂,利斯塔,你不能走快点么?”

    希娜催促,看不懂他到底急还是不急。四周围的空气又冷又混浊,她心里有一团焦躁的火,谁靠近谁倒霉。

    “好,好的,魔女小姐。”步速提上来,不安的呼吸声也随之响起,男人低着头,不像来救人,倒像来领罚。

    唉,也难怪薇拉讨厌他。

    这男人心神不宁,陷入没必要的纠结,似乎无法轻松地做出任何决定。

    不过,薇拉能顺利把消息传给希娜,也正因为他的性格,只要方法正确,这家伙真的很好拿捏。

    “薇拉现在肯定又冷又饿,你给我打起精神,好好找啊!”

    听希娜这么说,他的满布血丝的眼睛才不再游移,重新绷紧了神经。

    希娜又想,好吧,错怪他了,他不是懈怠,而是疲劳。

    这个监狱有四层,每层都有五十间囚室,前三层走遍,全是男犯,到了第四层,走廊尽头的几间才是女囚。

    “女人甚至不擅长‘犯罪’……”

    希娜冷不丁地叹了一句,想到这其实是不正常的,如果黑暗神还在,情况肯定不会如此。

    犯人听到了动静,不可能不看她,只不过在看到魔女的一瞬间,她的影子就散去了,让人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薇拉对走廊内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杀人偿命,案子断得分明,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审薇拉,谁来都好,与她无关。

    她只是闭着眼,等待睡意。如果吃不好,至少要睡足。

    这里的食物每天都糟糕极了,颜色深暗,形状也模糊,不新鲜的蔬菜,裹着一层油,烂乎乎炖在一起,分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嘴唇、牙齿、舌头,协作着努力,把“饭”咽下去。

    即便如此,薇拉还是越来越瘦,面颊往下凹,四肢像冬天的树枝一样干枯。

    人们确乎已经把她当成死人,只有她自己还怀着希望,她想活着。

    因为想活着,所以努力吃饭,努力逃跑,努力把不给自己活路的人杀掉。

    这么努力却还是被抓到了,只能怪自己。

    耳洞是十六岁那年打的,打耳洞明明很疼,她们却都说不疼。

    邻居阿姨拿扁镊子用力夹她的耳垂,夹到麻木不过血,再猛地拿针穿过去,金属针扎进血肉,她反应不过来,只听到一阵钻捻的声音。

    她家里很穷,没有耳饰,有好几年,耳洞里都只插着根细细的酸枣刺。

    但她幻想着以后,会有个人会很爱她,会有美丽的饰品将这空洞填充。

    那对银亮的小珠子耳钉,就是她收到的一份礼物。那时候她多高兴啊,心里飘飘然,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所有的委屈,都被一笔勾销。

    现在想想,她可真傻,如若没有这个破绽,她根本不会被发现。

    头发剪短,换上裤子,裹上厚棉衣,脸被冻得干皴,昂赛斯城有谁认识她!差一点就混过去了,就差一点……

    利斯塔的愧疚是可以利用的,她有意把他被原谅的机会留到了最后。其实也没那么怨恨他,她没机会找真正的凶手报仇,拿他撒撒气也好。

    这种时候该向谁祈祷呢?

    只好向母亲祈祷。

    “妈妈,妈妈……保佑我吧!保佑你愚蠢的女儿。”但愿利斯塔能找到希娜,但愿。

    “就剩这一间了。”

    希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忐忑,走到了铁栅前。她一阵恍惚,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薇拉形象有所重叠,熟悉又陌生,她有些不太敢认。

    利斯塔却激动地抓住门,晃得锁链“哗啦啦”响。

    “是薇拉……是她。”

    为了不留痕迹,希娜没有使用魔法,老老实实用钥匙开门,锁孔转动,薇拉抬起眼。

    “希娜?”她小声地问,接近自言自语,然后才颤抖着呼唤,“希娜,希娜!真的是你!”

    “薇拉!哦,天呢。”

    光线太暗,薇拉看不清来人是谁,但还能是谁呢,还能有谁会跟着利斯塔一起出现,站在她的眼前?

    “我们走。”希娜快速上前,把她拉起来,摸到她一双冰凉的手。

    “等一等,薇拉!”利斯塔上前半步。

    他朝薇拉抬起双臂,距离靠太近,好像要强行拥抱,或去碰她的脸,举动过于亲密,很冒犯。

    希娜刚准备喝令他停下,却见他轻轻捏住了薇拉的耳垂,手指尖发出微微白光。

    原来是在使用神力。

    利斯塔习惯性地吟唱赞美诗,低沉的声音飘荡在阴冷的牢狱中。

    “赐我更多苦难,

    让我得见光明。

    伤痛不复存焉,

    万物愈合如初。

    赞美您……”

    赞美光明神吗?

    他没有再出声。心中总算明白薇拉讨厌自己的根源。神明、信仰、道路……这些东西很抽象,但是比具体的东西带来的隔阂更深。更高的观念凌驾于人之上,他们必须选择。

    在薇拉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模棱两可,没有决断的人。

    他沮丧地松开了手,果然没办法把耳洞当伤口去治愈。

    “对不起,没有成功。”利斯塔语气难过,黯然地说道,“那么今后……请好好保重。”

    希娜搞不懂这人又在伤感什么,不耐烦地催:“就不能回去说么?你们圣骑士是有什么非要站在原地把台词念完的规定吗?”

    利斯塔一愣。

    薇拉宽宥地看了他一眼,疲惫地微笑,没再说话。

    “跟上!”把完好的锁挂回门上,钥匙往走廊里一丢,希娜开启传送阵。

    霎时间,湖畔小屋变得拥挤,四个人,这个屋子里什么时候有过四个人!

    想到伊迪丝很快就要回来。希娜后知后觉地开始头痛。

    “珀尔!快帮我想个对策啊!啊!”她抓狂。

    珀尔不禁发笑,笑她勇敢之后惊慌失措。

    “实话实说,希娜。”他稳住她,给她出主意,“魔女之间肯定能互相理解的吧,你把情况告诉伊迪丝阿姨,大家一起商量。”

    其实也没什么,偷偷跑出去是不对,但薇拉是希娜的朋友。

    唯一麻烦的是利斯塔,圣骑士利斯塔。

    “利斯塔,”珀尔突然问,“你是魔女的朋友,还是敌人?”

    视线齐刷刷落在利斯塔的身上。

    “……”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喉咙里却没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昂赛斯城。

    神殿派来了负责继任典仪的神官,并且,带来了圣水。

    这位神官名叫约书亚,完全清楚艾米假冒黛因卡的内情,他要在昂赛斯城住到春归节之后。

    一开始,他不理解神殿为何要多此一举,一个女孩幼小离家,意外夭折,本来就没什么不合理的。再说,弗里公爵把独生女送到神殿,跟遗弃也没什么区别,接不回去也是他活该。

    直到,大神官向他说明了昂赛斯城的特殊性——这里是神明的古战场。极有可能藏着神殿苦苦寻找的东西。

    约书亚被安排在弗里公爵的城堡住下,为这位健康状况堪忧的迟暮枭雄,送上晚祷祝福。

    “父神的慈悲会治愈您,尊贵的弗里公爵。”声音温暖至极。

    病榻上的老人却冷静地开口:“说实话,我本人并不抱有期待。”

    他顿了顿,又道:“黛因卡还年轻,可她总是眼睛疼,恐怕最近过于用功,在烛火下学习导致的。希望您能帮她治疗。”

    语气礼貌,但缺乏热情,这是大贵族该有的风范。

    约书亚很为他的冷静自持折服,只不过,一想到弗里公爵把父爱糊里糊涂地给了那个名叫艾米的女仆,他就觉得很好笑。

    不过,这样正好。

    父亲认不出自己的女儿,神殿的计划会更加顺利。

    “当然。明天我便会去拜访那位虔诚善良的小姐,为她治疗。”

    噙着笑意,约书亚行礼离去。

    疾病和衰老,让弗里公爵失去往日神采,如果不是这张宽大的床,以及身上富有光泽的丝绸睡衣,没有这些彰显身份的外物,谁知道这么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是一位公爵呢。

    高兰王国最显赫的公爵,昂赛斯城的主人,拥有肥沃的土地,无数宝石、骏马……可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人总是会死,弗里公爵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

    “黛因卡,黛因卡……”

    他口中喃喃,目光盯着从天花板顶棚垂下的重重帷幔,这东西太复杂累赘了,是他以前看不起的风格,现在也觉出些好来——帷幔落下,形成相对隔绝的幽暗空间,他感到安全,像重新变成了婴孩,回到妈妈的子宫里。

    不该那么残酷地对待黛因卡的母亲。塔兰家族温柔贤淑的无聊女人,他努力地在记忆中翻找,却想不起来她的脸。

    夜已深,时间太晚了。

    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摇铃,吩咐仆人:“把凯斯叫来。”

    红发青年很快出现。

    “凯斯,黛因卡是你未来的主君。对你来说,侍奉姐妹,比侍奉兄弟要更容易。她不会嫉妒你,只会倚仗你,不是吗?”弗里公爵说明利害,完成他最后的政治表演。

    “但女人总归有弱点,你知道,来求亲的人很多,我一直悬而未决。我在想,是该给她找个强大的丈夫,还是找个好控制的。”

    他眯起眼,似乎精力不济,也像一道更精明的注视,聚焦在这个有名无姓的儿子身上。

    他把问题抛给凯斯:“你觉得呢?”

    “当然是后者,昂赛斯城不需要两个主人。”

    弗里公爵满意他听到的回答。

    “那么你去想办法,让王子殿下改变主意吧。”他交给凯斯一封盖着王室印鉴的信,“他要来参加春归节庆典。”

    凯斯接过,快速地在雍容的辞藻中捕捉信息。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春归节庆典非常热闹,让王子殿下尽兴而归。”

    凯斯忽而想到魔女小姐也说过要来。

    魔女、神官、王子、公女……

    会是一个怎样的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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