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从噬牙狱的水牢中浮上来时，海水已经退了潮。
诱捕计划失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日在海月小筑外抓到墨家的叛逆分子盗跖，章邯没有将他就地正法，就是为了钓条大鱼。
墨家一向宣扬“兼爱”“尚同”，断然不会对身陷囹圄的同伴见死不救。营救的最好机会就是扶苏拜访小圣贤庄期间，大批影密卫要随扶苏保护他的安全，噬牙狱的戒备必然要有些松懈。
果然，鱼咬动了饵料，墨家派出高手前来营救，但是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了章邯的预料，大鱼滑钩了。
一路追随叛逆分子出来，章邯受了些皮外伤，他扯下一小段发带简单包扎了伤口，开始探寻周围的出路。
山势有些崎岖，分不清到底是何处，章邯只知道此处离儒家不远，环顾四周，并无出路，他拔出短剑，插在岩缝中往上爬了一段，山势渐渐变得平缓。
正欲坐在一边的巨石上稍作休息，忽然听到周围的草木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章邯立刻警惕起来，仔细辨别了一会儿，那呼吸声不像是高手隐藏踪迹的憋气，倒像是有人身受重伤的断断续续的呼吸，松了一口气，循声找去，一个身着藕粉色宫装的女子昏死在地上。
这人章邯认识，阳陵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雁奴，此刻她昏倒在此处，那阳陵公主？
章邯不敢细想，急忙上前，探了雁奴的脉搏，并无中毒的迹象，应当只是遭受外击晕倒。雁奴身侧散落着一双蝉翼纱做成的鞋子，鞋尖点缀着几颗淡蓝色的圆润的珍珠。
章邯几乎立刻猜到鞋子的主人是谁，将雁奴扶到稍微平坦一些的草地上，拎着鞋，顺着草木被压倒的痕迹向山下找去。
不少枝叶的边缘蹭着零星的血迹，有些树桠上还挂着衣服的布料。血迹尚未干涸，看样子阳陵刚摔下去不算太久，且伤势不算太重，章邯松了口气，继续顺着线索向下寻去。
尽管此时日头正高，然而树木掩映之下，阳光只能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章邯站在其中，感觉周遭凉意十足。
血迹消失在山底溪流处，地上的落叶和青苔完整，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见阳陵的身影，像是这片树林吞噬了一般。章邯压抑住心中的烦躁，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寻找，身边嗖得一下飞过一支箭。
箭的力道绵软，只是轻轻擦过章邯的身边，便一头扎进旁边的植被里，唯有周围的树叶被箭风带得簌簌作响。
章邯捡起箭观察了下，是支打磨精致的短见，箭尾没刻姓名，心下了然，朝着箭射出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处崖壁的底端，厚实的藤蔓盖住了山体，章邯用剑小心翼翼挑开藤蔓，果然见得里面有一处空间，箭的主人——阳陵正斜靠在洞内，噙着一丝笑意看着他。
“将军怎么才来？”阳陵笑着问他，声音很轻，像飘起的鹅绒。
自摔下山崖，阳陵换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能挪动，为防止遭遇山野猛兽袭击，阳陵找了处地方将自己藏了起来等待救援。
她没有想到先来救她的是章邯本人，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人，阳陵不欲引起他们的注意，射出手中的袖箭，先将章邯引了过来。
章邯难得没有回答阳陵，沉着脸走上前去，蹲下身为阳陵检查伤势。
“殿下，多有得罪。”掀开阳陵的衣袖，手臂大片大片的青紫露了出来，偏阳陵生得肤白，更显得那青紫有些瘆人。
章邯轻按了一下，阳陵忍不住轻呼出声，章邯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的情绪叫人难以捉摸，于是章邯再按其他伤口处时，阳陵紧紧抿住了嘴唇。
一阵沉默，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阳陵感觉自己事先准备的话术，此刻不知该从何说起。
检查完，倒是章邯先打破了沉默：“殿下腿能动吗？”
“能。”阳陵老老实实回答他。
“末将替殿下查看了，手臂伤势应该并无大碍，或许还有轻微骨折，谨慎起见，回去还是请太医查看为好。”章邯记得来的路上有处山洞，地势稍高，洞内杂物不多，提议到，“只是此处阴冷潮湿，虫蛇出没，殿下最好换个地方休息。”
阳陵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章邯不确定阳陵腰上有没有伤，不敢背着她，便将一只胳膊伸到阳陵腿弯下，一手轻轻托着她的肩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明明几十步的距离，阳陵却觉得章邯仿佛走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阳陵听着耳边章邯稍显费力的呼气声，意识到他应该也刚受过伤，不由得耳朵有些发热，轻轻将头撇向了另一边。
走到山洞里，章邯将阳陵放在一片稍微干燥点的岩石边，找了些干草和枯树枝，拿硝石打起了火。
火很快烧了起来，章邯屈膝在火堆前拨弄着枯枝，试图将火烧得更旺些，额前飘落的发在火焰带出的热风里起伏。
阳陵看着章邯，暖黄的火光映照下，他身上的杀戮之气去了大半，整个人显得柔和起来，额角有丝丝血迹渗出：“章将军是怎么受的伤？”
“这话应该我先问公主殿下才是。”章邯继续拨弄着火堆。
“我是故意的，将军也是吗？”
听闻此言，章邯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阳陵，火将她眸子里的精光印得有些狡黠。
“殿下，末将记得和您说过，不要离公子左右。”
“是呀，不然怎么说我是故意的呢。”阳陵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殿下为何要这样做。”章邯换了个问法。
“不这样，怎么引得敌人对我下手。”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阳陵会这么回答，章邯有些语塞，沉默了会儿还是道：“要使敌人暴露，有的是办法徐徐图之，殿下为何要以身犯险。”
“不这样，章将军会相信我吗。”
章邯觉得此时的阳陵，就像楚地那种贯会蛊惑人心的巫女——你明白她说的一切都不合理，却又忍不住愿意去相信。
章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殿下这么做，是为了让末将相信什么？”
阳陵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袖中摸索了下，掏出了一个用绣帕包裹的东西：“将军请看，这是我遇险之前在身边发现的。”
章邯接过来一看，瞳孔瞬间收紧——这是一只赤色的蜘蛛，身上有着黑色的花纹。
“我想，将军应该知道，在父皇的授意下，中车府令赵高大人门下豢养了一群杀手，这些人大多是原来六国的死囚，尽是些亡命之徒，赵大人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罗网’，他们专门处理一些腌臜的事情，这种赤色的蜘蛛就是他们彼此联络的方式。”说到这儿，阳陵放轻了声音，“在我的身边发现这个，是不是可以说明赵高大人和我的遇险有关？”
“此前海月小筑刺杀，凶手未能得逞，却将线索引向儒家，此次我在儒家遇险，不正是全了他们的意愿。”阳陵接着道。
“殿下的意思，此前海月小筑刺杀，也和……”章邯语意未尽，阳陵却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殿下冒这么大风险，只为告诉末将这个吗？”
“章将军，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方才你问，我是为了让你相信什么。”阳陵顿了顿，“我是为了让将军相信我这个人。”
“话已至此，不妨告诉将军，海月小筑一事你未提前告知我，不外乎对我起了疑心。然而将军在其位，谋其政，所以我并不怨将军。”
“将军对帝国的衷心日月可鉴，但将军也要相信，我赢钧对父皇、对扶苏公子绝无贰心。”
章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赢钧是阳陵的闺名，心下有些异样，继而道：“殿下，末将还有一事不明。殿下贵为公主，末将的相信对于殿下来说，如此重要么？”
当然重要，阳陵心想，这可是攻略的重要步骤呢，若是连信任都没有，日后胡亥赵高指鹿为马残害宗室的时候，拿什么求章邯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这些话绝不可能说出来，阳陵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挚：“将军的信任，于我，重若千钧。”
章邯沉默了半晌，看不出情绪，许久道：“末将从山上一路下来，见到殿下的侍女昏倒在崖边，经检查并无大碍，已将她暂时安置好，还发现了此物。”言罢提着一双鞋袜放在阳陵脚边。
阳陵看了耳根顿时热了起来。
“殿下还是别轻易动弹，您手脚尚且不清楚是否有骨折，此处又无药石，还是等搜救的人来了再说。”章邯见阳陵似乎想自己爬起来穿鞋，提醒道。
“我有些渴了，将军为我取些水吧。”
章邯用叶子挽了个卷，到洞外接了些水给她，阳陵接过来，灌了一口水，冰凉的溪水沉重地往腔子里流，阳陵听得自己一颗心在冷水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一时无话，风从洞口幽幽地吹过来。
洞外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远远的呼喊，应该是搜救的人来了，章邯转过身，走到阳陵跟前，蹲下来，看着她说：“章邯还有公务在身，营救公主的人一会儿便会赶到，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届时人多眼杂，我在此多有不便，就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过身将自己留下的痕迹用碎土掩埋了，伪装成只有阳陵一人的模样。
阳陵深知他说的有道理，影密卫是皇帝亲卫，虽说保护自己的安危是职责所在，可是身为禁郎中将的章邯与自己独处如此之久，难免授得别人口舌，便不作挽留，道了声谢。
章邯往外走了几步，瞥见阳陵脚下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鞋袜，犹豫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来，说了声：“公主，冒犯了。”迅速给阳陵套上了鞋子。
等阳陵反应过来时，章邯已经起身走出洞口，阳陵知道他是思及儒门弟子均为男子，搜救的影密卫也少有女性，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失礼。
脚背上还残存着一丝温度，天色尚未暗下来，傍晚的太阳散发出一种陈旧的气息，金粉般弥散在空气中，让人头脑昏昏。
在某一刻，阳陵恍惚间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山洞宛如仙灵之洞，时间似乎凝滞了，外面的呼叫声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渐渐远去。阳陵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拿起手边的石头，用力地敲击着岩壁。不多时，两个侍卫听到敲击声，顺着声音寻来，赶到了洞口。
章邯尚未走多远，他从一处隐蔽的地方向洞口方向看去，那里簇拥着一堆的人。
扶苏出动了上百人搜山，儒家除伏念之外的掌门也随之来到后山，公主殿下若是在儒家遭遇不测，他们难辞其咎。
未顷，阳陵被人用担舆抬出洞口，一个青衫儒生见状上前，章邯只听得他说：“公主殿下，儒家张良有要事禀告。”
诱捕计划失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日在海月小筑外抓到墨家的叛逆分子盗跖，章邯没有将他就地正法，就是为了钓条大鱼。
墨家一向宣扬“兼爱”“尚同”，断然不会对身陷囹圄的同伴见死不救。营救的最好机会就是扶苏拜访小圣贤庄期间，大批影密卫要随扶苏保护他的安全，噬牙狱的戒备必然要有些松懈。
果然，鱼咬动了饵料，墨家派出高手前来营救，但是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了章邯的预料，大鱼滑钩了。
一路追随叛逆分子出来，章邯受了些皮外伤，他扯下一小段发带简单包扎了伤口，开始探寻周围的出路。
山势有些崎岖，分不清到底是何处，章邯只知道此处离儒家不远，环顾四周，并无出路，他拔出短剑，插在岩缝中往上爬了一段，山势渐渐变得平缓。
正欲坐在一边的巨石上稍作休息，忽然听到周围的草木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章邯立刻警惕起来，仔细辨别了一会儿，那呼吸声不像是高手隐藏踪迹的憋气，倒像是有人身受重伤的断断续续的呼吸，松了一口气，循声找去，一个身着藕粉色宫装的女子昏死在地上。
这人章邯认识，阳陵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雁奴，此刻她昏倒在此处，那阳陵公主？
章邯不敢细想，急忙上前，探了雁奴的脉搏，并无中毒的迹象，应当只是遭受外击晕倒。雁奴身侧散落着一双蝉翼纱做成的鞋子，鞋尖点缀着几颗淡蓝色的圆润的珍珠。
章邯几乎立刻猜到鞋子的主人是谁，将雁奴扶到稍微平坦一些的草地上，拎着鞋，顺着草木被压倒的痕迹向山下找去。
不少枝叶的边缘蹭着零星的血迹，有些树桠上还挂着衣服的布料。血迹尚未干涸，看样子阳陵刚摔下去不算太久，且伤势不算太重，章邯松了口气，继续顺着线索向下寻去。
尽管此时日头正高，然而树木掩映之下，阳光只能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章邯站在其中，感觉周遭凉意十足。
血迹消失在山底溪流处，地上的落叶和青苔完整，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见阳陵的身影，像是这片树林吞噬了一般。章邯压抑住心中的烦躁，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寻找，身边嗖得一下飞过一支箭。
箭的力道绵软，只是轻轻擦过章邯的身边，便一头扎进旁边的植被里，唯有周围的树叶被箭风带得簌簌作响。
章邯捡起箭观察了下，是支打磨精致的短见，箭尾没刻姓名，心下了然，朝着箭射出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处崖壁的底端，厚实的藤蔓盖住了山体，章邯用剑小心翼翼挑开藤蔓，果然见得里面有一处空间，箭的主人——阳陵正斜靠在洞内，噙着一丝笑意看着他。
“将军怎么才来？”阳陵笑着问他，声音很轻，像飘起的鹅绒。
自摔下山崖，阳陵换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能挪动，为防止遭遇山野猛兽袭击，阳陵找了处地方将自己藏了起来等待救援。
她没有想到先来救她的是章邯本人，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人，阳陵不欲引起他们的注意，射出手中的袖箭，先将章邯引了过来。
章邯难得没有回答阳陵，沉着脸走上前去，蹲下身为阳陵检查伤势。
“殿下，多有得罪。”掀开阳陵的衣袖，手臂大片大片的青紫露了出来，偏阳陵生得肤白，更显得那青紫有些瘆人。
章邯轻按了一下，阳陵忍不住轻呼出声，章邯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的情绪叫人难以捉摸，于是章邯再按其他伤口处时，阳陵紧紧抿住了嘴唇。
一阵沉默，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阳陵感觉自己事先准备的话术，此刻不知该从何说起。
检查完，倒是章邯先打破了沉默：“殿下腿能动吗？”
“能。”阳陵老老实实回答他。
“末将替殿下查看了，手臂伤势应该并无大碍，或许还有轻微骨折，谨慎起见，回去还是请太医查看为好。”章邯记得来的路上有处山洞，地势稍高，洞内杂物不多，提议到，“只是此处阴冷潮湿，虫蛇出没，殿下最好换个地方休息。”
阳陵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章邯不确定阳陵腰上有没有伤，不敢背着她，便将一只胳膊伸到阳陵腿弯下，一手轻轻托着她的肩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明明几十步的距离，阳陵却觉得章邯仿佛走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阳陵听着耳边章邯稍显费力的呼气声，意识到他应该也刚受过伤，不由得耳朵有些发热，轻轻将头撇向了另一边。
走到山洞里，章邯将阳陵放在一片稍微干燥点的岩石边，找了些干草和枯树枝，拿硝石打起了火。
火很快烧了起来，章邯屈膝在火堆前拨弄着枯枝，试图将火烧得更旺些，额前飘落的发在火焰带出的热风里起伏。
阳陵看着章邯，暖黄的火光映照下，他身上的杀戮之气去了大半，整个人显得柔和起来，额角有丝丝血迹渗出：“章将军是怎么受的伤？”
“这话应该我先问公主殿下才是。”章邯继续拨弄着火堆。
“我是故意的，将军也是吗？”
听闻此言，章邯终于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阳陵，火将她眸子里的精光印得有些狡黠。
“殿下，末将记得和您说过，不要离公子左右。”
“是呀，不然怎么说我是故意的呢。”阳陵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殿下为何要这样做。”章邯换了个问法。
“不这样，怎么引得敌人对我下手。”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阳陵会这么回答，章邯有些语塞，沉默了会儿还是道：“要使敌人暴露，有的是办法徐徐图之，殿下为何要以身犯险。”
“不这样，章将军会相信我吗。”
章邯觉得此时的阳陵，就像楚地那种贯会蛊惑人心的巫女——你明白她说的一切都不合理，却又忍不住愿意去相信。
章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殿下这么做，是为了让末将相信什么？”
阳陵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袖中摸索了下，掏出了一个用绣帕包裹的东西：“将军请看，这是我遇险之前在身边发现的。”
章邯接过来一看，瞳孔瞬间收紧——这是一只赤色的蜘蛛，身上有着黑色的花纹。
“我想，将军应该知道，在父皇的授意下，中车府令赵高大人门下豢养了一群杀手，这些人大多是原来六国的死囚，尽是些亡命之徒，赵大人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罗网’，他们专门处理一些腌臜的事情，这种赤色的蜘蛛就是他们彼此联络的方式。”说到这儿，阳陵放轻了声音，“在我的身边发现这个，是不是可以说明赵高大人和我的遇险有关？”
“此前海月小筑刺杀，凶手未能得逞，却将线索引向儒家，此次我在儒家遇险，不正是全了他们的意愿。”阳陵接着道。
“殿下的意思，此前海月小筑刺杀，也和……”章邯语意未尽，阳陵却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殿下冒这么大风险，只为告诉末将这个吗？”
“章将军，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方才你问，我是为了让你相信什么。”阳陵顿了顿，“我是为了让将军相信我这个人。”
“话已至此，不妨告诉将军，海月小筑一事你未提前告知我，不外乎对我起了疑心。然而将军在其位，谋其政，所以我并不怨将军。”
“将军对帝国的衷心日月可鉴，但将军也要相信，我赢钧对父皇、对扶苏公子绝无贰心。”
章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赢钧是阳陵的闺名，心下有些异样，继而道：“殿下，末将还有一事不明。殿下贵为公主，末将的相信对于殿下来说，如此重要么？”
当然重要，阳陵心想，这可是攻略的重要步骤呢，若是连信任都没有，日后胡亥赵高指鹿为马残害宗室的时候，拿什么求章邯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这些话绝不可能说出来，阳陵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挚：“将军的信任，于我，重若千钧。”
章邯沉默了半晌，看不出情绪，许久道：“末将从山上一路下来，见到殿下的侍女昏倒在崖边，经检查并无大碍，已将她暂时安置好，还发现了此物。”言罢提着一双鞋袜放在阳陵脚边。
阳陵看了耳根顿时热了起来。
“殿下还是别轻易动弹，您手脚尚且不清楚是否有骨折，此处又无药石，还是等搜救的人来了再说。”章邯见阳陵似乎想自己爬起来穿鞋，提醒道。
“我有些渴了，将军为我取些水吧。”
章邯用叶子挽了个卷，到洞外接了些水给她，阳陵接过来，灌了一口水，冰凉的溪水沉重地往腔子里流，阳陵听得自己一颗心在冷水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一时无话，风从洞口幽幽地吹过来。
洞外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远远的呼喊，应该是搜救的人来了，章邯转过身，走到阳陵跟前，蹲下来，看着她说：“章邯还有公务在身，营救公主的人一会儿便会赶到，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届时人多眼杂，我在此多有不便，就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过身将自己留下的痕迹用碎土掩埋了，伪装成只有阳陵一人的模样。
阳陵深知他说的有道理，影密卫是皇帝亲卫，虽说保护自己的安危是职责所在，可是身为禁郎中将的章邯与自己独处如此之久，难免授得别人口舌，便不作挽留，道了声谢。
章邯往外走了几步，瞥见阳陵脚下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鞋袜，犹豫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来，说了声：“公主，冒犯了。”迅速给阳陵套上了鞋子。
等阳陵反应过来时，章邯已经起身走出洞口，阳陵知道他是思及儒门弟子均为男子，搜救的影密卫也少有女性，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失礼。
脚背上还残存着一丝温度，天色尚未暗下来，傍晚的太阳散发出一种陈旧的气息，金粉般弥散在空气中，让人头脑昏昏。
在某一刻，阳陵恍惚间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山洞宛如仙灵之洞，时间似乎凝滞了，外面的呼叫声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渐渐远去。阳陵猛地回过神来，迅速拿起手边的石头，用力地敲击着岩壁。不多时，两个侍卫听到敲击声，顺着声音寻来，赶到了洞口。
章邯尚未走多远，他从一处隐蔽的地方向洞口方向看去，那里簇拥着一堆的人。
扶苏出动了上百人搜山，儒家除伏念之外的掌门也随之来到后山，公主殿下若是在儒家遭遇不测，他们难辞其咎。
未顷，阳陵被人用担舆抬出洞口，一个青衫儒生见状上前，章邯只听得他说：“公主殿下，儒家张良有要事禀告。”