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为与薇拉重逢欢喜,但利斯塔的到来则让她烦恼。

    帮助了薇拉脱逃,利斯塔再无可能回到神殿。可当珀尔问他,是魔女的敌人还是朋友,他又说不出来。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神殿有问题?”

    利斯塔回答:“从雅各布逃走开始。”

    “那又是从什么让你做出背叛的决定?”

    利斯塔反问:“难道薇拉有做错任何事情么?”

    希娜为他突然强烈的语气怔住,确实,这是最基本的事实。

    圣骑士的职责是驱逐黑暗,然而“黑暗”并没有明确的定义,他们更像是神殿的打手。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为什么你依然可以使用神力?”

    “不知道。我的感应没有消失。”

    “感应?那是什么。”

    “获取神力需要钻研圣典,辅以感应练习。冥想、吟唱赞美诗都是增强感应的途径。”利斯塔回答得老老实实。

    希娜心中惊讶。

    她原本以为,光明神作为现存的唯一神,会直接把神力“赐予”自己的虔诚信徒,因为是恩典,所以随时可以收回。

    听利斯塔的话,神力倒像是人体的肌肉,可以通过训练强化。

    再联想到神官奈森,他是魔女菲儿的孩子,却也掌握了神力。神明怎么会不加筛选地,随便允许凡人使用他的力量?

    希娜不由觉得光明神可能没那么强大,至少,他的眼睛闭着,没有一直注视着人间。

    于是,她放松了一点:“你最好拿出一个真正的回答,如果你不再是圣骑士,那么从今以后你是谁?”

    薇拉也对他说:“利斯塔,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我们两清了,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听闻她说两清,利斯塔缓缓点头,说了一声:“好。”

    希娜带薇拉去沐浴,不再继续盘问。

    珀尔则盯着利斯塔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不向我们要条毯子?你已经困到马上就要昏倒了吧?”

    利斯塔:“魔女小姐没说我可以留下来。”

    珀尔叹了口气,心想,这真是好死板的一个人。

    他抱来被褥,交给利斯塔:“做个好梦。虽然是在地板上。”

    “十分感谢您。”

    浴室内。

    久别重逢的朋友,本该有千言万语要说,希娜却哽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被棍棒、藤条殴打的旧伤。它们全在隐蔽的位置,爬满薇拉的后背。

    薇拉抱着膝盖,把身体浸没在温暖的水中,转过头安慰希娜:“没事,早就不疼了。”

    希娜鼻尖一酸,眼泪一小滴一小滴地掉下来。

    “希娜,你不要哭啊。”

    “我有在努力不哭……”

    可是,怎么可能不伤心?

    “薇拉,我之前一直对你不够坦诚,我不是什么强大的魔女。咱们认识的时候,我只是想去村子外围捡一些被遗落在农田里的土豆。哪有厉害的魔女会去捡土豆啊!”

    薇拉却笑笑:“那你也是很厉害的。那天,你从黑雾中走出来,一点点显出真身。我当时就觉得:哇!她好帅气。”

    “那是最基础的魔法。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当很厉害的人,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越说越激动,希娜只好抿住嘴,不让自己继续。她压抑着声音,舀起水,慢慢往薇拉的头顶上浇。

    浸湿头发后,希娜帮她涂抹香皂,淡淡的橄榄味,把监狱里不祥的气息取代。

    都过去了。

    “希娜,什么人才可以学黑魔法?”

    “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学。”

    “年龄没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两人絮絮聊了很久,薇拉才鼓起勇气开口:“那么,你觉得我可以学么?”

    希娜愣住。

    魔女的数量越来越少。

    菲儿曾发疯地在这片大陆上寻找愿意成为魔女的女孩子,也许是被她糟糕的精神状态吓到,也许是对光明神的信仰根深蒂固,总之,从来没有一个人跟她走。

    孤独,孤独到近乎绝望。

    她又想到了珀尔,认识自己后,这个男人也突然多了敌人,不得不拿起杀人的剑,并且总在受伤。

    危险,危险到连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

    “成为魔女……并不是什么好事,薇拉。”希娜犹豫了。

    薇拉却追问:“会缩短寿命、疼痛流血……还是怎样?”

    “不,不,黑魔法不会伤害自身。但是,你知道的,人们有多讨厌魔女。”

    薇拉笑了:“也就是说,除了变强,什么副作用也没有?教我吧,希娜。毕竟,不是魔女,人们也讨厌我。”

    村里人讨厌她,明明死了丈夫,为什么不肯心如槁木,讨厌她叽叽喳喳,爱说爱笑。

    商队里的人讨厌她,他们觉得,既然她有过一个以上的男人,为什么不随便一点儿,讨厌她假正经。

    新婚丈夫的母亲讨厌她,老太太失去了儿子,气全都出在薇拉身上,把她当成了牲口一条。

    薇拉的语气一直很平静:“既然怎么做都不对,为什么不直接做魔女呢?”

    “也对。”

    这是个是非颠倒的世界啊。

    感受到薇拉的决心,希娜道:“需要先学会写字,把咒语背下来。”

    “好,我会努力学。”

    两人相视一笑。

    希娜把薇拉安顿好之后,听到了珀尔的敲门声,他有话对她说。

    “希娜,你瞧。”

    原来他找出了希娜逛集市时为薇拉买的礼物,一条绣着郁金香的头巾。

    “哇,我还说明天再找呢。”

    “我这几天整理衣柜,正好翻出来。希娜,开心点,和朋友重逢是好事。”宽厚的手掌捧住她的脸,拇指轻柔地抚过她因哭过而泛红的眼周。

    感受着他的声音与温度,希娜忍不住笑:“你好像在哄小孩。”

    他垂下头,与她额头相抵,温热萦绕在鼻息之间:“我才没有把你当小孩,我……总之,我不舍得你难过。”

    “好,你也快去休息。别为我担心!”默默依恋了一会儿,他们互道晚安。

    关上门,希娜转身回到卧室。

    “薇拉,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早就说他喜欢你。被我说对了吧?”

    希娜脸上发烫,可是,看见薇拉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也松了口气。

    “嗯,完全正确。我们互相喜欢。”把郁金香头巾交给薇拉,希娜的思绪飞到上次与她相见时的场景。

    夏末微凉的晚风,两个女孩窃窃私语,在夜色中交换药水。

    苹果……和手指。

    希娜为脑海里莫名其妙到来的念头一阵惊慌,快速摇了摇头。

    次日清晨,希娜醒来,薇拉已不在身侧。

    她急忙起身,出门去看,却见薇拉和利斯塔诡异地四目相对,似乎在用眼神无声地争论什么,而珀尔正弯腰清理火炉中的灰烬,重新生火,逃避着两人的视线,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希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珀尔:“你是不是还没打水啊!”

    珀尔:“对对,咱们一起去吧!”

    他们互相搭救,从这古怪的氛围中脱身。

    拎着空水桶,朝湖边走出很远,希娜才问:“吓死人了,他们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薇拉问他想没想好接下来去哪儿。利斯塔暂时没有计划。然后就再次提起之前的事,一直向薇拉道歉,弄得她很烦。”

    “无法理解!薇拉不是说不怪他了么,”希娜忍不住说,“和利斯塔说话总是很费劲。”

    珀尔猜到了什么,耸着肩膀笑:“谁说不是。对谁都说敬语,表情正经,义正辞严。让人抓不到重点。”

    希娜把水桶按下去,湖面的薄冰碎开,冷水灌入桶中:“他和山里遇到的那个圣骑士完全不同。”

    “确实。利斯塔有真心,所以会幻灭。”

    “你好像挺理解他的?”

    “也不算,”珀尔感慨,“哪里都是一样,无情的家伙能很好地适应规则,利用规则。利斯塔那样的人吃不开。这世界向来如此。”

    “怎么才能让这个颠三倒四的世界恢复正常呢?”

    “恐怕只有把光明神拉下神座这一条路。人就是会崇拜最强者,不管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两人一边打水,一边说话,呼出着白色的热汽。

    “说不定以后你一个法术轰过去,神明也招架不住,世界也随之毁灭。”他开玩笑,同时鼓励她。

    “我没事儿毁灭世界做什么?”

    希娜把水桶放放一边,掀开珀尔的外衣,手顺着衬衫的缝隙钻进去,冰得他一声惨叫,腰身受惊地一缩。

    “我只想让世界稍微变好一点。”

    希娜把头靠在他胸口上,听他搏动有力的心跳。珀尔不再躲,反把希娜往自己怀里搂紧。

    他知道,希娜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很难。他能做的只有陪伴在她身边,让魔女小姐的心情好一些。

    “珀尔,谢谢你。”

    他笑笑,用下巴蹭着希娜的发缝,问:“又在说什么,谢我给你暖手么?”

    “谢谢你站在我这一边。”

    回到小屋,薇拉与利斯塔那无声的争吵也结束了。

    “魔女小姐,我决定离开。”

    “离开?”

    “是的。神殿未必知道您的存在与藏身地,但如果他们想追捕一个叛逃的圣骑士,我这一路留下的痕迹太多了。”

    希娜皱眉:“那如果放任你被抓住了,我们不也同样很危险?”

    “如果不放心,请您使用魔法夺走我对这间小屋的记忆吧。或者……”

    他想说杀人灭口也可以,但这显然不是希娜能做出来的事。

    多可笑,魔女小姐的道德底线比神殿要高。

    “我把你送去神殿找不到的地方吧!没有神官,没有裁判所,没有祈祷室,信仰真空的地方!”

    希娜打开了传送阵,目的地是沙漠绿洲——斯坎人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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